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譽驟然止笑,又思得片刻,還是作輕松狀道:“你此話倒是有理,只...我來此多年,也未曾聽人說起那暗河源出何處。
再說了,便是循著了源頭,水過土經山,哪還能有什么毒。你這說的,好似護城河里灑把米,全京城都能喝上釀米酒似的。”
樊濤搖了搖頭道:“非是我危言聳聽,這水非米糧。米糧污了,棄掉一些,剩下的還能吃。黃兄想想,這水污一滴,便再難分清濁。
莫說這全城水源被毀,但得城中哪口井出現了飲水不潔之事,剩下的水井便是毫無問題,又有幾人敢飲,又能飲幾時呢。如此不消數日,必定人心惶惶,軍心四散。”
屋內沉默一陣,黃承譽嘆道:“話雖如此,可這水利之事,非一夕一朝,我也無力改了城中水源啊,幸而這暗河源頭不易尋,想那楊肅未必能有此一著。除此之外,做不得什么了。”
樊濤急道:“天意難改,但我也要為黃兄再盡人力。以在下之見,莫不如先在城中城中蓄水,萬一哪日水源有污,咱們也多些時日圖謀。此時宜早不宜晚,宜秘不宜宣,不然,我也不會大半夜將黃兄從周公處請回來。”
黃承譽這才明白樊濤來意,一時感動非常,一番言謝后睡意全消,當即和樊濤議起蓄水之事。五更天將明未明時,又喚了幾個心腹商討,俱是對樊濤拜服非常。
然七嘴八舌間有人問起:“就算在城中遍地蓄水,失了活水,咱們也多不過半月可撐,只要楊肅那狗賊死守不放,咱們一樣要困死城中,就結局來說,并無兩樣啊。”
樊濤氣定神閑,喜道:“正是如此,就怕楊肅不困,我與黃大人議過,咱們先在城中蓄水,若楊肅投毒,咱們就打他一個將計就計,假裝城中無水可用,死傷慘重,要開城獻降。
先將手下兄弟扮成百姓出城,后將城中鋪滿火油,再楊肅引入城中,到時候,一盞燭臺丟下去,這局,就活了。”
眾人聽罷皆是叫好,樊濤又道:“此計也未必能成,然謀事在人,何問成敗也。當初退守垣定也是我的主意,實沒想到底下這般兇險。如今困頓在此......”
黃承譽打斷道:“樊兄何必自責,你我之間,無需虛話。”
樊濤笑道:“是了是了,在座諸位,皆是英雄豪杰,我又何必自作小人氣短。要依著我的意思......”
他話說一半,卻道:“罷了罷了...”,看了看窗外道:“多說反倒誤時,蓄水之事,就要承蒙各位了。”
本有人想追問,架不住旁余人齊齊稱好,而后各自散去,房里復只剩樊濤與黃承譽二人。
樊濤先舒口氣,恍若劫后余生道:“不瞞黃兄,自我得知這暗河一事,便時時掛心,唯恐杯中茶水已被人下毒,現作完部署,方勉強放心了些。”說罷自飲了口涼茶。
黃承譽跟著恭維數聲,道:“方才看樊兄似有未盡之言,可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旁人面前說。”
樊濤又嘆一聲,看著黃承譽道:“既然黃兄問起,我也就不遮遮掩掩,方才與他人說,若楊肅投毒,咱們就打他個將計就計,可黃兄有沒有想過,萬一楊肅不上當呢?”
黃承譽默然不語,這人不上當,就會繼續死困,正如先前所說,結局只是和不蓄水沒兩樣罷了。然這種事情,當真只看天意,楊肅如何,豈是能算到的?
樊濤又道:“我還有一計,定能叫楊肅深信不疑,只是須得一物,不知能不能借。”
黃承譽頓喜,急道:“但得樊兄開口,垣定城內所有,沒有不能借與樊兄的。”
樊濤猛喝一聲:“好!”說著抱拳道:“有黃兄這句話,樊某對天發誓,必將這死局變生局,不僅要帶城內眾兄弟平安脫困,還要反敗為勝,將開青拿回來,措一措那狗皇帝瑞氣。”
黃承譽愈喜,再沒問樊濤要借啥。大抵是因為,如果不借就要滿盤皆輸,那借什么根本不重要,反正都得借。
因垣定四處是活水,所以蓄水這活兒干的極順當,兩日之后,一個柴夫模樣的中年男子求到了討逆大將軍楊肅帳前。
守卒問過之后不敢怠慢,急急向幾位管事的請示,說是有老農獻策,能叫逆賊不戰而降。正如薛凌所料,楊肅聽來雖覺荒唐,卻也宣了人見。
男子進帳即跪,言說妻兒老母都在城內,咫尺天涯見不得,沖著楊肅喊:“求皇帝陛下為草民做主啊。”
楊肅唯恐這話傳出去,有人說自己假冒天子,忙沖上前雙手將人拽了起來,聞得幾句,那柴夫將垣定暗河一事和盤托出,言之灼灼說暗河的源頭就在垣定南城外的山坑里,只需一把石灰灑下去,城中所有水都得冒泡。
畜生沒了水,活不過三天。他又跪倒在地,扯著楊肅衣襟喊:“只求皇帝陛下到時先開城門,將我的妻兒老母...”
話沒說完,楊肅又趕緊將人拽了起來。防著這人再跪,趕忙命底下拖了把椅子,不多時能問的問完,楊肅就著屋里輿圖看了又看。
圖上確有河流走向,但皆是明處水流。他細看一陣,是發現了各種端倪,這河自城南斷斷續續到城北,源頭處并無大水,若非有暗河,那水流就是憑空而生。
他已信了七八分,立馬命人去尋詳細的垣定縣志等物,又遣了人拎上那男子,備了繩索快馬上路,打算繞開城郭去所謂的山坑看看,是否真有暗河源頭一說。
如此明察暗訪又過兩日,薛凌看過的那張詳細輿圖,經中間人七彎八繞分毫無損的到了楊肅手上,果真是賺了千兩銀,差不多剛好能再買兩支她頭上的梅花釵來。
查探來一切屬實,楊肅重賞了男子,到底后果難料,又將此事秘密報與了魏塱。魏塱正愁垣定久攻不下,聞此一說,豈有不準之理,當即批復“但行無妨”。
一日之間,京中各處藥鋪烏頭貝母盡數賣空。逸白來報時,薛凌捏著筆不放,問:“這兩樣東西,可以解什么毒?”
逸白笑道:“小人不擅醫藥,屬實不知。”
薛凌心緒尚佳,沒作追問。待人離去,筆落是老李頭那副聯子:長恨身無濟世手,但求胸存懸壺心。
楊肅既在備藥,想來,確然不至于傷及太多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