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口中太白生異可另作解讀之事,正中趙禎下懷,因趕忙問起緣由。
范仲淹道:“春秋時候,宋國景公曾遇熒惑守心,張太史應當曉得熒惑守心比之長庚犯南斗何如?”
張尚陽俯首向趙禎答:“宋國分野在心宿,分野為國星對應之意,熒惑為大兇,是以熒惑守心乃大大不詳,遠勝今日。歷來發生此兆,皆需相國上表乞求貶官才能解除,如漢之丞相翟方進,唐之長孫無忌等人。”
范仲淹亦向趙禎道:“陛下,可宋景公時,公曾言三善辭,令熒惑消退。”
趙禎趕忙問三善辭者為何。
范仲淹對曰:“彼時太史子韋也勸宋景公:‘此災禍會降罪到陛下身上,但仍有辦法轉移到宰相之身,是以陛下不如罷免了相國以免天災。’宋景公否決說:‘相國乃吾肱骨之臣,吾需依宰相治國,如何能罷免?’太史又勸:‘那還有辦法轉移至百姓,以民為祭。’宋景公喝道:‘百姓若死,吾還做何人之君?竟不如叫我去祭天。’子韋沒辦法,只得說:‘若是如此,只能轉移到歲收了,以今年收成謝天罰。’景公怒道:‘收成若是有問題,則民眾將受饑,民饑必定會死,為了君位而殺百姓,誰還肯承認吾之帝權?此事是寡人氣數已盡,你不必勸了。’”
趙禎嘆道:“朕讀舊聞,知鄭國齊國連年征討宋國,而宋國卻撐到宋景公辭世,政權才被他人而奪,從此事可見景公確乃仁君了。”
范仲淹見事有轉機,趕忙說:“正是,景公說完,子韋便喜道:‘陛下做此三德之言,上天必將聽見,定會有三賞而還,陛下將會增壽二十一歲。’
趙禎問:“此話當真?”
“誠不敢欺君,那子韋將熒惑星徙舍計算過后才得此言,當夜果然熒惑星移位三次,每次都走過七顆星后離去,此乃二十一數所出。”
趙禎點頭,卻皺眉問張尚陽:“朕知此乃個例,你縱聽聞亦不敢冒險相諫,但此類故事,你心中可信?”
張尚陽一時語塞,只得道:“臣相信與否無關天災難測,向上蒼明示警覺愛民之心,自然不會有錯。”
范仲淹急道:“陛下,天災亦非絕對,兇兆更能彰顯天道。”
“這又何解?”
“昔日楚莊王為政,舉國平安,天無異相,同今朝相像。”
趙禎搖頭:“楚莊之時,陳,鄭,宋三國無不附從,并力壓強敵晉國。如今我大宋雖掌中原之繁榮,卻須對契丹自稱南朝,如何相提并論?”
范仲淹勸說:“陛下何必過謙。臣只是想說,以楚莊之能,舉國之穩,面對天不見妖,地不出孽,仍要向山川祭祀祝禱,號問上蒼‘天其忘余歟(上天難道忘記我了嗎)’!此為何故?旨在求過于天,懼天不罰耳。”
趙禎疑道:“若能萬物安寧,朕必然甚為寬慰,怎會去求上天懲罰?”
“臣聽聞上蒼待君王正如父母待子女,鳥兒之卵輕孵于羽翼之下是為關愛,雄鷹折子翼投于山谷亦是關愛,楚莊是擔心日無征兆,乃天忘其子罷了。”
趙禎頷首贊道:“有君能自降罪責,更遑論諫勸告之事了。”
范仲淹喜不自禁:“陛下之圣明不輸莊景,臣求陛下將詔令發回暫不要頒出。”
趙禎一改顏色,沉聲道:“你仍是待罪之身,有何面目插手國策?如今朝野上下乃至宮禁之中,皆知此詔已經送到朕手上,俱相等候,朕怎可能朝令而暮改?”
范仲淹聽這意思并非毫無轉機,試探道:“陛下,若臣能于朝下規勸眾臣,可能留詔令在手幾日?”
趙禎盼這句話盼了許多日,但當真聽到也得搖頭:“罷了,你先起來,此事再議。”
夜里,郭顥蓁命惜墨等人將坤寧殿中所有少用器物都拾掇起來置于一處,惜墨遂騰出一間偏殿用來擺放。
因顥蓁吩咐的仔細,從右至左依次金玉為一類;書畫墨寶,石印鐫刻為一類;各窯漆器為一類;琴劍鏡硯為一類;妝奩脂粉為一類;羅衣錦衫為一類。六類下又細細分十四品階,俱要記錄在冊,搞得眾人好不忙碌,身上香汗漫漫。到后來竟覺得一個小殿全不能裝下,因又去問顥蓁如何安排。
郭顥蓁親自看過,本覺得堆放有誤,欲說如此隨意堆疊,若有潮氣,幾可生出青綠腥毒,毀了這些頂好物什。轉念想只是用以傾銷估計也不會存放太久,也就不做評論,惟讓多騰出一間屋子便可。這樣折騰到臨睡前,顥蓁又清點了一遍有無遺漏,實在精疲力竭。
這原是昨日便該做的,楊太后囑咐各妃省儉,她當然得帶頭,何況現在旱蝗已經二十天,禁中再不趕快動作起來百姓必有怨氣,就算楊太后不說,她也會對趙禎規勸。只是昨夜連溪芠拉著俞馨來殿中閑聊,任她如何明說暗說叫兩人別虛耗她的時間,兩人都似看不懂一般。本來光一個討嫌的,顥蓁已經厭煩,而今平日不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人也湊到一起,她愈發覺得嘰喳。
惜墨替顥蓁鋪好被褥,芹香備水,鳶姒拿來洗面藥。洗到一半,她才忽地想起澡豆好似要用盡,問惜墨還剩多少。惜墨細細計算過,估摸著可用至臘月,這才安心。又想起契丹送來的千金面方好像也在偏殿的貨物中,叫芹香把名冊拿來在她面前翻看。果然見到有,因覺得還是不夠仔細,不得不重新盤點一番。
這下更折騰的幾人困乏疲倦,紛紛勸道:“別的閣子里面還沒有動靜,咱們這兒倒是趴下了,圣人,留到明日再看也不遲。”
顥蓁搖頭:“已經給了兩天卻只做一天的工,有了紕漏也正常。許多事咱們沒打算清楚,如方才澡豆要臘月才發新的,是以現在剩的不多,還是留一些備著最好。何況東西本就是按規制發的,倘若咱們自己再貼補,便不能算節省。況本殿不喜拖耗,今夜斷得檢查仔細才能睡得踏實。”
說完,又找來朱筆,逐頁翻看添劃,見燈燭耗了許多才道:“本殿向來不用奇淫巧飾都要折騰到此刻,若是那幾個人,更不知得到幾時。”
惜墨笑說:“圣人是皇后,賞賜本就最多,怎么能與別的妃子比較。且用度花銷都是各殿閣自己知道,咱們這兒不中意煙墨脂粉,仍好個把玩靈石怪印,并不會清減過別人。”
郭顥蓁蹙眉道:“這樣說也是,但那石印到底好堆放,若是別的...”忽地花靨舒展,心說:“倘使還有別的,那明日便知該有多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