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目送白井學長離去。
“不追上去嗎?”我問道。
“今天暫時放他一馬。”
“似乎挺欣賞他今天的表現嘛。”我調侃著,將取締名單遞給她,“可惜今天不是你的幸運日。”
“這是什么?”八景皺起眉頭,名單上有我刻意用紅筆圈出來的她的名字。
“校方對學生社團組織進行整頓,你的耳語會被取締了。”我認真地說。
“取締?我的社團根本就不在檔案里吧!”
她的意思是非法社團無法用正式明文來約束管理嗎?這種說法就好像黑社會不承認也不接受國家法律管制一樣。
“該不會就是考慮到今天,所以都沒有去登記吧?”我將猜測說出口了。
“反正登記也不會通過,不是嗎?”八景輕巧地躲開了機鋒。
“雖然是那樣沒錯……總之,我已經做到份內事了,你如果要繼續干下去的話,小心會被記過處分哦。”我提醒道。
“別開玩笑了,高川同學,你以為學校真的管得那么寬嗎?”八景表現出深諳其中潛規則的樣子,反而問我:“怎么樣,要加入我們嗎?根據你的能力,可以給你相當優渥的待遇,除了我之外還有許多可愛的女孩子哦。”
我不由得搔搔腦袋,說起來,雖然耳語會的簡稱聽起來很拉風,可全稱在感覺上卻像是研究神秘學的業余團體,所謂“關于地獄、通靈者和神秘耳語的研究會”,該不會是聚集一群熱衷塔羅牌的女生,鉆研魔術、算命和通靈術那些唬人的伎倆吧?
不過根據八景近來的課余行動判斷,又像是在玩偵探游戲。
說來說去,這個非法團體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說過吧,我能聽見來自地獄的聲音,它跟我說世界很快就要毀滅,只有乘坐方舟的人才能得救。”八景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解釋道:“成立組織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方舟。”
暫且不提她這話的可信度有多少。知道自己曾經被卷入末日幻境,現實里又遭遇咲夜身上發生的怪事,如今對于那些看似幻想的言行,我已經不敢立刻斷言真假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
“這和監視白井學長有什么關系呢?”
“既然來自地獄的聲音將世界末日的訊息傳遞出來,還指明了拯救的道路,那么肯定不是要將人類全部毀滅。但考慮到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到那個聲音……”
“所以一定有一些特殊的人成為拯救人類的關鍵。”我已經想到她后面的話了。
“我就說高川同學一定可以理解的。”八景露出贊賞的表情,說:“方舟是拯救人類的關鍵,是獨特的東西,所以只有從獨特的人身上才能找到線索,白井學長和我一樣,擁有與眾不同的特質。”
當然與眾不同。盡管剛才我沒有在白井的左手腕處看到魔紋,證明他并非魔紋使者,但他也是曾經被卷入末日幻境的天選者啊。對于他在剛才的打架中被揍得鼻青臉腫,我才有些詫異呢。
說不定八景真的聽到了來自地獄的聲音,但是篤信并根據那個聲音進行行動的她,確實異于常人。
“我有點好奇,你是什么時候聽到那個來自地獄的聲音的?”
“一年前。看起來你不怎么驚訝嘛。”對于不動聲色的我,八景反而表現出興趣:“之前你曠課的時候,我就斷定你也是特別的人。怎么樣?加入我們吧,這可是有意義的事情。只要你加入,我可以告訴你更多的事情。”
“更多的事情?”
“來自地獄的聲音可是一個害怕寂寞的大嘴巴哦。”
“讓我考慮一下吧。”今天收集到的信息足夠我消化一陣了,在離去前,已經得到教訓的我慎重警告她,“為你著想,最好不要太過深入比較好。會有生命危險,說不定還會殃及親朋好友。”
“關于這點,我已經考慮過了。”八景只是這么回答:“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如果真為我著想,就把這次談話保密吧。”
我和八景告別,回到家后已經六點半,咲夜用超市買來的方便食品煮了晚餐。我還以為她會一整天窩在家里呢。方便食品在調配之初已經加入鹽和佐料,只要按照說明丟進鍋里熱熟就能吃,味道談不上好壞。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有些遺憾。
“我也會煮菜啦,不過冰箱里什么也沒有。”咲夜辯解道。
“自己買不行嗎?我會付自己的那一份錢呀。”
“可是我不會買菜。”咲夜強調道:“沒有自己買過,無論什么事情,第一次自己做的時候,不都會有些害怕嗎?”
我能理解,不過還是要說,真是半吊子。
“我在學校被森野批了一頓。”
我這么一說,咲夜立刻緊張起來,擔憂地停下筷子。
“她是不是說了難聽的話啊?沒有通知她是我的錯,可是沒道理會找上阿川呀。”
“她很生氣,可能你在困難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找她,讓她覺得寂寞了吧。你們是好朋友,也難怪。”
“我覺得現在很危險,還是不要牽扯到她比較好。拜托你了,阿川,別告訴她我在這里。”
“我是沒問題,不過森野揚言一定會把你挖地三尺找出來,她看起來可不是會放棄的人。”
“……真困擾呢。”咲夜嘆了口氣。
“咲夜,森野是白井學長的女朋友吧?”我問道。
“嗯,聽說他們初中的時候就是一對了。”
“無論白井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會第一個知道吧?”
“大概吧……怎么了?”咲夜疑惑地投來視線。
“白井學長最近很風光呢,他以前似乎不是這樣的。森野不覺得奇怪嗎?”我試探道。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人都是會變的吧,尤其是失蹤后還失憶了……”咲夜驚叫起來,“阿川也是失蹤后失憶了,你們一樣呢。”
是我猜錯了嗎?咲夜驚訝的表情不像作偽,不過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身上發生了奇怪的事情,兩人從來沒有商談過嗎?是因為森野口風緊,還是白井學長有先見之明地囑咐過了?
我、咲夜、森野、白井、帽子男,在得到更多情報后,我可以將這些名字彼此間連上線條,大家身上發生的事情幾乎都圍繞一個核心。但是知道核心是沒有用的,所有的事件都有一個最初的源頭。
我覺得一切都是從白井學長失蹤歸來之后發生的。但是其中有幾塊拼圖缺失,讓我無法整理出事件的全貌。這全是因為有人隱瞞了某些已經發生的事情,包括咲夜,這讓我十分擔心。
咲夜似乎就算經歷了生命危險,也沒有察覺到事情的輕重,大概是難以說出口的事情,我也不想逼迫她回答。可是這樣一來,躲在我家不去上學也解決不了事情,這只是一種消極的處事方式。
對于我而言,沒交情的人怎么對待自己的事情都沒關系,就算因此死掉也不會在意。可是咲夜不同,再一次見面之后成為了朋友,昨天還對做了類似表白的事情。我無法對她的態度置之不理。
因為太過在意而生氣的緣故,我一直僵著臉。咲夜也看出我的心情不好,沒有再說話,默默地扒著飯,就像一只生病又委屈的兔子。
“如果……我說如果。”半晌,咲夜開口打破窒息的沉悶,“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阿川會放棄我嗎?”
“不好的事情?”我盯著她,讓她的頭幾乎陷進飯碗里。
咲夜的肩膀微微地顫抖,筷子停下來,似乎在哭泣一樣,可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不知道她以前遭遇委屈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可是似乎窺見了她一個人藏在無人的角落里,壓抑著聲音抽噎的樣子。
我心中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觸電般往回縮,明擺著要掙開,可是我下定決心抓緊了,無論她多想逃掉都不放開。最后,那只略顯冰涼的手漸漸溫暖起來。
“我殺了人,阿川。”良久后,她發出細小的聲音。
“沒關系,我也殺了人。”
“不同的,不同的!”她用力地搖著頭,“他們和我沒有關系,也沒有想要加害我的企圖,我們本來就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可是他們死了,被我殺死了。怎么辦?阿川。怎么辦?”
她很激動地來回念著“怎么辦怎么辦”,可是我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我眼中的咲夜是個纖細而善良的女孩,可她卻說自己殺了無辜的人,她不像是這樣的人,卻在為自己的過錯而懺悔。
也許沒有比殺人更嚴重的罪了,可是我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停地懺悔著,一看就知道并非在說謊,她承受著殺人之罪的壓力和內心的自責。
我最終只能緊緊地將她摟在懷里,像是要將她壓進胸膛里一般,直到她的身體不再顫抖。
“你已經得到懲罰了,所以,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