顥蓁但覺沈氏有些古怪,卻還是和氣地請她在身邊坐下,笑問來意。
沈氏勉強擠出一絲笑,苦颯颯地道:“我一無用老婦,原也不便打攪圣人,怎奈心中十分郁結,無法排遣,才想求圣人給個解法。”
她這么講,搞得顥蓁不得不關心一下:“太妃娘娘見外了,我何嘗擔得起娘娘一個‘求’字?娘娘有什么煩悶,直說無妨。”
沈氏為難的說:“倒不為別的,只是老身近日去慈壽殿探視太后,驚覺她鳳體有恙,jing神似乎一日不如一日。”
顥蓁早聽聞沈氏回宮后,與楊太后交往甚密,今天一見果然如是,遂想速速將她打發去,于是垂下眼瞼,淺淺嘆口氣:“只怕是娘娘總是勞神,又愛圖遠,最后傷到身子...可有問過御醫?還請太妃代為傳達,若有什么難尋的藥材,我去為娘娘找便是了。”
“問過。”沈氏道,“藥是吃過幾副,竟沒太大起色,照我看,那調和的藥石終究沒用處。”
顥蓁清淺的目光中毫無落花:“重癥如斯,怕是要仿效古人割股療親,啖咋人肉才能治了。”
“唉!”沈氏擺擺手,“雖說是高古的法子聽著卻怪怕人的。其實無非小疾而已,治好它,說難也難,說易也易。老人家最看重的,無非是子女承歡膝下...”
“嗯。”顥蓁輕輕頷首,“舉凡是個‘知命樂天’的老人,沒有不盼著的。既是如此,我也希望太妃能回去勸一勸娘娘,日后只需考量些分內的心思,這癥候遲早會好。”
沈氏聞言,頓了一頓,唏噓了幾聲道:“話不能這么說,不能這么說...”惜墨捧上一盞茶放在她面前,沈氏端起來,尋摸片刻又放下:“太后與官家母子間的事,我回宮后多少了解一些,其中縱使有幾分誤會沒解開,不至于到兩不相見的地步。你夾在二人當間,雖是皇后,歸根結底是她的新婦,指著你排難解紛有些難,舉動謹慎總該簡單,你又何苦行動專由,偏偏添一把柴呢?”
沈氏此言,已經是當眾指責顥蓁了。顥蓁眸中清亮,余光將在場命婦的尷尬神色一把攏盡,勾起嘴角淡淡莞爾:“原來娘娘是興師問罪的。”
沈氏搖搖頭:“瞧瞧,我哪兒是問罪,只是老物可憎,賣著臉皮跑來,不怕把你得罪罷了。”沈氏說著,也瞅了瞅四周,對眾人道:“我還有話同圣人講,你們退下吧。”
妃嬪們聞言,立即起身萬福巴不得馬上離開。
“都坐下。”顥蓁淡淡吩咐,聲音雖不大,但詞鋒像一把開刃的尖刀,閃動寒光,“太妃專程挑的好時辰,顯然話非講與我聽,而是講給你們聽的,你們還不老老實實呆住受教?”
“也好也好。”沈氏緩緩點頭,語氣慈藹,“你們皆為后妃,聽一聽倒是沒差錯。其實官家與太后母子間的矛盾你們心里都清楚,平日里瞞著,此刻老身就不打算再遮掩了。我仗著年紀,說句不該說的話,這事劃清楚,還是先太后留下那道懿旨惹的禍。”
這句話相當不敬,惹得在座俱驚,悉數啞口,惟有顥蓁緊緊盯著沈氏的臉,一字一句提醒道:“太妃久居宮外或許忘記了分寸,但在宮里,還望仔細話如覆水不可收,現在,有不少耳朵呢。”
“唉,為著太后娘娘的安康,為著后宮祥和,老身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沈氏深深嘆了口氣,“母子間鬧得再兇,也不過是自家人的秤心失了平衡,終有一天那秤心又擺回來,屆時反顯得你里外不討好,你尋摸尋摸,可是這個理不是?”
顥蓁揚起臉,拾起了她專由的目光:“太妃的話,是認定本殿有挑唆之嫌?”
“你切莫誤會。”沈氏皺起眉,“老身只是盼你曉得,他們暫時或許不太和氣,對外卻總得把親睦的樣子做足,你是皇后,也得陪著別叫人說出不滿的話才行。”
“誰不滿?是娘娘不滿?”顥蓁問,“若果真如此,那就煩勞太妃轉達娘娘,舉凡娘娘對本殿有絲毫不滿,本殿永遠在坤寧殿恭候她老人家,半步不移,否則世上無謂名目繁多,若有人樂于偏信,本殿縱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沈氏憂心忡忡,勸說:“你看你氣沖沖的模樣,嚇煞個人,哪個敢來尋你說理?”
顥蓁冷笑道:“太妃大可不必將本殿敘述得這般昏聵,人茲是有理據,就似言辭生了腳,必然在本殿面前站得穩當;倘或無理據,就是折腿的人,鋸腿的椅子,站不得坐不得,免不了蹉跌。”
“但...”
“難為太妃方外之人,還要理會我等俗輩的紛擾。”顥蓁打斷她,“太后為人持重,今兒個怕也并未托太妃來當和事佬,太妃何苦硬要坐在本殿旁邊呢?”
眾人看沈氏被顥蓁大肆揶揄,俱為驚恐,更何況太妃本人,面子上早已掛不住,眼睛登時紅了一圈。見沈氏作勢掏帕子,妃嬪命婦們嚇得趕緊出聲寬慰,但無甚功效,目中的淚珠兒早便沁出眼眶,攔也攔不住。
顥蓁沒料到沈氏這般容易便哭了,一時間更加惱火,悠悠勸道:“太妃娘娘,本殿方才的言辭若有不妥之處,望乞海涵,否則愈發顯得本殿不懂孝敬,即便本殿身上的惡條無數,也不愿多添一筆。”
沈氏掐著帕子拭淚,痛心疾首的說:“你們聽聽,聽聽!這講得都是什么話,我個老婆子,若不是為著后宮考慮,又怎會拉下臉,勸誡你們這些后生?”諸妃聞言,忙不迭替顥蓁賠罪,只是越賠罪,沈氏哭得越兇,逐漸便將真宗拉扯出來:“先帝大行十幾年,如今的宮里哪還有我說話的份兒,倒不如讓我也隨先帝去了,免受媳婦凌辱!”
前殿。
趙楨正在訓話,忽有內侍著急忙慌的跑到側門簾外,與閻文應耳語幾句,閻文應又遞話給周成奉,二人猶疑該不該告訴趙楨,終于被趙楨聽見,問:“大殿之上,何故竊竊私語!”
周成奉嚇了一激靈,趕緊告訴趙楨:沈氏被顥蓁當眾出言嘲諷,自覺受辱,怕要尋短。
“混賬!”趙楨喝道,起身對通事舍人朱衍吩咐“告訴他們退朝”,接著準備離開。
朱衍尚未開口,章得象已猜出個中端倪,高聲攔阻:“臣等還有事啟奏,陛下不可無故退朝!”
趙楨懶得搭理他,繼續要走,奈何群臣已經知曉章得象用意,一齊呼喊“陛下不可”,搞得趙楨無法不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