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傳

第二百九十一回 遭挑唆敗陣無人憐 倚孤亭齒冷滋味苦

曲聲漸止,人影紛落,圍觀得女童們松了一口氣,人群里逐漸敲響叫好之聲。

誠如女樂所言,辛夷輸了。她本以為輸便輸她忍得住,可當她終于意識到四周的喝彩與她絲毫不相干時,她再仰著頭,再冷著臉,竟不知何故,只能任憑淚珠兒在眼眶里打轉。

陳憐憐莫可奈何,她最初的目的,僅僅是希望有個仙韶院中不算熟悉的人來做女童們的敵手,如此一邊能促使被選上的女娃們更賣力,另一邊也得以讓辛夷結識些伙伴,畢竟她還是劃分在仙韶院名下的,日后不至處處被孤立。

不過如今幾十雙眼睛盯著,她甚至沒法讓辛夷解釋輸地原因,只得暗暗嘆息,看來讓她融入仙韶院的機會,就這樣平白浪費掉了。她心知這怪罪不了辛夷,全怪自己怎么也沒考慮到“她會輸”這一層。

輸究竟不算最麻煩的,但此前她當眾發了那么一通火,結果卻是這般,傷她的威信不說,且還壞了菊三四的名聲,更未知會否傳到楊太后耳朵里——私自把慈壽殿的人拉來比試,贏便作罷,誰知卻讓她當眾出丑,這罪過如若追究,可大可小。

不過事已至此,即便上頭真有什么責怪,老老實實受著也是以后的事,眼下必須先平復大伙的情緒。她令眾人收聲,稱贊另外三個女童進步很快,并告誡眾人練舞時不許再貪功近利,而辛夷呢,則照約定,今次的宮宴舞陣,沒她份兒了。

女童們的興奮自可預料,辛夷則從鼻尖羞到耳根,氣得在心里不住埋怨陳憐憐,埋怨女樂,埋怨來埋怨去,最后只埋怨自己。說穿了,勝負總得歸結于自己的本事,而她未料想,她居然沒這本事,這種挫敗是她往日不曾感受過的。

她緘口不言,輕輕把軟劍交給樂工,準備在遭受白眼之前默默離開,忽然身旁響起一把稚嫩的嗓音,高高壓過嬉鬧人群:“娘子,比試不公!”

辛夷愣了愣,回頭一看,是方才與她比試的女童之一,共同練了幾日舞,她卻沒記得人家的名字。

陳憐憐正在考慮怎樣消弭隔閡,聽見這句,脫口道:“哪里不公?”

這一問,四下已是一片靜悄悄,所有人紛紛瞧向質疑的來源,看她還有何話講。

女童向外邁出一步,緊緊攥著劍柄,毅然的目光似乎已經預備好接受四面八方的詰責。“娘子,張辛夷因在比試間神不著體才會落敗,根本不能作數。”

陳憐憐搖搖頭,即使她不愿放辛夷走,亦無法接受這個托辭:“你若因神不著體出了紕漏,亦是算你輸,你們在御前獻舞,平素的定力本就該算要緊的一項。”

“但今天她的神不著體是被人故意搗亂。”女童爭辯道,“靠這種辦法贏,徒兒心里有愧。”

高挑女樂狠狠瞪了她一眼,她還沒見過如此不領情的人,所以不待陳憐憐盤查,她已忍不住高喊:“你犯甚么糊涂,娘子,切勿聽她胡謅!”

她喊完,其余女童沒察覺比試異樣的,附和著讓她別惹麻煩;察覺到異樣的,干脆伸出幾雙白凈的手,偷偷扯上她的衣角,試圖將她拽回人群中;參與了比舞的,莫不垂首側臉一派置身事外模樣,不愿被她沾身。

“我沒有!”女童甩開搭在肩頭的手,“她贏了,我又有甚么好處,我何必胡謅!”可阻撓的聲音很多,她的不滿幾乎被淹沒。

“讓芮哥說話。”陳憐憐在地面敲了兩下執杖,向這個叫芮哥的女童問道,“你所謂的被人,是被誰?”

“她!”芮哥伸手指著高挑女樂,大聲道,“張辛夷起初比徒兒鎮定多啦,不知她湊過去交代了些什么,張辛夷便開始不大對勁,沒頭腦一通亂練,這才卸岔了力氣。娘子,這等毀人把戲,總不能也當成平素定力吧?”

無論如何,這話是在幫辛夷解圍,她亦朝芮哥投以感激的一瞥,但僅僅是一瞥。

陳憐憐鐵青著臉,深深望著高挑女樂:“芮哥所言是真是假?”

女樂張開嘴想反駁,但看見陳憐憐嚴厲的目光,語調陡然降了七分:“徒兒...徒兒的確曾與張辛夷講了幾句流言,誰知她那般放在心上。”

“是何流言?”

“就...就是...”女樂的舌頭打起磕絆,實在猶豫該不該講實話。

正在躊躇,辛夷突然插嘴道:“她與我閑聊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陳憐憐轉頭盯著她。

“真的。”辛夷扭開臉,規避她的視線,口氣相當果決,“而且娘子的話沒錯,輸,只賴我定力不夠,怨不得旁人。”

芮哥倒有點不依不饒的勢態:“分明她——”

“是嗎。”陳憐憐打了個岔,不許芮哥說下去。她瞧辛夷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知她并非清高,而是篤定不肯把密談當眾提起,于是也不好繼續追問:“那你先到亭子等我,我好歹得清楚你是怎么個不足法。”

說到這兒,她冷冷掃了女樂一眼,卻對芮哥道:“你呢,‘權且’當她們是閑聊吧,不用總惦念勝之不武,終歸是自己跳得好壞最重要。”芮哥咬了咬嘴唇,輕輕點頭答應。待辛夷走開,陳憐憐重重嘆了口氣,對眾人吩咐:“宮宴不遠了,你們既然贏了比試就趕快練起來,今日之事,咱們以后再說道。”

辛夷獨立亭中,看亭外一群同她般年歲的女娃又一劍一圈一轉彎的跳起舞,愈發不是滋味。

依她不知退讓的性子,芮哥出面幫她,她該在眾人面前,將所有扳談與女樂與陳憐憐悉數對峙的。可她卻懷著無法名狀的擔憂難以張口,那是一種言必成真的忐忑,仿佛私密謠傳被公開會令情況變得更麻煩。

東京城凋零百卉的風,揚起角落打掃不清的塵。

她嫌冷,于是側倚亭柱,垂眸淺思。她想著芮哥從此的日子會否好過,這么幫她會否被排擠;又漸漸想到菊三四連日來忙得不亦樂乎,忙的事避而不談;想到楊太后不肯見她,想到未入宮便備受矚目的曹衛姝,想到風華易逝留守清陰閣的兩位姑母...

好像這宮里一切的不妥不安,都能用一根細細的線串聯,她的神思,在線的兩端繞來繞去,就是不能窺見全貌。

“你到底怎么了。”陳憐憐的問話在她耳畔響起,辛夷一抬頭,才發現她不曉得何時已來到自己身邊。“現在沒別人,你還不告訴我嗎?”她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反倒準備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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