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不知春(二十四)

薛凌嘆了口氣,勸道:“疑人疑不盡,今日你怕他是捉了個假妖,來日再捉個真的,你仍是不信。

再說了,當初不是說好,這東西拿出去只是為了將黃家事做的更像些,現黃靖愢都死了,何必還非得深究它究竟是真還是假。

只要道士燒一次符,鬼怪便知這符的存在。即便到時候你我拿出來的有些輕微差別,尋常鬼怪亦要畏懼三分,夠用了。”

霍云婉笑瞧著著她,半晌一合眼皮,風情托了腮道:“此一時,彼一時,人得隴,不就該望著蜀么。何況,現兒個鍋碗都是現成的,何不再炮制兩道好菜,你我且吃且飲,更添暢快。”

薛凌接的順嘴:“不知娘娘想吃些什么呢?”

霍云婉眼光流轉,笑靨嫣然,抬了手指指向窗外,道:“春日懨懨,哪有什么好胃口。聽說,汝藺的芽蕨尚佳,不如你我撿一蓬回來?”

薛凌反應飛快,壓著眼角往門邊瞅了一瞬,回轉來沉道:“你想將汝藺的兵調回來去打黃家。”

霍云婉霎時笑的開懷,拍了手道:“是這個是這個,菩薩真是見多識廣。”又壓低嗓子道:“疑人疑不盡,就依你說的,若是那兵符能將汝藺的兵馬也往回調,我就信了是真的。”

薛凌輕嗤了聲,沉道:“明明是你我造出來的東西,怎么可能是真的。”

霍云婉作無賴裝,嬌蠻道:“那我可不管,能用就是真的,不能用的,才是假的。”

薛凌扯了扯嘴角沒答話,霍云婉難得正經了些,道:“特意叫你走一趟,正是為著這事。我聽逸白說,讓黃家從開青退守垣定正是你出的主意。現兒看來,黃承宣獲益良多。

你道是說說,如今這局,又要怎么破?本宮,要如何,才能吃上汝藺的芽蕨呢。”

薛凌笑了笑,汝藺已是真正的西北邊境,要將那里的兵調回來,只能是垣定戰事不利魏塱。一來事還未到那個地步,二來她并不想將西北抽空,畢竟到時候,還要防著拓跋銑的。

糾結一陣,薛凌道:“說不得是我主意,我看黃家人里面,奇人異士也不少。又是檄文,又是免稅,又是不加賦,依我看,不如再靜等些時候。”

她話還沒落,霍云婉噗嗤一聲笑,似忍不住般,自捂了嘴,嗤嗤笑了好幾聲,才取了手瞧著薛凌道:“這是怎么了,我是看不懂你來。

什么免稅加賦,什么檄文討賊,古往今來,不就這么譜兒,還想彈出什么新調子。”她輕往兩邊揚手,帶著手上帕子飄。

薛凌心口一緊,又聽霍云婉點著手指頭在那細細掰扯:“舉事呢,就禮賢下士,招英雄,納棟梁。事中呢,就籠絡人心,求仁政,修德行。事過半呢,就趕緊免稅去賦,愛良臣,憐百姓。等事成了,這可就變天了,稅也要加了,賦也得征,萬物都成芻狗了。

你倒在這夸他能人異士,過上兩月再瞧,到時候,是人也不奇了,士也不異了,一個個盡是鼠目寸光的土匪樣,且逮著什么拿什么,莫說賦稅,怕不是,將人藏在地底三尺的糧食都給翻出來。”

薛凌斂了笑意道:“是嗎?”

察覺到她不喜,霍云婉忙笑道:“哎,可是說急了你,我也就是一樂。你嫌我尖酸,我倒要嫌你,是不是故意說來小覷于我,當我后宮婦人無知,不曉得這些治國之事。”

她好像極喜仰臉看人,一雙眼如星辰,面不涂而粉,唇未染還嬌,盈盈堪憐瞧著薛凌嘟囔:“你是存心瞧不上我來,也是,我這等養來攀龍爬床的活物件,哪比得你薛家生來就要框君輔國的小少爺。”

薛凌鼻翼微動,呼吸一沉。她雖聽不得霍云婉自怨自憐,卻也知道她在故作姿態。然人心難抵溫柔刀,適才說沈家事,霍云婉最關心的,是自己眼。剛才自己也不過是稍有嫌惡,她便立時拿身段當花樣來哄。

更重要的是,太久了,實在是....實在是好久了,好久沒人喊過自己小少爺了。

霍云婉有意也好,無心也罷,這三個字實在動人。她想了一瞬薛瞑,這個下人實在不知事,明明自己曾說過喊聲“小少爺”來聽聽的,平日也不見他喊過。

倒是霍云婉驚了一驚,想著當初自己又不是沒說過怎么嫁與魏塱,這會說來也確然是個幌子,后頭那句更是個尋常恭維,往日又不是沒公維過,薛凌何必這么大反應。

薛凌不想被人瞧出自己觸動,垂了頭投桃報李:“你無需說這些舊事,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從沒因這個瞧不上你。”

霍云婉聽薛凌說的鄭重,難免自個兒也稍有動容,到底當年和霍準舊事,也算她一樁心魔。既二人皆是有所感懷,再沒東拉西扯,霍云婉斂了笑意,正色道:“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薛凌仍未抬頭,她說的是從沒因霍準陷害之事瞧不起霍云婉,并沒說別的。

霍云婉又道:“剛雖是個趣話,卻也是個實話。我遣了個人拿了那老不死的手串.....”她又笑,忍著道:“老不死的現兒也死了,稱不得老不死了。”

話間尚不忘跟薛凌拉親近,道:“瞧你,往日我可說不得這渾話來,聽你喊了兩回,現見了誰都像個老不死。”

薛凌不答,她又道::“我遣了個人在黃承譽身邊陪著的,這無論是從開青撤,還是在垣定守,原都是拾了你的牙慧。你說我妄自菲薄,你又何必過于自謙。

不過,前兒逸白說,黃承譽只一心死守,想等胡人耐心耗盡,發兵拖住沈元州。偏拓跋銑也是只狐貍,他想等魏塱將人撤走。

這雙雙等來等去,得等到什么時候。過了時節,芽蕨都長老了,發苦發澀,再難咽下去,但凡你我能快些,何必陪著他慢慢等呢。

再說了,難道你不想將西北撤空,好讓沈元州無援?”

薛凌尚在猶豫,現在魏塱的人馬只是困守垣定。等到垣定糧米不支,估計可以不戰而降。現魏塱正是收買人心之時,又同為大梁子民,肯定既不會有屠城之禍,也不會有殺俘之舉。

可霍云婉想再調兵馬回援,必須得讓討逆的人馬損失慘重方能成行。死傷幾何不得知,勝負之后,那城里生民......

霍云婉還是那般笑看著她,溫聲道:“有道是,快刀斬亂麻呀。一日日拖著,有什么意思。瞧你,我都沒見你幾回快活,等事成了,也好叫我瞧瞧,你這般玲瓏佳人笑起來,是個什么樣的傾城顏色。”

薛凌抬眼,徹底溺在這種蠱惑里。好像在此時,甚至于覺得,放下也沒什么不對。自己總要有二三盟友,老李頭已經死了,他不就是一天到晚喊自己算了。

她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好像眼球處在隱隱作痛,當初是是怎么燙到的?誰還記得是怎么燙到的,可就是痛的很。

她張口:“也不是沒辦法,如果討逆的隊伍死傷過半,魏塱就不得不再調兵。”

“如何才能死傷過半。”

“垣定詐降,請君入甕。”

“怕是不好詐啊,那么多顆腦袋,總有個好使的,不信怎么辦,便是信了城里獻降,也不能急急半數人馬就入城了不是。”

“那借顆腦袋讓他信啊,秦王本不信荊軻,他借了樊於期的腦袋獻上去,秦王就信了。”

霍云婉這才歡快笑開:“這法子好,好極了。”話落又掛輕愁,秀眉微蹙,嗔目斜勾,委屈樣問:

“可是,借誰的腦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