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傳

第二百四十八回 王拱辰無意掀風波 提刑官出仕陷兩難

“望陛下告知。”w8.RG

“這些是半個月來彈劾你勾結朋黨的上疏。”趙禎隨手將其中一本,交由周成奉轉遞給他。

他還未及表態,趙禎打發周成奉下去,親自拿起一封開始讀:“昔日惟演以后族之親,屢次妄議宗廟之制,專執高權,私扶黨羽,因落撤平章事。而今身居西京(洛陽),仍不安于圣德垂憐,蓄養登科子弟。惟演府中如范仲淹、歐陽修、梅堯臣、謝絳、尹洙之流,妄圖借詩文依附圣上,阿諛顯貴。其文章看似養護風化、實則教養百姓不知君父,實乃隱患卻居于陛下左右者也。”

范仲淹頷首,卻暗將原本要說的下半句話,硬生生改為:“這兩個月臣一直在打探朝中誰與孟王有瓜葛,誰與太后娘娘有牽扯…興許讓某些人看不慣了,便先下手為強,誣賴臣欲勾結圣人。”

趙禎瞧得出范仲淹有意不損他的面子,不禁搖搖頭,冷笑一聲:“你一個七品諫官,便是真看不慣,也犯不上讓群臣一天一本的參。他們這分明,是看不慣朕!”

今天她稍稍清閑一些,便提起袖子,想試作一幅《惠能臥輪偈頌圖》。然而筆上蘸了墨,卻煩亂異常,找不到落筆的點。

錦瑟站在窗前,替她設好鎮紙筒架,在一方金星石制的硯臺中添水研墨。

祖筠的傷勢雖痊愈不少,終究沒法像往常一樣服侍在側,楊太后不肯將事分攤給別人做,遂只能讓錦瑟全部承擔在身。而錦瑟畢竟不是祖筠,太后對她仍有很大的保留,因此她做了事,又不曉得為何而做

幾天下來,她便覺得有些累,且是無聊的累,加上身旁太后一動不動,便搞得她漸生困意。錦瑟輕輕闔上眼皮,混混沌沌的,手下一滑,腳底一軟,差點踉蹌摔倒。

她心知不妙,嚇得立馬睜開眼,赫然發現畫紙上被自己甩出一撇墨痕。

“娘娘恕罪!”錦瑟撲通跪地,哆哆嗦嗦的說。

楊太后安靜的看著錦瑟甩出來的墨點,淡淡道:“你幫老身下了筆,何罪之有?”

錦瑟聽不懂,不過既然太后說無罪,便是無罪。她趕忙謝過,起身繼續研磨墨石。

有了第一筆,太后得以凝神斂氣的作畫。只是手腕飛馳,深淺有序,一橫又一豎,一橫又一豎,到最后,她原本想畫的《惠能臥輪偈頌圖》早已飛到菩提樹梢去了,如今浮現的,卻是一塊棋盤,而錦瑟潑出的墨點,竟變作顆顆棋子。

黑子疏緊無度,有的地方密密麻麻,顯得殺氣騰騰,有的地方稀稀落落,敗相盡出。

楊太后無語望著它們,躬身在空格處填滿一粒一粒的白子。

填到一半,她神色黯然道:“這局棋,還真的收不回啊...”

慈壽殿里。

楊太后最近一段時間,與辛夷的面見也不見,是在不聲不響辦三件事。

一是將沈太妃提及的后生,那個自稱一清的淫僧,安插進洪福院的祈福陣仗里。以她皇太后的身份,辦這件事最簡單,不需要經任何的手。而且防止沈氏消停惹事,這簡直算毫無代價可言。問題在于,日后沈氏真去與一清見面的話,該怎么掩人耳目。

二是給朝臣下達指示,繼續彈劾范仲淹,且一定得將錢惟演牽連在內,在抵制趙禎的同時,順道將顥蓁一族也折騰折騰。盡管趙禎看樣子并不相信眾臣的參奏,但這種一切本就不止是做給他看的——即便有冬旱,可京城百姓的生活比外地相對好很多,他們能騰出閑工夫對皇城內的樁樁件件秘聞感到好奇,所以她勢必要在汴京城內滿足他們的窺視欲望。

三是與遼國暗中交涉,當時契丹使者入京,對她并無益處,所以耶律宗真妄圖索取關南十縣,沒得商議。不過話沒有說死,如果遼國還愿意借人,稍稍騷擾河北路往西的土地,以此從邊境對朝廷施加壓力,興許以后還有進一步交涉的可能。

范仲淹點點頭:“陛下圣明。”

“朕明白你的顧慮,不過朕也給你提個醒…”趙禎把周成奉叫進來,讓他找出堆壓在側的一摞章奏擺到御案上,看著范仲淹問,“你知道這些是什么嗎?”

過了半晌,趙禎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有話,怎還不說?”

上回說到范仲淹進到后殿里,見趙禎正面色極差的盯著桌案上的札子,未知是呂夷簡等人的,還是自己的。好在他也極少碰到趙禎臉色不壞的時候,還不至太緊張,但皇帝不開口,他便沒有催促的理。

趙禎平靜的說:“你不必怕,彈劾都被朕壓在后殿了。自古帝王們都厭惡朋黨,朕同樣厭惡,但無須搞得士大夫們為了全身遠禍,連尋常的交游都不敢。倒是你想沒想過,何解有這么多人要參你?”

這點,早在看到彈劾的數量時,他已經想到了,卻不敢直言。

趙禎:“既然入宮請對,就別支吾不前。”

他懶得往下念了,合上札子,默默盯著范仲淹不放。

趙禎讀的奏疏比上一封還赤***名道姓的頗有坐實了的味道,僅是開篇這幾句已想致他于死地。

他有點驚訝,因札子里提到的人是真的,摯交亦是真的,惟獨攀附宗廟不是真的,卻是偏頗之詞,最難說清,可見上疏的人在他身上下過一番工夫。

其實最近朝野流傳他結黨的風言風語很多,但他堅信身正影子正,加上朝中并無掀起波瀾,便不太在意。說到底,誰想得到自己在陳州(河南淮陽)只呆了一年而已,那點事就都能被挖出來做文章呢?

但范仲淹相信趙禎不會忘記,那年朝廷對他們這幾個文人的行為,持的是鼓勵態度,遂從容的解釋:“陛下,臣與人結交,只為當年世人作詩一味追求靡靡,卻忘記士人做文章,應為陛下,為天下而作。所以臣曾說詩文仰主乎規諫,俯主乎勸誡,為的也是規正詩風,而非討好圣上啊...”

“陛下。”范仲淹得了令,叉手徐徐道,“若河北到現在都不曉得有新提刑準備上任,臣方才在朵殿等候之時,借了邸報來讀,里面又對那邊人事的任免只字未提…臣便恐怕中書的詔令頒布下去,發榜會否太慢,以至…”

趙禎伸手讓他打住,干脆將他的意思挑明:“你想提醒朕,仔細有人刻意把圣旨延后下達,導致政令不暢,是不是?”

范仲淹接過來,只見奏疏中說他與錢惟演,還有錢惟演手底下的幾個官員,什么歐陽修,梅堯臣之類的,拜為摯交。而錢惟演的兒子又與顥蓁的妹妹結親,是以他們大有攀附宗廟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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