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名為“紫苑區”的居民社區,一棟高七層的公寓樓里。距離就讀的高中只有步行十分鐘的路程。因為所在的公寓樓處于社區的最邊緣,四周又沒有特別高的建筑,所以從陽臺可以眺望到相當遼闊的風景。
臨近夏末的一個周日,我起床不久,樓梯口的郵箱就收到出差在外的雙親寄來的信件。大概是懷舊的緣故,雖然家里有電話,但是他們似乎更中意信件來往。
信中除了噓寒問暖,還特別提及前一陣逃課的問題。因為我是從未缺勤過的優等生,因此偶有一次,就會被老師掛念。
實際上我在前不久在學校的舊廁所遭遇怪事,失蹤了三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距離家幾條街外的公共廁所里,所有失蹤期間發生的事情都沒有記憶。
和我有相同遭遇的還有本校的一位學長。不過他失蹤的時間更長,在學校引起一陣風波,最后被警察找到。
我沒有將自己的事情向警局申報。其實就算申報了也會被扔到一邊吧。失蹤的時間不長,本人也沒有記憶,雖然有一些大概可以當做證據的物件,不過出于個人因素和怕麻煩的緣故,也就不了了之。
因為沒有警局的佐證,所以也不能將真正的原因告訴老師,只能隨便找了個理由,結果被班主任訓斥一通。不過優等生的光環開始發揮效力,免除了實質性的懲罰。
同班同學自然也對我打破金身的曠課感到意外,當我在班里現身的時候無不用興致勃勃的探尋眼神圍觀過來。拜平時認真對待人際關系之賜,下課鈴一響,個性活躍的家伙就會將我圍起來,大有審訊一番的意思。
當然不可能將真正的緣由講出來,不過同桌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大概也聯想到學校舊廁所的怪談吧。他不僅在我失蹤之前就提起過,還知道我經常去舊廁所并提出類似玩笑的警告。不過他沒有從我這里得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總之,這股因為好奇而掀起的波瀾直到四天后才逐漸減弱,直至平伏。
其實對失蹤期間發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頭緒。在公共廁所里醒來時身上穿著的奇怪外套,仔細研究后可能發現一些當時可能發生的戰斗的蛛絲馬跡。附帶的背包中也有許多相對平凡日常稍微顯得奇異的物品。不僅有一臺當下最熱門的游戲掌機,甚至有一把左輪槍,轉輪里還殘留三發子彈。
還有自己的身體。雖然在剛醒來的時候十分疲勞,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不過修整了一個星期之后已經徹底康復,而且比以前更加強壯有力。
失蹤歸來的這一個星期,我將所有驚詫和疑惑置之一旁,把所有證據鎖在衣柜中,認真謳歌著高中時代的青春。
我將作業完成后,給雙親認真寫了回信,附上編好的理由,讓他們無需擔心。除了體諒他們的辛勞,不想節外生枝之外,我也不想就這么結束自由的獨居生活。
去寄信之前我給名為“夸克”的寵物喂食。這家伙是一只烏鴉,因為長時間訓練的緣故,本是食腐動物的它已經將食譜換成了新鮮的生肉。
它來歷也頗有傳奇,當時在發現它的附近公園里發生了一起命案,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十歲的我獨自去附近的公園玩耍,在距離沙坑十米外的大樹下有一群同齡的孩子歡呼雀躍,上前去才知道他們用彈弓打傷了一只倒霉烏鴉的翅膀。不過我們很快就發現這只撲騰的烏鴉緊緊叼著一顆圓球,仔細一眼,竟然是一只眼球。
血液已經凝結,萎縮神經組織還連在眼球后端,發出陣陣臭味。
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孩子們一哄而散。我卻一點害怕惡心的感覺都沒有,用樹枝將眼球撥掉后,將倒霉烏鴉帶回家里養起來,還為它取名為“夸克”。
當晚的本市電視臺放送了一則殺人埋尸的報導,地點就在那個公園里,距離發現夸克和眼球的地方不足五十米。
因為夸克有這樣傳奇的經歷,過著平凡生活我的也亦有榮焉,于是更精心地照料它。雖然沒有養寵物的經驗,也沒特別訓練它,但是傷好后的夸克卻十分安份地在這個家里呆下來。
雖然在習俗中烏鴉是災難的代名詞,但實際上烏鴉是一種智商很高的動物。
夸克不僅善解人意,而且十分機敏,還會模仿許多有趣的聲音。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將它關在籠子里,它住在曬臺上,可以自由來去。
我將鮮肉盛入鋁制的湯碗里帶到曬臺,夸克老遠就開始撲騰,我有些吃驚,因為它的叫聲和平時進食時不太一樣。沙啞,沒有半點歡愉,如同恢復了人類所認知的本性,在為某種不祥報信。
我將鮮肉放在它跟前,它立刻安靜下來,啄食幾口又望向遠方。
我順著它的目光,探身朝左側眺望。雖然并沒有看到什么特殊的東西,但是一如既往的風景被陰沉的天空籠罩,夸克反常的舉動更令人生出陰霾的情緒。
出去寄信的時候,便帶著這份談不上喜悅的心情。
將信件扔進社區門口的郵筒里,閑來無事的我決定朝夸克注目的方向前行。夸克好似知道我的決定般,忽然從天空飛下來,站在我的肩膀上。
“媽媽。”路過的孩子扯著大人的衣服:“烏鴉,烏鴉。”
行人們驚訝的目光紛紛落在我的身上。有一些人嘖嘖稱奇,有幾個女生猶豫著是不是要靠近一些看看,另一些人則帶著晦氣的表情快步離開。
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目光,沒有理會他們,自顧向前走,很快那些視線就漸漸散去了。因為沒有固定的目標,所以也沒決定走到哪為止。來到橫穿大馬路的天橋上,夸克忽然飛起來,我的視線追逐它的身影。
剛轉身就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夾雜在人流中擦身而過。
女孩戴著眼鏡,身體裹在款式老套的運動服里,緊緊拉著胸襟,垂頭匆匆地走,似乎輕輕一碰就會跌倒的樣子。
其實她長得挺好看,體力和健康程度屬于這個年紀的水平線上,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相當纖細文靜,因為內向的緣故在學校里屬于邊緣人物。
是叫做咲夜吧?
這個名為咲夜的女孩和我不同班,我之所以有印象,是才上一年級的某天,在學生會做報告,弄得很晚才回家,下樓梯的時候看到她一人獨自提著一桶水吃力地走上來。出于優等生兼學生會成員的親切感和責任感,我幫她將水提回教室,才知道她是一個人進行放學后的掃除。
“這個年級可沒有會讓一個女生獨自打掃教室的老師。其他人呢?”
我冷漠又突然的問詢似乎嚇著她了,她的肩膀跳了一下,抹布差點掉出手。
“本,本來是有……其他同學的。”她怯怯地說,仿佛自己做錯事般,不敢看過來:“他們說去上個廁所……但我等了好久……”
“都沒有回來?”
“是,是。”
“掃除也玩尿遁,還將所有的事情都丟給女生做,真是一群不長進的小鬼。”我冷笑著,“你們之前分配過任務吧?把自己那份做好不就行了嗎?”
明明不是在責備她,可是她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可是,只做自己那份,教室就不能打掃干凈了。”
“我說你啊,平時就是這副樣子,所以他們才把活都丟給你吧?”
“是,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雖然是看起來十分孩子氣的欺負和排擠,但是忍讓沒有限度的話,會漸漸升級哦。會變得厭惡上學,甚至厭惡人生,因此跳樓的學生大有人在。”
“好,好可怕。”
“所以今天就做到這里為止吧。”
聽了我的話,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將她的抹布搶過來,監督她將水倒掉后,將清潔用具放回原來的位置。鎖好教室的門后,她還是十分緊張,似乎在意得整個晚上都別想睡好覺的樣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咲夜。”
“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們班主任。”我將學生會的袖章掏出來。
“呀,學生會的……你是?”
“同年級的高川。”
“告,告訴老師不好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沒那么嚴重。”她有些畏怯地說。
“自身沒有力量的人就應該學會借用其他人的力量。”我盯著她的雙眼,她不由得稍稍垂下面龐,“或許告訴老師以后,你會受到這些人更強烈的排擠,不過只要你挺起胸膛就沒關系了,因為錯不在你。”
“同學的話……關系不能弄差呢。”
“你現在和他們的關系談得上好嗎?”面對我的詰問,她沉默不語:“妥協來的交情不要也罷。”
“是這樣嗎?”
“至少現在是的,反正你委曲求全也不會得到贊賞,所以盡管抬起頭來。”我認真地對她說:“被欺負的話,不方便告訴老師,就報上我的名號。沒有朋友的話,我來當你的朋友。”
“是……這樣嗎?”她愕然抬起頭來,盯了我一陣,莞爾一笑,“嗯!我知道了!”
過去的記憶伴隨咲夜的背影復蘇過來,其實在那次碰到她之后,就沒再和她有過正式的接觸。因為不久后,我時常看到她和班里的女同學出入成雙,靦腆卻歡快地笑著。
我和咲夜的關系就此結束。隨著時間流逝,我幾乎忘記了曾經的那個傍晚,對其事后的轉變也不甚了解。
如今偶然的相逢,她的氣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緊抓胸襟并非感到寒冷,更像是某種說不出的痛苦。
我有些在意,追了上去。
“咲夜。”
聽到我的聲音,女孩疾走的步子停下來,轉過來的臉帶有一絲迷惑,隨即變得愕然。
“高川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