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28 打火

因為難以在曼德拉的干擾下把我拉上去,僵持了一會,富江朝我大叫“堅持住”,然后消失在坑邊,我的身體頓時落下半米。我心中忐忑,但是維系身體的繩索并沒有徹底松開。當富江再出現的時候,她一只手提著便攜煤氣罐制作的噴火器。

“我扔下去,你射爆它!”富江在上方大喊。

得到我的回應后,富江將噴火器扔下來。我轉身靠在石壁上,左手的獵槍對準擦身而過的煤氣罐。我緊張地注視它滑過的無形的軌跡,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止了。

我的食指好似脫離了大腦的控制,扣下扳機的時機正好是煤氣罐砸在曼德拉身上的一瞬間。

子彈撞在煤氣罐上的聲音幾乎和槍聲混成一團,如同無數次在電影中看到的火爆場面,腳下乍然綻放致命的火花。混同劇烈的燃爆聲,灼熱的火云眨眼間就膨脹起來。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這朵火云仿佛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壓制,沒有升騰起來,而是貼著曼德拉的身體迅速向四周蔓延。預想中四處飛射的金屬片也沒有一塊射到我的身上,只有幾塊打在身旁的石壁上,留下令人心悸的孔洞。

究竟是幸運還是其他緣故,我已經來不及思考。來自腳下的巨大力量將我拋起來,富江迅速收起繩索,將我拉出深坑。

我不停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腎上腺素分泌過多的緣故,身體兀地變得沉重,喉嚨干啞。

富江拽下我的口罩,將灰石塞進我的口中,就像昨晚我對她做的那樣。

和在坑下看到的情況不同,神父和崔蒂并沒有離開。當時的情況尚不清楚,但是現在神父正站在坑邊,好似和某種透明的事物角力般張開雙手,用力朝下壓。崔蒂同樣緊張地端著槍注視坑底。

耳邊充斥著爆炸的回響和熊熊燃燒的聲音。愈加顯得一種緊繃的沉默。就像繃緊的琴弦,用力撥動的時候隨時可能斷掉。

曼德拉在劇烈的爆炸中受傷了,它用力拍打石壁,我們就像站在震源附近,幾乎站不住腳。

我不知道富江他們究竟在噴火器里動了什么手腳,按照尋常的判斷,煤氣罐爆炸對曼德拉產生的傷害應該沒有這么大。

又過了十秒左右,神父和崔蒂轉身跑回來。

“趴下,快趴下。”

在他們身后,一直在翻滾的火云猛然失去禁錮的力量,宛如火山爆發一般,以更加兇猛的姿態噴上來。

在神父和崔蒂被波及之前,我和富江一起撲上去將他們按在身下。灼熱的氣浪眨眼間就燒焦了防護衣的外層,在徹底燃燒之前,旋風在身周騰起,將我們置于平靜的風眼。

“風……神父你能操縱風?”我大聲喊道。

“不,是空氣。”神父沉著地回答。

真是又強大又帥氣的能力,令人羨慕,一想到自己也有機會得到,我就不由得期待自己的未來。

猛烈的沖擊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灼熱的氣浪很快就沿著通向外面的道路散開。等動蕩削弱到自己能夠忍受的程度,我們手腳并用跑到坑洞前俯瞰。

深綠色的龐大身軀表面呈現焦黑的色澤,再不復之前果凍般的感覺,反而像是硬邦邦的角質層。

盡管如此,曼德拉仍未死亡。它收起觸手,利用蠕動剝離身體表面的角質層,柔軟的部分如同蛞蝓一樣縮進坑底石壁的洞穴里。這個行動只用幾個呼吸就完成了,對比起它的體積,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議。

直到確認這只C級的魔物不再返回。我們才面面相覷,彼此打量對方。

神父和崔蒂當然是灰頭土臉,幾乎沒有一片肌膚是干凈的。我和富江的外表同樣狼狽,雖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可是幾乎所有部位都添加了塑料膜的防護服根本禁不起灼熱的舔舐。焦化后變得極其落魄。

“威力真大,你們做了什么?”

“和之前一樣,加入灰石粉末。加上神父控制空氣的能力,就變成這樣了。”

“加了多少?”

“神父之前分到的那一份全都用光了。”

我感激地向神父致謝,堅持要將自己的那份灰石還給他。神父拗不過,一臉嚴肅的表情接了過去。

“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應該沒有。”我斬釘截鐵地說:“就算神父您救我并非出于某種目的,可是我的確接受了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能報答一二,反而過意不去。您不會讓我為難吧?何況這份灰石也該算在我身上。”

神父仿佛要甄別我是否說假話般盯著我好一會。我坦然以對。之后富江將自己的灰石分出一半給我。

在這幾場戰斗中灰石表現出來的殺傷力讓我不得其解。究竟是灰石本身對這些怪物造成了傷害,還是灰石在和其他物質混合后產生某種反應,反應后的產物對怪物產生傷害?

“如果直接將灰石扔進怪物的嘴里,是沒有效果的。”神父解釋道:“只有將灰石和其他物質混合才能發揮作用。我認為它是一種媒介,超自然力量的引子。”

他的說法雖然夾帶一些科學性的名詞,但大體上還是偏向神學。就像是嵌入灰石的武器,就變成了沐浴圣光之類的圣器,所以能夠對抗吸血鬼之類的怪物。

說到底畢竟是神父呀。

休息了一陣,待石壁上的余熱降低到肌膚可以忍受的程度,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前往坑底。

我和富江都準備充分,一條繩索不能直接垂至坑底,所以會在落至一半的時候,將另一條繩索釘在石壁上。

被灼燒的石壁變得又硬又脆,找到合適的固定點并不容易。搭腳的石塊也會時不時斷裂,身體失去支撐點,空蕩蕩地掛在繩索上,熏黑的石壁和寂寥的石頭滾落聲會形成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向神經襲來。

先前在此墜落的記憶在大腦中復蘇,我雖然不認為自己會事后恐懼,但是身體的確以不可見的幅度顫抖,而且并不接受思想的制止。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從樹上跌下來,摔斷手臂,可是在打著石膏的時候,仍舊追隨伙伴的腳步四處翻墻,傷好以后也沒有對爬樹產生畏懼感。

孩提時候似乎并不會因為常識而產生抗拒,抗拒本能是隨著身體的長大而覺醒的,就像它一直沉睡在細胞中。自小沒有恐高癥的我,在升上初二的某一天,站在樓梯欄桿邊向下俯瞰,只有五層樓的高度忽然令自己升出意外的暈眩感。

如今的我才充分感受到,恐懼并非不存在,只是藏在自己的勇氣和熱血之后。恐懼也不單單是一種情緒,也是一種本能。當情緒冷卻下來,就會亮出毒蛇般的獠牙。

我自認鎮定地思考著這些大多數人不會思考的問題。片刻后,在我下方的富江第一個抵達底部。對自己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感到憤慨,出于一種孩子氣的和自己較勁的想法,我在兩米的距離松開雙手跳下去,就像要證明些什么。但是被富江張開雙手接住,腳落實地的感覺好像踩在棉花團上。

“你在想什么啊?”富江流露出些微責備的口吻。

我有些不好意思,隨便找了個借口。

“在做信任測試。”

“那是什么?”

“消防員不是有背后落地,讓同伴接住……諸如此類的鍛煉嗎?”

“哦,那我接住你了。”富江露出得意的笑容。

對,你接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