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種田記

第176章

西大街上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踩爛的花燈,到處都是水漬,到處都是傷者,還有返回來尋人的悲者。

陸小乙茫然的走在街道上,好幾次被腳下零散的花燈骨架拌著,若不是余糧眼快手疾,她不知摔了幾次。記憶里不長的一段街道,如今竟漫長如斯,她不知道等在何氏布莊里的會是誰,心里很害怕,卻又充滿希冀。

再長的路終有走到盡頭的時候,遠遠瞧見何氏布莊外被花燈照亮的招牌幡子,陸小乙感覺雙腿如同灌鉛,竟不敢再向前一步。

王冬梅安慰道:“別怕,小丁興許就在布莊里等著咱們呢!”

安慰的話沒有一絲效用,因為布莊緊閉的大門給了陸小乙當頭一棒,她瘋了似得沖上去,拍打著布莊的大門,“開門啊開開門!小丁小丁你在里面嗎?”

隔了好一會兒,店門才開一尺寬,一個小伙計探頭道:“本店打烊了。”

小乙擔心小伙計突然關門,趕緊把手伸進門框里,“小哥,勞煩問一句,何家三公子有沒有來過?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比我矮半頭,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

小伙計搖頭道:“三少爺下午離開后就沒再來過店里,我也沒見過什么大眼睛小姑娘,不好意思,我要關門了,勞煩姑娘把手拿開,謹防夾傷!”

小乙還不死心,抓著門框問道:“真沒見一個大眼睛小姑娘嗎?就是有人嚷嚷走水的時候!”

小伙計繼續搖頭,對小乙還算有耐心,解釋道:“今天真是倒霉,原想著燈會晚點打烊多賣幾尺布,卻不知誰詐呼走水,人群一恐慌客人全跑了,我們也趕緊關了門。要不是看街上安靜了,隨你怎么敲我也不會開門的。”

陸小乙只覺雙腿發軟,依著門框癱坐在地,小伙子嚇了一跳。嚷嚷著:“誒!你這小姑娘怎么回事?別賴上我啊!”

余糧趕緊上去扶住小乙,見王冬梅過來,順勢交給她攙扶著,給小伙計拱手道:“打擾了。”

小伙子客氣的點頭。快速把門關上。

幾人也不離開,站在布莊門外繼續等著,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祁山他們,希望能把小丁帶回來。

最先回來的是張鐵牛,只見他衣衫凌亂發髻松散。一只鞋子不見蹤影,想必在慌亂的人群中費了大力氣尋人,陸小乙悲傷道:“張叔,沒找到嗎?”

張鐵牛搖頭,“我把西大街翻了兩遍,沒見著人。”

陸小乙只覺腦袋里一懵,有種眩暈的感覺,扶著王冬梅站定,苦笑道:“勞煩張叔了。”

張鐵牛臉色沉重,“我再去找。”

余糧道:“張叔。我去吧,你歇會兒。”不待張鐵牛回答,迅速對小乙說了句:“別怕。”便往凌亂的街道上奔去。

許武也跟張鐵牛交代一番,也尋人去了。

陸忠回來時已經快瘋了,祁山一聲不吭的陪在一旁,后面遠遠的跟著祁風。

祁風半邊臉頰通紅,有明顯的幾根指印,興許是耳光的力度太大,他嘴唇被牙齒磕破,下巴和白色衣襟上沾著幾點血污。一身衣衫更是破爛不堪,光著兩只腳,模樣十分狼狽,見眾人看過來。祁風羞愧的低下頭。

小庚哽咽著問陸忠:“爹,我二姐呢!”

陸忠擦了一把眼淚,說不出話來,小庚又問祁風:“風哥哥,我二姐呢?不是你看著她嗎?”

祁風頭垂的更低了。

陸小乙很想上去錘他踢他打他咬他,可她現在沒有力氣。她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爹都幾近崩潰,更別說她娘了,一旦得知小丁走失,驚了胎氣后果不堪設想。

祁山回頭朝祁風罵道:“躲在后面干啥?滾到前面來!”

祁風默默的走上前,跪倒在陸忠跟前,“陸叔,我對不起你,我沒看住小丁。”

祁山上去就是一腳,“老子告訴你,小蝦兒若是丟了,你就給老子滾,啥時找回小蝦兒啥時再回來!”

祁風被踹倒在地,又默默的跪正。

“老子跟你說了多少遍,平日里咋咋呼呼無所謂,做事的時候給老子動動腦子,用點心!你他媽的一直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心眼都被狗吃了!”祁山越罵越氣,對著祁風的肩膀又是一腳。

祁風沉默不言,身上這點疼痛哪里比得上心里的悔恨。

陸忠和張鐵牛上前拉住祁山,陸忠心底悲痛,勸人的話說不出口,張鐵牛道:“當家的,許武和糧子也去找了,興許他們能找到。”

祁山沉重道:“我們幾個把周圍幾條街都找完了,他們找到的希望不大。”

張鐵牛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地上的傷者我都翻看了,并無小丁和何家小子,若是被人趁亂拐走了,一定還在城里,咱明天早上咱守在城門口,給負責檢查兵差打點些銀錢,讓他們幫著檢查一番。”

陸小乙猛然想起何家小子,趕忙道:“張叔,你們去何府問了沒?那何家少爺回去了沒?”

幾人都搖頭,祁山拍腿道:“只顧著找人了,忘了去何府看看,萬一那小子把小丁帶去何府了呢!”

祁風立即道:“我去趟何府。”說完起身,光著腳迅速往何府方向跑去。

然后又是漫長的等待,這種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的感覺最是熬人,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消息是好是壞。

祁山給張鐵牛安排道:“咱不管何家小子如何,等祁風回來,若小蝦兒還沒找到,咱就趁夜找以前那些鏢局里的朋友幫忙,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只要人還在城里就一定能找到。”

張鐵牛罵道:“媽的,要讓我逮著是誰劫了人,老子把他剁成肉泥!”

眾人皆沉寂,唯張鐵牛在辱罵。

夜已深,徹骨寒。一輪明月升到中天,清亮的銀輝灑下來,哪管你人世間是喜是悲。

先前熱鬧的燈會仿佛一場夢,夢醒后露出血淋淋的現實來。

此時。已有很多丟失家人朋友的人前來西大街尋人,此起彼伏的哭泣聲傳來,在這凄冷的寒夜里越發悲戚哀婉。

城里的官員和差役來了不少,還有一些負甲執戈的兵士也來了。鎮守住西大街兩邊出口。

何氏布莊在最把頭,所以,當一列兵士過來時,為首的兵士還前來詢問一番,排查無異樣后才離開。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官兵還是很盡職的,得知慌亂后都盡快趕來,一邊救治傷者一邊安置死者,十來個差役拉網式的從西大街最東端排查到最西。那些得到救助的傷者已經聯系上親朋被陸續接走,還有一些不幸遇難的人被親人悲慟著搬走。

陸小乙傻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幕,心中翻涌的全是悔恨,感覺自己就是個豬腦子,明明知道這種場合易發生踩踏事件,卻傻乎乎的相信祁山他們能護住她們,殊不知一個人的力量雖大。跟十個百個人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會點拳腳功夫而已,又不是武俠劇里以一敵千飛檐走壁的虛構人物,遇到慌亂的人潮照樣捉襟見肘。

這時,只聽一個差役大聲吼道:“這是誰家倆孩子?睡到缸里干啥!”

那些丟孩子的人瘋沖過去,祁山和陸忠也瘋沖過去,陸小乙也不管不顧的沖過去。

小庚想去被陸勇抱住,張鐵牛道:“陸勇兄弟,你看著點,我去看看。”

祁山速度快,已經扒開人群沖進去。隨后傳來一陣響徹寒夜的狂笑聲,“找到了!找到了!”

陸小乙跑動的腿頓時軟下來,跪倒在地上,被隨后而來的張鐵牛拉起來。

“張叔。找到小丁了,張叔,嗚找到了。”陸小乙痛哭失聲,先前一直是默默流淚,憋在心里的那些悔恨自責愧疚化著悲慟的哭嚎,一股腦的往傾瀉。

祁山把兩人從石缸里提溜出來。兩人都睡眼朦朧,直到清醒過來,才止不住的顫抖恐懼。

陸忠趕緊朝那差役拱手作揖,反復念叨著感謝之詞,那中年差役黑臉厲聲訓道:“長點記性吧!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呸!只顧自己看熱鬧,把孩子都弄丟了!”

陸忠誠懇的認錯,不停的給差役作揖致謝。

祁山也拱手給差役致謝,那中年差役擺手不耐煩道:“趕緊領走,別耽誤我排查。”

陸小乙感激的瞅了那差役一眼,只見他黑著一張臉又開始認真的排查起來,哪怕是踩爛的彩燈骨架他都要翻開一探究竟,盡管擺著一張臭臉,做事卻是極其認真的。

陸忠把小丁背上,祁山要背何思源,被他擺手婉拒,只是扶著祁山的手臂緩緩的走著。

幾人回到布莊門口,何思源把店門拍開,那伙計見是三少爺,趕緊放人入內,又是泡茶又是送熱水,直到何思源緩過勁來,才道出事情經過。

原來恐慌發生時祁山指揮眾人往如意當鋪轉移,他和小丁緊跟著,回頭見祁風沒跟來,兩人又停頓片刻等待祁風,誰料人潮太洶涌,就這停頓的片刻,他和小丁就被人群擠得跟祁山等人隔開,跟祁風之間也隔了數人。

何思源只說他護著小丁順著人群移動的方向往外擠,沒敢說他當時緊緊的抓住小丁的手,后來甚至把小丁護在臂彎里。他當時只想護住小丁的安全,那種瞬間迸發的潛力使得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不再慌亂,腦海中不斷的想著對策。他對這條街太熟悉了,年年燈會他都要跟哥哥們溜出來耍,除了今年。他知道一家鋪子外有一口石缸,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擺在那里的,每年燈會,那家鋪子就會把石缸拿來做基石在上面扎一個紅紅火火的大花燈。

何思源一眼就瞅到那家鋪子,拼勁全力把小丁帶過去。

那個搭在石缸上的花燈已經倒塌,且花燈上濕噠噠,定是被鋪里的伙計用水澆濕了。

何思源迅速帶小丁躲在花燈骨架下,然后托著小丁翻進石缸,自己也敏捷的翻進去。石缸不大,他倆蜷著手腳才能縮進去,幸好缸里沒水,想來是店家為了扎個紅紅火火的花燈嫌石缸里有水犯沖,便把缸里的水舀凈了。

倒塌的花燈骨架遮擋在石缸上面,形成一個密閉的小空間。兩人躲在石缸里,像兩只躲避狼群的小兔,聽著外面驚慌失措的各種聲響。時不時有人摔倒在花燈骨架上,有的人迅速的爬起來,有的人卻再也沒有爬起來,就這樣直愣愣的趴在石缸上,兩人嚇得發起抖來,緊緊的依偎在一起。

何思源摟著小丁,緊緊抓住她的手,輕聲哄著安慰著,還挖空心思給她講小聲講故事,等外面的聲音漸漸散去,兩人也漸漸放松下來,一番驚嚇勞頓和緊張后,困倦襲來,竟頭靠頭的睡著了,直到被那黑臉差役翻開花燈骨架發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