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傳

第三十回 合門扉勻婉教親娘 晨請安太后問宴飲

苗勻婉從許氏處知道辛夷曾對趙禎喊“我兒”之類的話,問這是從哪里打探來得消息。許氏于是說:“這幾日許多人在傳,一個個的都指向慈壽殿,說是里面的人親口講的。”

話到勻婉耳里,她并不作聲,只稍稍側首思考著。想來前幾日向太后請安的日子,俞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說出這樣不敬的話,因此自己不知道。只是這樣的內容從慈壽殿里面傳出來,反而可疑。勻婉又問:“可知是楊太后身邊哪一個人?”

話說出口,又想到:“這樣的內容定然不是隨便的小宮女,顯然是能進里屋的身邊人。”

許氏亦道:“奇了,這類消息以前若是傳出來,還真找不準帶頭的是誰。只這一次,已有好幾人說是從錦瑟嘴里聽見的。”

確認了傳話的人,勻婉反倒舒展了眉頭,不再追根究底。只是這樣的姿態,令許氏好似珍饈御膳從眼前一閃而過,眼睛不飽,嘴里也毫不解饞,于是追問勻婉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勻婉又靠近了許氏一些,說這些話都是女兒猜的,可不許亂傳。

許氏笑道:“咱們娘兒倆真是奇怪,我講給你楊太后的舊事,讓你只能當胡說。你講給我楊太后的新事,讓我只能當亂猜。你娘何事不聽你的話了,你就說吧。”

勻婉淺淺一笑,又低聲說:“貼身的宮女原是應該口最緊的,縱是拂玉跟著我這么些年,有事我都要打發她出去,怕你說的話就白白流傳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何況是楊太后那種心思的人?除了極信任的,斷然不會事事都讓她跟著。”

“姑娘的意思,莫非這些風言風語都是有意為之?”

“若非有意,宮中都這么直白白的說是錦瑟在傳,楊太后會不曉得,曉得卻不治罪?”

“這當真怪事,她都是太后了,還要搞這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作甚。”

勻婉哼笑一聲:“人不貪圖三分利,何必起早五更天,何況她是穩坐慈壽宮的太后?當年她與章獻娘娘用這樣的伎倆,怕是為了讓先帝立太子。如今她位份更高,卻故技重施,想來緣由也不會比立太子之事小。”

許氏聽了,捂住胸口道:“乖乖,讓你說的,好似又要出來當年妖帽案一樣的事了。”

“這也未必,都是女兒估的,娘親只要記得千萬別摻和進去就好。”

許氏點頭:“我從前都吃過一次虧,早就學聰明了。”又斥道:“有這樣的腦子,何不多動動心思讓官家更疼你,生個一兒半女。”

勻婉搖頭:“娘親總說女兒讀書無用,女兒卻知道上古唐堯帝曾自戒曰:‘戰戰栗栗,日謹一日。人莫躓于山,而躓于垤’。”

許氏撇了撇嘴:“你這講的什么東西,我可聽不懂。”

勻婉笑道:“意思是說,做人每天都須活得小心翼翼,一天比一天謹慎。否則,有一日不會被大山絆住,卻會在土堆前跌倒。”

許氏并不以為然:“每天小心翼翼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確實沒有意思,但娘親也見識過楊太后的手段,欺君尚且如此容易,何況女兒只是個小小的才人。在這里頭,哪日過得就不是在刀尖上走的日子了?爭,女兒不樂意。但防,卻是一定要防的。咱們知道了楊太后的手段,就可以避開不必要的爭端,他日任她如何清算,總扯不到咱們頭上。”

許氏見自己又被勻婉反過頭說教,嘆了口氣,只得罷休。

勻婉知道許氏暫且被潑了冷水,不會繼續規勸,也就不再多說,走去把屋子的門打開。

拂玉在臺階下面候著,看門打開了,才端著點茶的器具進來。許氏說我可當真不愛點茶喝,這就要走。

拂玉趕忙道:“剛才奴婢已經吩咐下去準備晚膳了,夫人不如吃過再離開?”

許氏問晚膳有些什么,若又是清淡素食,她可不愛吃。

“知道夫人在,所以吩咐做的姜黃腱子河西肺,水滑面方松黃湯。”

許氏聽笑了,問:“你這閣里面的閨女怎么都和你一個脾性,報個菜名也跟念詩一樣,全然聽不出是什么。”

拂玉笑著解釋:“其實就是熬羊胸,灌羊肺,油炸羊腱子加煎羊腿。平日里娘子都愛吃青菜,月奉剩的不少,廚娘知道夫人來用晚膳,于是說干脆分一只羊,剩下的羊雜就當替我們這些奴婢都開葷了。”

勻婉笑說:“你倒是懂得替我拿主意,我一個才人還要聽你們這些宮女做主,還把我說得如此刻薄。”

許氏插嘴道:“這分明是你平日里苛待了她們,不是她們做主,卻是我做的主。我愛吃羊肉,快去做吧。”

拂玉于是又去吩咐,等端上來,許氏與勻婉一起吃飯,其樂融融自不必多說。

第二日是九月初六,距重陽宴飲只剩三天。

早上請安,楊太后問郭顥蓁一切可已準備妥當。郭顥蓁回說昨日在自己殿里演練過,擊鞠與大射的宮女都沒有出差錯的。樂舞也選好了,讓教坊的舞娘陳憐憐帶著。

楊太后說:“先帝在時那陳憐憐就已是舞娘,竟然這些年過去了,她還在。”

連溪芠道:“那陳憐憐面上已有許多褶子,只是很會穿衣打扮,平日都用薄紗遮面,再用化開的云母混了粉蜜,涂上厚厚一層,誰也瞧不出年歲,還就顯得媚眼橫波起來。”

尚馥芝故意笑道:“姐姐以前是在尚寢局的寢房里面休息的,對宮女里這些掌故想來比我們清楚。”

連溪芠瞪了她一眼,她平時最討厭人家提這件事,郭顥蓁說一下,她心里尚能忍住,但這些“狐媚子”多嘴多舌,她就作勢要吵了。

郭顥蓁眼見連溪芠有些動怒,本來不待見她,卻也不想見那兩個人占了上風,于是打岔道:“若說這事兒,想來妹妹知道的也不少。聽說前些個日子妹妹生病,有人經過妹妹的穆清閣,見一中年婦人素面倚窗,不知是不是有人妝面的物什都沒了,才躲在里面這些天不敢見人。”

連溪芠笑問:“還有這事兒?”眼睛卻瞟著尚馥芝。

尚馥芝哪能受氣,立刻反唇道:“若說妝奩都沒了的,也不止我一個。要說年歲…”

“哦?”不等她說完,顥蓁便把話搶過來問,“那你倒是說說還有何人,發生了何事,看你能否記得清楚?”

“自然是……”才出口三個字,尚馥芝忽地想起趙禎不許對外提起那夜的事,一時竟無法回嘴。她看向楊婠,楊婠卻并不看她,只偷偷從袖子里面露出幾根手指,對她搖了搖,勸她不要再說。可尚馥芝見郭顥蓁竟以此為把柄,心中氣不過,便想“左右官家也不會怪我,何苦要給她面子。”張嘴就要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