李敬思心下慌張,手指僵硬搓了搓去端茶碗,湊到嘴邊被茶水涼的一個激靈。縱是今日晴好,到底春寒還帶料峭。他尷尬笑了笑尚未開口,薛凌已招手催著薛瞑換了熱茶。
若有丫鬟在此伺候,當不至于紕漏,可既說起了些許私心,除卻薛瞑,旁人早散得干凈。李敬思端著茶碗還在后怕,急道:“依你所言,近日是打不到京中來了。
可真要這么拖下去,黃家不是穩操勝券嗎?這早晚有什么分別,到頭來你我都落不了好的。不如....”
他似有為難,薛凌奇道:“不如怎樣?”
“不如想個辦法,先阻得黃家,再慢慢來。”
薛凌似全不放在心上,一偏腦袋道:“阻他作甚,我好不容易才勸來的。”言罷還是笑瞇瞇喚李敬思:“李大哥難得過來,晚飯就在園里吃了,我煮個羊湯鍋子,上好的羊精肉切得薄些,飛水即熟,只需蘸些.....”
“他真打進來了,我肯定沒命,倒時你也....”李敬思打斷薛凌,話說一半,越發掩不住埋怨。他不敢當面對薛凌發難,只看向別處,沒好氣道:“黃靖愢是你殺的,你以為你能跑的了啊。”
只需蘸些干巴細鹽,一塞到嘴里,那滋味美的讓人恨不能連舌頭一起吞下去。她神色飛揚,無動于衷想把這些話說完。
她根本不能體會李敬思的焦急,甚至,還帶著些鄙夷。人蠢就罷了,還貪戀些本就不屬于自個兒的東西
幸而看見李敬思臉上厭惡神色難掩,薛凌驟然驚醒。以前在蘇府,總是自個兒焦頭爛額,蘇姈如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
她一瞬間的恐慌比李敬思還多,忙將沒說出口的話咽下肚,笑道:“是了是了,我不該讓李大哥著急。
他近日打不到京中來,遠了也打不到的。就算龍椅上做個傻子,也不可能是姓黃的人坐上去,你且放寬心吧。”
李敬思神色稍緩,仍是半信半疑瞧著她道:“這話是怎么說,我聽你剛才所言甚有道理。”
薛凌略垂頭平了心緒,再將輿圖扯過來,只說李敬思長在明縣,本不懂兵家之道,情急也是常理,分明是自個兒得意忘形,性驕失態。
“你來瞧。”薛凌溫聲道。
突見她變了個性子般,李敬思不明所以,還是將頭湊上前。薛凌指著西北,盡可能耐心道:“你瞧,這是西北十六主城。大梁多半數兵力都在此處。至于為什么,既有天時,也有人力,最要緊的,是以平安二城為界,與胡人接壤。”
她抬頭,笑意也懇切。幼年薛弋寒耐心不多,魯文安本是個沒啥耐心的,唯有在輿圖上,兩人皆是言辭切切。自個兒難得仔細與人說些什么,竟從中回味出一點溫情來。
她突而為著那會的倨傲對生慚愧,略有羞赧道:“黃家倒是指望著西北疲敝,可現今胡人的鮮卑王拓跋銑,我與他打過交道,是個心思深沉之人。
京中一直有胡人暗探,黃家舉兵這么大事,必然瞞不過他去。李大哥想想,年前朝堂上就一直在傳胡人異動頻頻,為何卻一直不見戰事起來?”
李敬思想了想道:“我記得你說過,春日才是南下的好時機。書上也說,胡人善馬,冬日原野上無青草,于他們不利。”
薛凌笑,夸道:“你學的倒多,比蘇凔還細致些。上回我與他說,他還擔心的不得了,唯恐胡人年前就打過來。”
二人氣氛稍緩,李敬思笑了笑,承認還帶推辭道:“也就是跟著夫子多讀了基本紙上功夫,倒不如你這分而化之,縱橫埤闔來的厲害。”
分而劃之這個詞用的好,薛凌心中暗贊,指尖又點到輿圖上續道:“你說的對,冬日原野上無青料,一旦馬力不足,胡人事倍功半。除非那邊真的沒東西可吃,不然那些蠢狗不會過來的。
但這只是其一,年前固然是嚴冬。這前個兒也才堪堪立春,京中飛雪尚沒停幾日。北地那邊霜重,估摸著積雪還有齊人深呢。”
“那是為何?”李敬思奇道,又皺眉略思索,續道:“我記得年初八祭天大典來了軍文,后年十二還是十三,安城又有急報說已經起戰了。”
薛凌抿嘴,偷眼看了圈四周,輕聲道:“那個是我逼著人發了封假的。”
“你..”李敬思詫異非常,忙收了聲,跟著壓低嗓子道:“這么大事,你也干得。”話落大概也覺得自己多此一句,造封假文書和京中之事比起來小巫見大巫,只能咬咬牙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說。”
薛凌道:“我自己做得便罷,少一個人知道,少一分危險。”
李敬思瞧她片刻,雖有無奈,終歸這會的薛凌不如先前令人生厭。所言確也如此,既然用不著自個兒,說出來徒增憂慮。
薛凌笑道:“一會再與你說這個,再說這胡人的事。你瞧,既然原子上還不適合打仗,偏偏胡人在打,是為什么呀。”
李敬思不言,薛凌自問自答:“年十五前胡人起戰,是裝的。是我拜托他打一打,好將沈元州從京中帶離。李大哥想想,若是沈元州年十五還在京中,黃家的事兒,哪有這么順利。”
李敬思越聽越亂,皺眉道:“你拜托誰?”
“拓跋銑。”薛凌恐他不識,特意解釋道:“當今鮮卑王,也可以說是胡人的皇帝,現兒個胡人五部都在他手里。”
李敬思愈奇:“你如何拜托他?”
說自己跟胡人勾結好像越發難為情,薛凌手指點在輿圖上不放,咬了片刻下唇才輕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她不敢抬頭,想著這句話也不知道李敬思聽懂了沒有。聽懂了固然好,沒聽懂,也不見得就不好。
然李敬思懸梁刺股大半年,又聽得他前頭說將沈元州帶離,焉有不懂之理。薛凌話音才落,李敬思即高聲道:“你跟他合起來對付沈元州?”
薛凌忙抬頭否認:“不是,我未曾跟他連手,各取所需罷了。至于你說的沈元州...”
她頓了頓,李敬思搶話道:“你不會想殺了沈元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