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下壓,傾盆的暴雨攪動著滄江。
滔滔江水滾蕩,掀得他得袍角裂裂。
楚子歌的手緊緊地握著手中一卷書籍,死死咬著牙關,強自撐住自己微彎的膝蓋,迎著驟雨,一步向前踏出,日靈氣瘋狂地涌入其身,散漫地金光護著他的全身。
他望著龍君那雙古井無波地滄眸,深深吸了一口涼氣,朗聲道:
“敢問龍君,千載前,那年谷雨前夕,有蛟走水,滂沱大雨引起無邊水患,近乎漫波揚州半州之地。”
“揚州有萬萬百姓流離失所,那蛟所過之處,盡是生靈涂炭,依龍君此前所言,這蛟所為,可是憑一己私欲?”
“......”
轟——
一道炸雷響徹天幕,映在了楚子歌的臉頰之上,雨濕了他的一頭長發,他目光炯炯的盯著龍君。
天地寂靜,唯有滔滔江水倉皇,無聲。
楚子歌話語落下,李萬青頓時嚇得面無血色,只覺得心臟驟然一凝,余光死死的盯著這個只有筑基的小修士。
“他瘋了!!”
“不敬龍君,所有人都得死......”
“......”
龍君猛地自草船之上起身,龍瞳死死地盯著眼前之人,灼熱的龍息噴灑而出,手臂微微顫抖著,面無表情。
千載前因她而起的水患,那是她一生的痛,隨著時日的推進,已經逐漸滲入了心境,勾起了心魔。
現如今竟是被這眼前的人修重新提起,揭開了那她深藏于心中的傷疤!
她的聲音竟是帶著幾分顫抖,殺心虐起,高聲道:
“小輩,你是在質問老夫?!”
“......”
話音落下,即便是楚子歌強自保持平靜的心境,依舊是免不了顫抖。
他咽了咽口水,手中緊緊握著那本臥龍志異閑談,強自忍著心中恐懼,并沒有回答龍君的質問,反倒是高聲道:
“前不久,小子于宗門藏經閣尋到了這本書籍,是一位名為臥龍先生的高人所著,其中描述的諸多山海奇聞,仙凡趣事,臥龍先生對諸事的感悟都有所著。”
“但唯獨這蛟化龍一事沒有注解!其上所述,那只蛟走水化龍后,助凡人修水道,保了揚州數百載的風調雨順,更是多有約束臥龍淵妖族......最后一句是,此蛟龍所為如何?”
“依小子來看,這本書,便是龍君所著吧!”
“......”
龍君雙眸微瞇,深吸了一口氣,那雙龍瞳尚有幾分變換,周身浮動著漫天水澤之氣,直直地盯著面前之人,開口道:
“好小子,你倒是機靈得很。”
“當年的是非功過暫且不提,你所言的這些,同你質問老夫私欲一事,有何關聯?”
“......”
聽見了面前龍君的親口承認,楚子歌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將那卷書籍重新放回了懷中,繼續道:
“小子認為,龍君所言,私欲皆為惡一說,是為錯,且大錯特錯!!”
“無論是龍君當年為一己私欲走水化龍,亦或者這御獸門修士為了一己私欲捉妖,此私欲,并不能直接明了的言為惡!!”
“......”
此言一出,無論是江上龍君,亦或者事貨船上的御獸門眾人,皆是愣住了,目光疑惑地望著楚子歌。
——私欲,此行為極惡之心,難道還有要辯解的必要嗎?
狂風逐漸地平息了,滄江水緩緩地浮動著,一縷陽光刺破了濃墨烏云,灑落在了那一襲白衫繡薔薇之上。
“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
“如服田者,私有秋之獲,而后治田必力!”
“居家私積倉之獲,而后治家必力!”
“為學者利進取之獲,而后舉業之治也必力。”
“......”
楚子歌上前一步,朗朗開口,微風漫卷,裹挾著他的衣衫,他壓下心頭百般顧慮,凝視著那龍君瞳孔,高聲直言道。
耕田者,居家者,求學者,為官者皆是為了‘收獲’這一‘私利’!
農夫抱著私心辛勤耕作,便是為了收獲莊稼,求得飽暖。
學者抱著私心而求學,便是為了為官后,治理一方,太平安定天下......即便是儒圣人亦如常人,若非魯國對其委以重任,又怎心甘情愿于魯國久留?
“天下人皆有私心,沒有私心私欲,那是自欺欺人。”
“如龍君而言,因一己私欲走水化龍,導致了萬萬百姓流離失所,但換來的卻是一條運河滄江,以及揚州數百載的風調雨順,所福澤的百姓又起止萬萬?”
“御獸門捉妖,是為了其門下弟子的修行,若是其門下弟子修為有成,為仙造福天下,門下妖獸有道可尋......”
“九州無數妖獸無不尋求仙人指路,終不得窺其門徑,御獸門所為,又豈能直接了斷定為惡?”
“......”
轟——
龍君猛地瞪大了龍瞳,心頭一震,就這么盯著楚子歌。
困擾于內心近千年之久的心魔,似乎在這一刻有了幾分明悟。
人皆有私欲,即便是圣人也不能免,但......私欲亦分善惡。
如自己當年一己之私平白造成了一場浩劫,但自己化龍之后,得行云布雨之造化,便是福澤了揚州數百載,直至今日。
私欲為心,善惡為行。
楚子歌略帶著幾分忐忑的看著龍君,見他遲遲沒有言語,輕輕咽了一口口水,上前一步,補充道:
“當然,小子并不是為了御獸門而辯解,只是小子所言意為,御獸門此行若為向善之私......龍君一掌下去,豈不是平白多了幾分罪孽。”
“當然,御獸門門內弟子心性如何,小子也并不理解,也并不代表此宗門真的如小子所言那般,是為向善之私。”
“既然龍君在此,那不妨同這些御獸門之人做個約定。”
“若是此后御獸門之人被龍君了解到其門下弟子作惡,就由龍君替天行道,抹殺向惡之私......”
“......”
風停了。
陽光穿透了濃墨重云,江上飄起了蒙蒙細雨,霧隱一片。
龍君的瞳孔閃爍這幾點光澤,就這么望著楚子歌。
過了許久,許久。
她仰天長笑,困擾了近千載的心魔,似乎在這一刻通明:
“私欲為心,善惡為行!!”
“哈哈哈!好小子!”
“好你個小子啊......”
“......”
楚子歌只覺得周身的壓力驟減,繼而雙腿一軟,便是要滑倒在地。
雪離伸手扶住了楚子歌,輕輕歪著腦袋,就這么看著他,不知心中所想......
龍君平靜了下心境,瞇著眸子,重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在她的視線中,蒼穹之上,一縷縷純金色的日靈氣不斷地朝著他的胸膛匯聚而去,那偽裝的金靈根透過她的龍瞳,一覽無余。
她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了一日前,那只燒鳥尋到自己時,咯咯的笑著的那一幕:
“日靈根,向善之體......月靈根,邪仙之體......”
“......”
好一個日靈根。
好一個向善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