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256 宛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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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諾德醫生說,自己想在離開前再見格蕾亞一面。請)(:)諾德醫生如同數鈔票一般,手指靈活地翻分報告,過了半晌才把目光轉過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臉色十分平靜,眼神交織著疲憊和興奮,以及其它一些說不出來的情緒。

“我不建議你這么做。”他說,“你不會想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再說了,見面了又怎樣呢?開解她嗎?算了吧,現在就算是上帝在她面前,也只是一團丑陋的肉塊。我們不會帶走她,她已經進入第五周期了。”

沙耶病毒進入第五周期,就會完全喪失和正常人類溝通交流的手段,所有感官所產生的信號將在大腦里構建出一個令人發狂的世界。我能夠聽懂這類說明性質的解釋,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病人所處的那個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我的記憶尚停留在格蕾亞用寫字的方式和自己交流的那個時候,也許那是相對最好的回憶了吧,諾德醫生是這么認為的。

然而,我仍舊想要見格蕾亞一面,即便她已經再也感受到我所在的這個正常的世界了,即便她那悲慘的樣子會讓我的心受到灼傷。可是在最后的分別到來前,我希望能夠將這個痛苦的女人烙印在記憶深處,因為她仍然是我所遇到,卻無法拯救的人,如果這個傷痛能夠鞭策我前進,如果承載這個傷痛能夠給予我安慰,那就這樣吧。

當我意識到這個想法時,深切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多么渺小而卑劣的人啊。也許,正是如此,才會去憧憬那些偉大和崇高,才會想要成為一個英雄吧。

然而,我無法成為英雄,是的,因為渺小而卑劣的我,無法理解“英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無所不能?超越極限?拯救他人?戰勝自我?不,我覺得不僅僅如此,并且在所有讀過的書籍,收集到的知識中,由閱歷和經驗歸納出來的“英雄特質”,也太過狹隘。

英雄,是一個夢想。

英雄,伸手而不可及。

英雄,就像是懸浮在云端的海市蜃樓。

也許,這就是憧憬和理解的距離,太過遙遠。

盡管如此,任何英雄,都一定肩負著一些凡人所無法承載的東西吧。

如果肩負起非凡的苦難和傷痛,是不是就能稍微拉近和英雄的距離了呢?

大概,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抉擇,所許下的每一個諾言,所執行的任何行動,所殺死的那些人,所去救的那些人,都是基于這樣的想法而產生的吧。

還真是渺小而卑劣啊。

“我想見她。”我堅定地對諾德醫生如此說到。

諾德醫生垂下頭,摘下眼鏡用衣角揩了揩。洛克在一旁說:“我先出去了。”便提起一個厚厚的檔案袋走了出去,快到門口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祝你好運。”

緊接著諾德醫生也捧起好幾疊檔案袋朝門口走去,我連忙跟上,雖然他沒有正式回答,不過他似乎允許我去見格蕾亞了。我們剛走出門口,就有人過來處理帳篷,諾德醫生告訴他們,里面的東西都可以扔掉。

外面的其它帳篷已經被拆掉了,只剩下一些箱子和桌椅,這個倉庫里的人已經撤退得差不多了,諾德醫生似乎是最后一個離開的醫生,還呆在這里的只剩下幾名護士和全副武裝的民兵,以及一大片的病人。護士在民兵的協助下,陸續在呻吟的病人面前駐足,捉住他們的手腕進行注射,這些病人掙扎了一會,一個接一個安靜下來,仿佛熟睡過去。好一片的病人就這么直挺挺地躺在簡陋的病床上,呻吟和狂亂的吼叫聲音漸弱下去,一種令人膽寒又悲傷的死寂不斷在空氣中蔓延。

我下意識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卻不愿去想,腦子里一片空白,空氣變得堅硬,難以呼吸。這些病人就是格蕾亞的榜樣,這樣的念頭好似泡沫一樣在腦海里浮起又破裂。她是否已經如這般睡著了?諾德醫生的腳步加快了,他領著我越過幾個發狂的病人,當我們路過他們的身邊,被用皮帶和繩索固定的病人猛然掙動起來,似乎要將桎梏給扯爛,不斷欺負的身體重重撞擊床板,發出嘭嘭的響聲,連木板也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碎裂,他們濃重的呼吸好似抽風箱一般。

可我的心情卻有些輕松,這代表這一片的病人尚沒有被“處理”。我知道,格蕾亞就在這里。

諾德醫生帶我轉過一個集裝箱堆砌的轉角,來到一個被圍起的狹小空間里,這里有五個病人,其中三個和之前看到的一樣,在我們進入之后就開始掙扎,另外兩個卻比較安靜,一個男孩,一個女人,女人正是格蕾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他坐在男孩身邊,完全沒朝我們張望一眼,在昏黃的燈光下,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那身影充滿了蕭瑟、悲傷和痛苦。他就這般雙手擱在膝蓋上,前傾身子,靜靜地注視著男孩。

我覺得他是男孩的什么人。

我們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諾德醫生走到那個醫生身邊,對他說:“你該走了,杰克。”

醫生沒有回答,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男孩的手,可又如被蛇咬了一口般縮了回去,這般嘗試了好幾次,猛然站起來,似乎要大叫,可是張開的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嗬嗬”的濃重的呼吸聲。

“這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帶著哭音說,靜靜得流下淚來。

安靜了半晌,諾德醫生再次說:“你該走了,杰克。”聲音平板蒼白得好似機械。

“我知道,我知道……”醫生捂住眼睛,全身都在顫抖,手好似風中殘燭般,顫顫巍巍從口袋中掏出一支注射器,猶豫了一下,返身朝最里面的發狂的病人走去。他開始和外邊的護士那樣,給病人注射不知名的液體。諾德醫生朝我看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朝那醫生走了過去。

我在格蕾亞的身邊蹲下,心中充滿了猶豫,但還是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龐。格蕾亞原本平靜的睡臉,在我的手差一點就接觸到她時,猛然變得猙獰起來,睜開的眼睛充滿血絲,眼球似乎要從眼眶里蹦出來,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張開口差點就一口咬斷我的手指。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即便有皮帶捆著,似乎也要跳起來。我完全被她的模樣駭住了,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如同第一次見到她那樣在她的手心寫字,可是很快就放棄了,她已經完全認不出我來,表情就像是觸碰了什么骯臟可憎的東西,我的心中好似有什么陰霾、黑暗而濃稠的物質彌漫開來,我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有那么一陣子,我似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感覺心臟如撕裂般痛苦。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只聽到自己不斷叫著“格蕾亞”的名字。我的眼睛充滿了灼熱的液體,幾乎就要掉頭走開。

“她已經開始進入晚期了,很敏感,只是靠近她,也會讓她發狂。”旁邊有聲音說,應該是那名叫做杰克的醫生,聽聲音,他已經變得平靜,就像是摔破了罐子,沒了任何挽回的想法。

我轉頭過,他已經在往孩子的手腕里注射液體,諾德醫生協助他按住孩子的肩膀。孩子之前大吵大鬧過,可是我完全沒有注意到,現在那個孩子正逐漸平靜下來,眼睛闔上,再也感覺不到呼吸。

“這會讓他們好過一點嗎?”我站起來,退后了好幾步,無比希望自己的氣息能夠從格蕾亞身邊消退,讓她不再那么痛苦。我已經知道,為什么杰克醫生到最后都沒有去觸碰他的兒子。

“也許。”杰克醫生沒有表情,平靜地回答。

“如果放任他們不理,最后會變得怎樣?”

“不知道。”杰克醫生說,“無法估測下一個周期的變化。”他的表情開始有些松動,可那盡是痛苦,“我們甚至不知道究竟會有多少個周期。”

“這種病毒是將正常的信號扭曲后發送回大腦,所以病人感受到的正常世界,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地獄,是這么回事吧?”我說。

“這種說法并不完全正確,但若是形象地描述,大概就是那么回事。”杰克醫生開始拔出最后一支注射器的蓋頭,輕輕推了一下,針尖冒出一股藥液。

“如果這個世界是扭曲的……在他們眼中,會不會就正常了呢?”

杰克醫生沉默了半晌,蹲下來抓住格蕾亞的手腕,格蕾亞又開始歇斯底里起來。諾德醫生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我想要抓住格蕾亞的手,但最終還是縮了回去,我確信了,自己并不如想像的那般堅強。

“我不想知道。”這就是杰克醫生給我的最終答案。

格蕾亞的聲音漸漸變弱了,我想要為她祈禱,可是我不知道該向誰祈禱,因為我沒有宗教信仰,所以這個時候的我非常后悔,哪怕自己曾經是個淺信徒或泛信徒那該多好?我在胸口劃十字,我曾經在書籍中了解過,動作標準,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內心沒有任何虔誠,只因為格蕾亞是個西方人,或許她信仰上帝。我代她祈禱,如果真有神明,我希望它降罪于我,而讓格蕾亞上天堂。

格蕾亞安靜了好一會,我、杰克醫生和諾德醫生三人就這么默默站立,在胸前劃著十字,直到倉庫里的最后一絲聲音都消退,靜謐得如同墳場。不,這里就是墳場,最糟糕的一個。

我們三人尾隨著走出這片狹小而窒息的空間,外面空蕩蕩的,最后一個背影正從倉庫門口消失。吊燈全都熄滅,黑壓壓,只聽到鞋底踏在地面上的悶聲,從門口泄入的梯形微光,就像是接引靈魂離開的天堂側門。

我們加快了腳步,走進那光中,走到光的另一邊,那里漂浮著白色的霧靄,它變得更加深濃了。冷風灌進鼻子里,似乎連內臟都開始結霜,地獄的旅程并沒有結束,生者將繼續躑躅前行。

人們在靠近碼頭的地方集結,前方就是木橋,木橋曾經在戰斗中被摧毀,現在又重新搭建起來。男人攙扶著老人,女人抱著孩子,孩子們手牽著手,民兵在外面圍成一圈,逃難的人們都安靜地眺望著湖的那一邊。木橋的盡頭,只有一艘小艇隨波沉浮。

杰克醫生和諾德醫生朝人群走去,那邊很快讓出一條路來。我沒有跟上去,因為榮格他們都站在另一側,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恩格斯警長,負責維持逃難者秩序的是那位鎮民代表“徐”。

我一邊朝榮格他們走去,一邊回頭張望,發現至少有一半的民兵仍舊呆在碼頭區和城區之間的防線上。大量的廢棄車輛和重型機械被拖了回去,筑成一道由鋼鐵水泥的工事,現在這個工事并沒有完成。

所有的行動和當初合計的沒什么區別,醫生說過病毒很快就會爆發第六周期的變異,所有人都在膽戰心驚地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黑巢的人呢?”我走近了問到。

“將東西帶走了。”回答的是桃樂絲,她的腰間系著那柄刀狀臨界兵器,就像一個女劍士,可是她的臉色并不好,說話的時候揉了揉太陽穴,輕聲咕噥著什么。我疑惑伸出手,立刻被她用力拍開了,“別碰我”

“……身體不舒服?”我問。

“沒事”她看起來像在逞強。

看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似乎聽不進我的任何安慰和勸解。我轉頭看向其他人,榮格知道我想問什么,先開口道:“讓醫生看過了,找不出問題,不是被感染的癥狀。”

我想說些什么,但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我感到十分疲勞,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是在精神上的。我重新將目光投向湖的深處,霧氣中影影綽綽,也許那是船舶的影子,咲夜、瑪索和席森神父就在那里,逐漸深入那座人工的阿瓦隆——再過不久,其他人也會在那里生存扎根。

無論結果如何,這次任務已經進入了尾聲,雖然僅僅是一個星期的時光,但卻給人長夜漫漫的感覺,我現在只想安靜地,安全地,萬無一失地等待噩夢的過去。

“不會出問題吧?”恩格斯警長仍舊有些擔憂。

“那是席森的隊伍。”榮格只是這么回答。

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我轉頭望去,原來是真江,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滯的,但是我早已經熟悉了她這種神經質的狀態。在她體內幾個稍微正常一點的人格絲毫沒有出來的跡象,我至今仍舊不明白,她們究竟是否有一個標準進行轉換。真江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錯,緊緊握在一起,她抬頭地仰望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人驚奇的東西,然而我什么都沒有看到。

“看有船來了”有人叫起來。

有一塊陰影從湖中霧氣里顯露出來,并不斷變得清晰,漸漸顯出船身輪廓,當前面的輪廓距離碼頭大概有五十多米的時候,集結在木橋前的人們開始發出歡呼、驚疑和嘆息交錯的復雜聲響。船身似乎比預料中小了一點,可是霧氣中的陰影并沒有消失,接二連三又出現了兩艘船,人們這才真正爆發喜極而泣的呼聲。

恩格斯警長深深吁了一口氣,攏了攏警裝大衣的領口。空氣變冷并非錯覺,和之前的幾天比起來,似乎一轉眼就進入了冬季。

洛克看了一眼手表,對榮格輕聲說:“還有五分鐘。”

榮格還沒說話,恩格斯警長已經變得緊張起來,立刻朝那邊的人群大叫起來:“快趕緊上船”他大步朝那邊走去,在半途停下來,不斷朝那邊的人揮手:“快快快時間不多了”那邊有人點頭,喊了一聲。

人群開始有些騷亂,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船在木橋邊停靠,登船板放下來,人們開始在指揮下有序而緊張地登船。

我們只看了幾眼就返身朝防線快步走去,“五分鐘”是醫生們給出的病毒進入下一周期的估測時間。聽到恩格斯警長的喊聲,駐防的民兵們也開始陷入緊張的氣氛。我以為已經沒人的醫療倉庫里,突然又跑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牧羊犬。

他在那邊做什么?

“準備好了?”待他趕上來,榮格平靜地問到。

“足夠將整個倉庫送上天。”牧羊犬嚴肅地說。

我立刻意會過來:“你在里面裝了炸彈?”

“有備無患,誰知道這些家伙會不會又活過來。”牧羊犬一幅司空見慣的語氣說。

說的也是,安全局的人可沒少見過行尸走肉。

“還有兩分鐘。”洛克繼續報時。

所有人開始分散,我、真江和桃樂絲爬上充當防御工事一部分的吊車,當吊臂抬起來,幾乎是這片地區的最高點,居高臨下可以將前方數百米方圓盡收眼中。

除了后方人們登船的聲音,其它的聲音似乎都漸漸消失了,空氣仿佛也停止流動。

大概幾個呼吸的時間,有某種輕微的聲響打破了靜謐的世界。。.。

限制級末日癥候256宛若天堂(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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