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翠兒笑嘻嘻的把笛子伸到辛夷面前:“唐時的胡曲,叫《比久汰大汗》,我特意用鐵橫吹的,比玉橫響亮的多,你瞧,你全不記得因何發愁了吧?”
辛夷沒回答,她的思緒確被笛聲帶跑了一陣,然而安靜下來,旋即又落入陣陣捉摸不透的哀思里。
“你究竟怎么啦?”木翠兒略微氣餒的問。
辛夷環抱著腿坐在地上,朝身旁呶呶嘴,示意他也坐下,接著嘆了口氣,使勁晃了晃小腦袋,終于正色道:“我與你說一樁事,你發誓不告訴別人。”
木翠兒一聽,扭過臉去:“我不發,你既不信我,我何必發誓。”
“唔...我不是那個意思!”辛夷撓撓頭皮,“好,那我只講給你一個人知。”然后把早上去清陰閣的事都說了。
木翠兒靜靜的聽完,有些摸不到頭緒:“你是太疼惜你姑母啦?”
“一半一半吧。”辛夷低垂眼瞼,緊緊盯著地上的影子,“我與姑母們沒多少情分,便是勸慰她們吃些東西,乞求她們搬去慈壽殿,亦只為著有人能在太后跟前替我美言罷了。可瞧著她們,不免想到以后的自己,會否也變作這樣。”
木翠兒思來想去實在找不出詞,只能說:“你不會吧...”
“官家的心思誰說得準?”辛夷頓了頓,終是凄然笑道,“我方才忽然覺得,與其被擱在角落蒙塵,被慢慢遺忘,不如...不如找機會離宮,興許過得更好。”
“趕緊打消這念頭!”木翠兒顯得十分驚慌,“娘娘費恁多力氣替你安排,仔細被她知道,定饒不了你!”
辛夷“嘖”了一聲,不耐煩道:“所以我才叫你發誓啊,你卻那么多小心思,況且我私底下瞎講而已,宮禁這么嚴,我哪逃得掉呢?”她瞅著木翠兒手里的鐵橫,不禁輕嘆:“先帝對我姑母如此,當今的官家對妃子只怕強不到哪兒去,保不齊他把玩笛子的功夫都還用心些。”
木翠兒縮了縮脖子,隨她一起皺眉。他不敢插話議論趙禎,惟有低聲規勸:“還是小聲點吧。”
二人正說著,忽聽有人似在耳邊冷笑:“你可真矯強。”
辛夷冷不丁被這虛虛實實難判斷的聲音嚇了一跳,從腳底板麻到腦門,慌忙從地上彈起來,四處張望才發現陳憐憐不知何時站到了身后。
她從哪里開始聽的?
辛夷眼睛里滿是驚詫、羞惱與后怕,死死瞪著她的臉不放,大氣也不敢出。
陳憐憐不顧她愿不愿意,走近跟前繼續說:“兩位娘子再不濟,亦是自己伺候自己,總好過伺候別人。一若看的通透,便多省點銀子,守著有朝一日放命婦女史出宮,仗著有點身份置辦個田產;一若不通透,那也不是你往死路鉆,就能幫她們開竅的。”
辛夷在心中啐了一口,暗忖“干你屁事”,又不得不帶著厭惡,不甘不愿的與木翠兒一同向她行了一禮,起身后便將臉別到一側。
她不搭話,只得由木翠兒尷尬笑問:“娘子來找韶部頭嗎?”
陳憐憐睨著辛夷道:“嗯,可以找他。”
辛夷冷冰冰的說:“師父與都知在隔壁院子談話,娘子不妨去那邊尋人。”
“那不找他,找你也成。”陳憐憐道。
“找我?”辛夷依舊不看她,“我不記得今日需同娘子學舞,師父安排的兩百次吸腿我還沒轉,可沒那么多功夫不安分到處走。”
木翠兒聽過陳憐憐發火的傳聞,嚇得他偷偷使勁扽了兩下辛夷的袖子。
辛夷把袖子硬生生抽出來,仍是不理,只在心中暗罵這老太婆偷聽便偷聽,何必當眾戳破?自己撞見她屋里與人密會,可是在外受半天凍才敢敲門,給足她面子的。
陳憐憐瞇著眼抱著胸,輕悠悠的說:“我是來知會你一聲,年底宮宴加了兩場小兒隊的舞,人手不足,你趕明兒得回仙韶院隨她們一起排練。”
辛夷有點不懂,勉強的瞅了她一眼,見她臉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頓時更不痛快,沒好氣的說:“莫非宮中缺人么,偏差我這么一個。”
“你記得就是,別的自己向你師父打聽。”陳憐憐交代完,悠然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木翠兒膽戰心驚的嘟囔:“怎么辦,怎么辦,她肯定都聽齊全了!”
辛夷同樣犯嘀咕,卻還是咬著嘴唇道:“不管她,反正咱們抵賴不認!”她暗下決心,遲早得查出那夜在她房中的人是誰,封住她的嘴。
臘月十三,御街。
是日宣德樓外,家奴接了退朝的呂夷簡,便隨他朝皇城墻根通往東廡中書省的街道走。這條街是真正的帝王腳下,無論日夜災荒皆不能將街上的人潮驅散,每每置身其中,耳周叫賣之紛雜一如揚塵掩目,實難辨認。
偏就是這樣的地界,今天呂夷簡竟清晰聽到東角樓那邊傳來陣陣叫罵,他尋聲望去,只見是街邊店鋪外聚集了一群遼國打扮的人,正抓了巡街的禁軍與不知什么地方來的藩客推搡。那邊原本藩商的店鋪就比較多,這一吵鬧,竟引出不少少蕃人圍觀,連帶一般的店家都不再做生意,停下手邊的活計湊熱鬧。
呂夷簡定定看了片刻,已有許多巡檢過去圍事,然而遼人根本不打算屈從,開始四處招呼,似要引得更多幫手。呂夷簡猜測那沖突大概一時半會兒完不了,便朝家奴使了個眼色,家奴會意便獨自過去問詢,他自己先繼續往中書省走。
快到官舍前時,家奴追上來匯報。
原來鬧事的是一群遼國的蕃子,他們今早搶了占城(越南)蠻子的鸚鵡、山得雞之類的畜生,還拿到自己的鷹鶻(海東青)店賣。占城蠻子找禮部和鴻臚寺作主,兩地便派了禁軍去幫忙討回東西,卻不料遼國蕃子各個理直氣壯拒不歸還,說一說還打了起來。
“理直氣壯?”呂夷簡輕蔑道,“該不會是做賊匪做慣了,不搶才覺得理虧?”
“他們稱這件事的起源乃本朝不公,無端免去各國商稅,偏偏留著遼國,分明有所針對。”
“哦...”呂夷簡微微沉吟,趙禎想用免蕃客市租的法子替代尚馥芝私下的教旨,他略有耳聞。這若做的夠徹底,便沒甚么大不了的,誰知他竟露出這么大一個紕漏。他有些好奇,縱使病急亂投醫,也不該這般不周詳,除非是另作了別的打算。
家奴道:“開封府方才派了人,這會兒都巡檢估摸已經到了,怕是會鬧地很大,主人可準備過問?”
呂夷簡琢磨了一下,索然無味的說:“天氣恁冷,由開封府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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