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榻上的蔡夫人身材瘦小,皮膚色澤暗黃,不過虛弱的面上卻沒有露出豪門世族婦人們那種隨年歲增大而日益顯露出來的威嚴和固執,反而顯得寬容而溫和。
來之前蘇媛媛聽掌柜的說過,李浩然的母親蔡夫人,是平安郡蔡進士之女。蔡家同李家都是平安郡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蔡夫人的曾祖父曾經官拜禮曹判書,祖父也進了司諫院。
李浩然上有一個兄長,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是家中老三。
兄長李世宗位朝廷正郎(五品官位),掌握人事大權。姐姐李玉筱,嫁入平安郡另一大族世家伊家,與伊郡守的長子為妻。
李浩然的家世如此顯赫,他本該也走仕途之路,卻選擇了經商。據說他聲稱家中有兄長光耀門庭即可,而他更喜逍遙,志在美食,自詡是個吃客。收購了德勝樓等不少大食府。
蘇媛媛心想這和她的愛好挺像的,找個時間去德勝樓嘗嘗菜肴味道。一般她不愛去大酒樓,比起大酒樓的大眾口味,她更偏愛私房小菜的個性與創意。
“李老板,讓人先把熏香撤了吧,再給夫人擦擦身。”
待侍女給蔡夫人擦凈身,蘇媛媛搭手診脈。
蔡夫人的脈像正符合重病之人的真臟脈,即無胃之脈,無根之脈,無神之脈。
爺爺曾親自把手教過蘇媛媛識別此三真脈。無胃之脈,脈來弦急,短促僵硬;無根之脈,頭定尾搖,浮泛虛大;無神之脈,脈率無序,脈形散亂。
蔡夫人的脈如屋漏殘滴,乍疏乍密,似有似無。意味著陽氣衰敗、神氣渙散,病入膏肓。
邪氣盛,則精氣衰。蔡夫人所表現出來的持續低燒,盜汗,食欲差,總感覺特別疲倦乏力,都是典型的精氣衰敗癥狀。
再看病灶。乳房處發紅發熱,腫塊已經呈現出僵硬擴散之感。這是乳腺癌病情發展到中晚期的表現。
蔡夫人的病灶位置是女性隱私部位,這也是李浩然執意想請蘇媛媛來看的原因,畢竟病灶所在的位置,男大夫較為尷尬。之前的大夫都受此局限。
“蘇姑娘你說句實話,我還想有生之年親眼看見我兒婚禮,我能撐到嗎?”
蘇媛媛明白,這話的意思就是在問她自己還能活多久。
惡性腫瘤,也就是癌癥的存活期可長可短,若是肝臟等重要器官發生病變,發展到中晚期那最多也就撐兩三個月。乳腺癌這樣的,發現早期還有治愈的可能,即便到晚期也并非無藥可救。
只是在這個環境下沒辦法進行手術,放療,化療等治療手段,只能應用藥物治療,而單純用藥物治療,就難以切除病灶。
蘇媛媛現在只能考慮利用較為兇狠的藥物進行靶向針對治療,如紫杉類的藥物,像紫衫醇等藥物,再配合針灸疏通經絡。盡可能的延長蔡夫人的生命,提升日常生活質量。如果藥效匹配蔡夫人癥狀,預后較好,那么多活三五年也是有可能的。
啊——!
系統突然一聲驚呼,嚇得蘇媛媛一哆嗦,差點沒把正在開的藥方碰地上。
我天,本統子一睜眼,貴客怎么就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
“一驚一乍的,你差點沒把我嚇死。”
本大神可算服了你了,李家不是一般人家,搞好了雞犬升天,搞不好坐大牢都有可能。就說自己能力有限,趕緊溜吧。
“晚了,我已經看完了。”
完了,完了。系統掩面默哀。
“醫者仁心,稍安勿躁。”
“夫人安心休養,服用我的藥方,會慢慢好起來的。”
蔡夫人點點頭,露出欣慰的微笑。她選擇相信面前這個女孩能給自己帶來一絲轉機。
深邃、黑亮而又安靜的眼神聰明伶俐,光潔飽滿的額頭矜持穩重,毫無執拗的柔嫩雙頰卻顯得天真無邪。
擁有這樣氣質的女孩,世間難尋幾個。
李浩然問:“蘇姑娘是否需要看看之前的藥方?”
“不用。”病入膏肓,無非保守用藥。像她這樣敢于針對用藥的,怕找不出第二個。
蘇媛媛開好藥方,但并沒有遞給李浩然。
“藥方里有幾味藥,藥店里抓不到,我得上山找。”
“仁和堂都沒有?”
“是的。這是我家祖傳秘方。”現代社會新開發的治癌藥,這里的藥房當然不可能有了。不過,此處雖然不具備現代制藥工藝,藥效會受到影響,但藥還是那個藥。
“過兩日我會把藥帶過來,并且開始給夫人針灸。記住,熏香不要再點了,還有要勤擦身,保持身體潔凈,熬一些溫補的食品。”
“好的,在下都記下了。”
李浩然命人呈上了滿滿一盤白銀。
“這是三十兩銀子,今日酬勞。請蘇姑娘收下。”
三十兩?這也太多了吧,比她在仁和堂坐診一月還多。
“酬勞我會收下,但是你給的太多了。您母親的病我只能盡量治,能好轉,但要治好幾無可能。”蘇媛媛把話說得明白直接。
“另外,你確定要用我開的藥方嗎?”
“確定。盡人事,知天命。只要能讓母親好過一點,什么方式在下都愿意配合。”
臨出府門,蘇媛媛收了腳步,頓了一下。
“有件事我想請李老板幫個忙。”
聽了蘇媛媛的請求,李浩然面露一絲詫異,但沒有多問應允了。他望著馬車漸漸遠離,若有所思。
“舅舅,這個姐姐我喜歡,以后能不能讓她經常來玩?”伊明澤拉著李浩然的手搖晃著,很是親熱。
姐姐李玉筱評價道:“這位蘇姑娘非常高雅,舉止利落。對母親的病,別的大夫避之不及,而她卻是竭力在為母親考慮,可見她品行高貴,為人正直。她是哪里人士?”
“這個,我尚未得知。”
李浩然能確定的是,蘇媛媛是個奇特的女子。而更奇特的是,只是初相識,他竟然愿意信賴她。
李府的馬車送蘇媛媛到了孫虎的鐵鋪。
孫虎早收到蘇媛媛要來的消息,收了鋪子早早等著。
“孫大哥久等了。”
一見蘇媛媛,孫虎連忙拿出了備好的東西。
“蘇姑娘,銀針我做了一套,你瞧瞧。”
孫虎不愧是老工匠,初次做銀針,便是合格的作品。
夕陽西下,已近黃昏。蘇媛媛將鑄劍圖交予孫虎,長話短說,揀最關鍵的爐火溫度和步驟一一講解,孫虎一點就通,急不可耐就試去了。
回到陳家,蘇媛媛并未回房,而是直接去四房。
銀針雖是樣品,尚不完美。但急用,也就顧不了許多了,回頭再讓孫大哥精修吧。
蘇媛媛給王氏施針后,王氏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眼淚又一次潤濕了面頰,她的悲傷仿佛永無止境一樣。
“你這樣不停的哭,眼睛真的會瞎的。”
“娘,你別再傷心了!我們離開爹吧!離開這個家!”
離開這個家?能去哪?何以度日生存?世上誰會理解她的恐懼和痛苦?又有誰會憐惜她的悲傷與疼痛呢?帶著三個女兒艱難度日的她只能走在苦難的邊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念娣看著母親傷心無助的模樣,使勁地將父親的衣衫從箱中拉出扔在地上,并用力狠狠地踩踏,直到衣衫都被踐踏成泥。還沒有發泄夠的孩子,又往父親平日喝水的杯中啐了幾口唾沫。
蘇媛媛制止了她發狂的行為。
念娣用充滿委屈的眼光望著蘇媛媛。
“我做錯了嗎?”
“我理解你的行為,但這解決不了問題,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陳念娣此刻雖不能理解蘇媛媛說的話,但她對蘇媛媛深為信賴,蘇媛媛說的,她就深信不疑。
“表嫂嫂,我想學認字。你能教我嗎?”
“這個沒問題。”
貴客你是不是太嚴厲了?她還只是一個小孩子。
“一時泄憤固然很爽,但長久卻會給自己帶來損失,我只是不想她再受傷。”
人活在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困擾,有的甚至已經達到痛苦的程度了。
但面對困擾,為什么有些人過的平和快樂,有的人卻糟糕透頂呢?
成長注定是一條荊棘叢生的殘酷道路。
被皎潔的月光照射的深夜明亮寂靜,仿佛也在沉思世間的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