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人徑直走向大堂正中的白玉欄桿,分兩桌坐下。剛入座,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又有一個長得像圓球一樣的大胖子從樓梯口冒了出來。
他剛一露面,便有很多人認了出來,這人就是得意樓的老板童大官人。
童大官人皮膚很白,滿臉滿身都是肥肉,脖子雖然看不見,下巴卻至少掛著三層。身上的衣衫、佩飾都華麗得近乎夸張,十個粗粗的手指頭竟戴了十一個戒指。不過這也難怪,喜歡吃的人怎會不胖?生意做的好的人又怎會不闊氣?
他一步一喘地走到了白玉欄桿前,雙手抱拳向著那英俊的白衣少年躬身笑道:“給四公子請安,四公子許久不曾光臨了,小人正惦記著你呢。”
那白衣少年并未起身,只含笑點了點頭,又伸手向與他同桌的中年人一指:“這兩位是我的大哥、二哥,今日的酒席要麻煩童老板多費心了。”
童大官人幾乎是驚呼了一聲,滿臉的受寵若驚:“原來是大爺、二爺,貴人屈尊下降,不嫌我這里簡陋,實在令此處蓬蓽生輝。小人怎敢不拿出全副本事來獻獻丑?還望幾位爺不要嫌棄酒菜粗劣。”
白衣少年笑道:“童老板太謙虛了,若得意樓都算是酒菜粗劣,那天下間就再沒有拿得出手的酒樓。”
童大官人還要說話,忽聽那位紫衣黑面的“大哥”淡淡說道:“言過其實的話就不要說了,假謙虛不如真務實,趕緊上菜,看看你的本事是否撐得起這塊招牌。”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卻極為渾厚,童老板聽了,一字字就像擊鼓一樣傳來,直震得耳朵嗡嗡作響。他嚇了一跳,再也不敢多廢話,愣了片刻后向那白衣少年笑道:“請問四公子,還是按老八件上菜嗎?”
白衣少年看著兄長,恭敬地問道:“大哥,老八件是得意樓最拿手的宴席,別處很難吃到這種味道,今日天氣寒冷,再加一只火鍋可好?”
紫衣中年人點頭同意了。
童大官人一直躬著身,似乎連腰都直不起,這時又滿臉堆笑:“本店還有剛從秦嶺送來的野味、山珍,還可以為貴人們添幾道新鮮稀罕菜。”
他剛一說完,那紫衣人又冷冷說道:“菜品已經足夠,不必再浪費了。”
童大官人又愣了一下,只聽那白衣少年說道:“你都聽清楚了?就照這樣去準備吧,再燙幾壺上好的竹葉青來。”
童大官人便趕緊答應著去了。
岳天霖收回目光,低聲問凌遠:“這些人似乎來頭很大,我看凌兄也是江湖中人,可認識他們么?”
凌遠淡淡一笑:“不認識,聽他們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接著又提壺續上了一杯:“來,你我只管說自己的,莫要被其他事擾了興致。”
靠墻邊另有一桌坐著四個錦衣大漢,每個人身邊都放了一把刀鞘上嵌著寶石的華麗長刀,正在熱火朝天地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看起來也像是江湖豪杰。喝得興起了,便有人一把扯開胸前的衣襟,任由窗外吹來的寒風灌在胸膛上,那人不以為冷,反而拍著桌子直呼爽快。
一個臉色又黃又腫的干癟小老頭兒提著一把胡琴,跟著跑堂的上了樓,站在大堂中間,團團地向四周請了個安,清了清嗓子陪笑道:“各位大爺久等了,我們曉霞姑娘今日有點不舒服,所以來晚了些,先給各位爺陪個不是。不知各位爺今日想聽什么曲子,我好叫她準備起來。”
他剛一說完,周圍就是一陣哄笑聲,有人大聲笑道:“既然今日來晚了,就要多唱幾個曲子,讓大家盡興了才能走。”
小老頭忙打千兒陪笑道:“那是,那是,應該,應該。”
一個白面微須、手持折扇的中年人嘩啦啦把一串錢拋在了桌上,笑道:“先唱個滿庭芳˙江南春秀吧,唱的好,還另有賞賜。”
小老兒忙趕過去,把錢拾起來放到懷里,又特意給這人請了個安,陪笑道:“這一段是我們姑娘最拿手的,女孩兒家唱著也對景兒,朱大爺好眼光。”
大堂里正在鬧鬧哄哄,那紫衣中年人皺了皺眉頭,向著白衣少年說道:“四弟,這樣烏煙瘴氣的成個什么樣子?這就是你推薦的好地方?”
白衣少年笑道:“我知道大哥愛清靜,但長安是盛唐舊都,歷來風氣如此,當地人都習慣了,還請大哥入鄉隨俗吧。”
另一個中年人也沉聲道:“大哥,吵吵嚷嚷的我也待不慣,反正酒菜還沒上,不如換個地方吧。”
白衣少年把臉色一沉:“童老板已經去準備了,現在走人,豈不是叫我失信于他?我還有什么面子在江湖中做人?”他對大哥向來畢恭畢敬,但對二哥說話就隨意多了。
“二哥”愣了一下,紫衣中年人淡淡說道:“四弟年紀輕,自然是愛熱鬧的。也罷,就在這里嘗嘗酒菜、聽聽曲兒也好。”
白衣少年展顏一笑:“還是大哥講理。”
正說著,那黃臉小老頭兒喊了一嗓子:“曉霞姑娘登場啰---”
“哎。。。”只聽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只有這一聲,卻已婉轉如黃鶯出谷。
所有人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望著樓梯口。片刻后一個苗條清秀的少女踩著蓮步,裊裊婷婷地走了出來。
這少女大約十六七歲,穿著一件水紅色的繡花棉襖,白凈的瓜子臉上不施脂粉,兩頰透出天然粉嫩的嫣紅。她長著一雙如春水般動人的大眼睛,眼波流轉處顯得又聰明又純凈。小巧的鼻翼下,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翹,即使在不笑時也露出三分羞澀的笑意來。
她微微提著裙擺,就這么不顯山不露水平平常常地走著,身上沒有一點點風塵氣,就像是走在一條要去親友家串門的林蔭小道上,但每走一步都顯得說不出的優美、說不出的好看。
大堂里的男人們,十個有九個都幾乎看直了眼睛。
就連那坐在貴賓席上的紫衣中年人也留了心,把目光投了過來,想聽聽這姑娘到底唱的怎樣。
曉霞姑娘走到了小老頭身邊,團團向四周拜了個萬福。小老頭撥動了琴弦,她便撫弄著衣帶,輕啟朱唇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