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輕“嗯”一聲,小有疑惑,逸白早間是說黃承譽已死,且沒說腦袋已經掛出來了。她還以為這死訊是個暗事,沒曾想李敬思都知道了,那必然是消息已經傳回了朝堂。雖說楊素等人的公文可以飛鴿傳,但要趕上早朝,那估摸著,黃承譽是昨夜就已經死了?
李敬思卻以為她是不知道這事兒,心下焦慮更甚,左右無人,又嘀咕得一句:“你不是說這場仗要拖許久么,怎么短短幾日人就沒了。”
兩人說著話,腳下卻沒停,走出拐角處,薛凌剛要答,院里大片緋紅如云如霞驀地闖入眼簾來,像是一瞬間有火升騰而起,讓她無端握了下手指。
她看了兩眼,方察是幾株桃夭正值花期,其貌嬈嬈,其勢洶洶。
聯想壑園里也多了幾顆,不難猜出這東西必然是永樂公主送來的。那秋千架子拆沒拆還是個未知,這廂又搭起御花園子了。
她不欲得罪人,輕笑道是“隔墻有耳,李大哥找個安靜地方再說話”,這才稍稍止住李敬思焦急,過了花園再進到李敬思日常住處院落,桃花尤甚,好在,那秋千架子確實是拆了。
里院尋了個僻靜亭子坐著,丫鬟上了茶水,又有一面熟女子拿了筆墨竹架各物,說是給薛凌與李敬思扎風箏玩。
笑鬧一陣,方只剩她二人,薛凌三言兩語將黃承譽之死的內由說了一遍,復勸道:“是這么回事,李大哥不必焦急。”
李敬思拿著削竹條的刀,沒抬頭,削好之后遞給薛凌,臉上笑意和煦,語氣卻是明顯有責問之意:“這等大事,如何你們竟沒與我商議?”
薛凌面色如常,毫無凝滯接了那竹條,順手去舀碗里漿糊往紙上粘,脆生道:“何以李大哥反見外了,你我來往過密本就不是好事,說得多了反容易走漏風聲,他在垣定,你在京中,各不相干,這不人一死,我立馬就急匆匆的來告訴。”
她粘好了那根竹條,奉承的不動聲色:“沒想到你居然比我先得到消息。”
李敬思不信,停了手中刀,道:“怎么可能,陛下都知道了,你才知道,往日都是你先得了信的,你有內應在黃承譽身邊,豈會現兒個才知道人死了。”
薛凌指了指那竹條,氣囔囔催:“快削快削啊,還差兩三根呢。你可說岔了,我何來的內應外應,那不是都是....霍家姑娘的主張。怎么如今,你還埋怨上我了不是。我是大早上收的消息,瞅著你快回了就立即趕了過來,還打算蹭頓好飯吃來哉。”
李敬思將信將疑,刀在竹條上刮了一下,又聞薛凌若有所思道:“說來也怪,這種事,逸白肯定第一時間報知我的,他既今兒早上說與我知,沒理由已經傳到朝事上了啊。何況他也沒跟我說黃承譽的人頭被掛起來了,李大哥是聽誰說的?”
李敬思又削得兩刀,竹絲順著刀鋒打卷向下,他面色稍緩,勉強笑道:“自然是朝事上聽得的,不過當著臣子的面,陛下拿不得準,只說楊素呈了折子回京,上頭寫近日之內,必破垣定。
底下議論紛紛,幾日前垣定還是固若金湯,都沒聽說攻城,如何就必破了,陛下尚沒細說,只提及楊素乃是猛將,他說必破,黃承譽必是氣數將盡。
散朝后陛下詔了幾個心腹往房里,適才明言黃承譽已死,要他們先擬章程。說是楊素這一仗打的有些艱辛,事急從權,免不得用了非常手段,垣定一破,必然萬千流民。我聽得一嘴,話間提及....”話間稍頓,他看了眼薛凌,續道:“黃承譽的人頭已經在垣定城門掛著了。”
薛凌丟了手上勺子,癟嘴叫屈:“我就說來哉,李大哥現如今的消息可是比我靈多了,我怎么就不知道那腦袋都掛門上了,這事兒是真是假。”
李敬思竹條削的順暢許多,一根削完遞給薛凌,方道:“你當沒聽說?既然你們一開始打算讓他死,現人的腦袋只要掉下來就行,至于掛在哪,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影響?”
薛凌接了竹條,卻未如先前立即去粘,鄭重道:“這影響可大了去了,我晨間聽得他死了,還沒當回事呢,你要說人頭都掛著了.....這..”她抿著嘴,一副為難樣子:“我怕不是得趕緊回去再商議商議。”
李敬思笑開來問:“商議什么。”
薛凌還在深思熟慮,又忽地放開來,捏著那竹條去粘,輕松道:“算了算了,也就是早了兩日,部署一切妥當,我也不急在這一刻。”
“如何早了兩日?”
薛凌諱莫如深,轉過臉來沉聲道:“我原以為,便是黃承譽死了,垣定城破也還要幾日呢。聽他們嘴里,楊素也是個聰明的。一城主將死了,底下肯定怨氣沸騰,他若求穩,必是要再圍幾日方攻城。而城里為求逼真,肯定也要裝裝寧死不降啊。
你現兒卻說,黃承譽的人頭已經掛在了城門上,這說明城內已無半點士氣,但凡有點血性,豈能將主將的人頭掛上去,我看,垣定不日即破。”
說著話又去粘那竹條,一副尚好的硬翅春燕箏,就差兩根翅聯條了。平城外頭原子大,正適合放這東西,她小時候沒少玩弄,不然,去年也不會想起讓蘇夫人用風箏報信。大抵是湊巧,這會子倒做了個得心應手。
摸索間又記起李敬思生在明縣,抬腳水,落腳山,那種地方哪能放的起來風箏,分明是來京學的。薛凌不動聲色,眼角余光看了眼院里東風姣好,暗咬了兩下牙才撐住臉上笑意沒褪。
李敬思尚在思索,忽薛凌高聲驚“啊”,丟了手上東西。他嚇了一跳,忙道:“怎么了。”
薛凌鬼祟看一眼四周,緊張道:“明日,明日垣定必破。”
李敬思跟著懸心,問:“如何是明日?”
“明日是先帝大忌,這等場合,正適合傳捷報。既然垣定里頭軍心已散,楊素定會在明日進城的。”她恍然大悟,斬釘截鐵,信誓旦旦,后知后覺,劫后余生,且驚且怕,且嫌且怨:“李大哥不說這么一出,怕不是我以為還要好幾日,也不知逸白這蠢狗如何辦的事,如此要命東西,居然都沒傳回來。”
李敬思看她半晌,無可奈何樣笑勸:“怎么說著說著罵上了,剛剛還說也不急,這又成要命東西了。”
他指那只風箏:“快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