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驚異失聲道:“哪有此事?我從未見過你,是誰教你說謊的?”
米婆婆嘆息道:“年輕人,我老婆子六十多了,吃齋念佛一輩子,從不敢說一句瞎話。我是快要見菩薩的人了,難道還冤了你不成?”
這時余大年也驟然激動起來,驚呼道:“是他,就是他。”他抓住了陸子瀟的衣袖:“陸少俠,當日劫鏢的就是這個人,我聽出來他的聲音了。”
陸子瀟點點頭,緩緩說道:“秦師弟,你以為劫鏢時戴上面具就沒人認得出你,卻忘了你早在喝茶之時已露出了真容。你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找到這位米婆婆吧?現在兩位證人都指認了你,你還有什么話說?”
“慢著”許繡氤突然笑道:“身材有相似,聲音有相同,就連相貌也有相像之人。僅憑這點證據,我以為并不確切,還請陸少俠明察。”
陸子瀟道:“米婆婆親眼見過他,秦遠并無孿生兄弟,世上哪有相貌如此相像之人?”
“怎么沒有?”許繡氤道:“據東周列國志記載,春秋之時伍子胥逃離楚國,來到吳楚交界的昭關,當地的守衛看到皇甫訥和畫像一模一樣就將他扣留,真正的伍子胥反而趁亂過了關。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多的是,還要我再說幾個嗎?”
陸子瀟愣住了,他并未讀過史書,不知該怎么反駁,沉默片刻向許繡氤拱了拱手:“這位是?”
蓮姑道:“這是我們韓家的少奶奶。”
“哦”陸子瀟向許繡氤躬身一揖:“失敬失敬。以少夫人的見地,證據仍顯不足么?”
“當然不足”許繡氤道:“除非有更加獨一無二的證據指明是他做的。”
陸子瀟皺眉道:“少夫人的話,似乎有些強人所難。”
“我還有證據”余大年突然喊了一嗓子,目光閃動:“我竟然險些忘了,當日我和劫匪貼身搏斗之時,無意中掀起了他的衣袖,瞥見他手臂上有一個深藍色葫蘆狀的胎記。他當時一掌將我擊開,慌著放下了袖子。”
他說著扯開了衣襟:“陸少俠請看,這一掌力道很大,到今日掌印還未完全散去。我自受傷之后,每到陰雨天就會疼痛咳嗽,不知何時才會恢復?”
他胸膛之上果然有一個淡紅色的掌印,陸子瀟看了一眼,失色道:“果然是本門寒星掌留下的掌印。”他神色黯然扶住了余大年的肩頭:“余兄弟受苦了。”
余大年搖搖頭,很快系好了衣帶:“我倒不苦,只是鏢局中還有幾位兄弟被打傷了,至今臥床不起。”他憤怒地看著秦遠:“只要這個人掀起袖子來,看看有沒有那個胎記,我的傷就沒有白受。”
陸子瀟嘆道:“秦師弟,同門兄弟一場,我心里也實在不希望是你。你就掀起袖子來,讓大家看一看吧。”
秦遠沉默良久,看了許繡氤一眼,緩緩拉起了衣袖。他的左手小臂上赫然正有一個深藍色葫蘆狀的胎記。
眾人都驚呼失聲,韓夫人也扶著蓮姑的手站了起來,驚愕地望著他。她先前對陸子瀟的指控一直半信半疑,如今卻由不得不信,眼見她數年來視如己出的孩子竟然真的一再犯下大錯,不由更加痛心疾首,驚怒之下臉色更加蒼白。
余大年喊了一聲:“果然是你”,轉身向陸子瀟單膝跪下,咬牙道:“請陸少俠為鏢局眾位弟兄主持公道。”
陸子瀟扶起他,肅然說道:“你放心,我奉掌門之令而來,絕不會包庇徇私。”
他注視著秦遠:“秦師弟,如今證據確鑿,我實在無力再維護你。我片刻前還存有一絲僥幸,想那關外的雪鷹派武功招式與本門有相似之處,雖然他們已數十年未曾踏足關內,但并非絕無可能。我總是希望此事與本門無關,莫要玷污了師父他老人家一世英名。但寒星掌是本門最為隱秘之絕學,能得到師父親傳的弟子不過三四人,你就是其中之一。”
陸子瀟長長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了悲涼之色:“當年你曾是師父千挑萬選看中的弟子,想不到竟以師父傳下的武功行惡,實在辜負他老人家一番厚望。難道你在下手之時,竟不曾為師門考慮過半分么?”
他又看向許繡氤,拱手微笑道:“少夫人方才所說的獨一無二的證據,已經有了。若少夫人還有意見,在下無不采納。”
他的態度又謙和又文雅,心里卻認定這女孩子必定已無話可說,后一句話不過是顧忌她的身份,給她一點面子罷了。
誰知許繡氤卻莞爾一笑,認真地點點頭:“我當然還有意見,這些證據有問題。”
陸子瀟聞言吃驚不小,勉強笑道:“少夫人認為,有什么問題?莫非胎記和掌印是假的?還是線索仍不夠充分么?”
許繡氤道:“胎記是真的,掌印也是真的,線索也夠多了。不過,”她停了一下,笑道:“問題就在于,線索實在太多了。”
陸子瀟深皺眉頭,疑惑不解,只聽她緩緩說道:“我若是存心劫鏢,就絕不會去城門外坐下來喝茶,讓人看見我的真實相貌。我明知道手臂上有一個獨特的胎記,就絕不會讓人近我的身,掀起我的袖子。我與鏢師過招,勝券在握,有很多種普通招式都可以擊退他,就更加不會使出武學之巔的寒星掌,陷自己于不利之地。”
許繡氤說完,笑了笑:“婦道人家一點淺見,不知陸少俠以為如何?”她轉身看著韓夫人:“以母親看來,不知媳婦說的可有道理?”
韓夫人臉色緩和了些,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陸子瀟又是愣了片刻,便很快恢復了鎮定:“少夫人的意思是說,這兩位證人是串通作假么?就算米婆婆是老眼昏花,記不真切了,但余兄弟與秦遠本來素不相識,怎會知道他臂上的胎記?寒星掌印也確實存在,又作何解釋?”
許繡氤道:“這個很容易解釋。使得來寒星掌的人雖少,卻不止秦遠一個,你是大師兄,自然是會的。他臂上有胎記,你當然也知道。”
陸子瀟失笑道:“原來少夫人是認定,在下才是劫鏢案的主謀,特來設計嫁禍于秦師弟。”他搖頭嘆息道:“只可惜在下身為大師兄,常年侍奉師父左右,已有三年不曾離開過長安,和外面的事更扯不上半分關系。少奶奶若不信,盡管去長青門查一查,家師和師弟們都可以作證。”
“不錯”江夙瀠在一邊愣著眼旁聽了很久,這時突然插嘴進來,大聲說道:“這位陸公子特來為韓家除奸,明明是個好人。倒是你蓄意栽贓,百般阻撓,到底是何居心?”她說完,便看著陸子瀟微笑。
陸子瀟這時才注意到她,見她坐在堂上,衣飾華麗,料定必是韓家的重要人物,便也看著她微微一笑,溫和地說道:“多謝小姐信任,不過事關重大,少夫人但有疑問也在情理之中,在下當據實說明就是,絕不會與婦人女子做口舌之爭。”
江夙瀠聽他最后一句竟是對許繡氤有了輕蔑之意,心下高興起來,笑道:“陸公子好有風度,不愧為名門之秀。”
陸子瀟笑道:“小姐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
許繡氤不去理會他二人,卻轉身盯著余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