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五芒星是怪物留下的?”我問。
咲夜輕輕點頭。
“它現在還在你的身體里?”
她還是輕輕點頭。
“你能控制它嗎?”
她搖頭。
“它還要進食嗎?”
咲夜抬起頭,眼鏡墜到鼻梁下方,可以清楚看到黑色眼珠像玻璃一樣,散發著無機質的光芒。她的目光擁有一種力量,讓我的腋下不禁滲出汗水。
日光燈照亮的大廳中看不到影子,可是仿佛有某種異質正從“窗戶”——她的眼睛中變幻形狀。我看呆了,幾乎忘記呼吸。
……很美味呢,高川同學。
我恍然聽到這樣的聲音,悚然回過神來。咲夜正推上眼鏡,隔著玻璃鏡片,目光滿是疑惑。
“怎么了?阿川。”
“啊,不……你剛才說什么?”
“我什么都沒說哦。”咲夜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她用力眨著眼睛,好似卸下沉重的擔子,整個肩膀松垮下來。我想,自那天以后,那段恐怖又自責的經歷一直像夢魘一樣纏著她吧。因為太過沉重,所以沉入心靈太深的地方,因此和我碰面的時候,絲毫沒有透露出來。即便真能忘記自己所背負的一切,也一定有著無法抹去的痕跡烙印在靈魂中。
每天走在路燈下,看到影子和廠房,就會被那些黑色黏稠的物質綁住,無法動彈。
我問她,那第十三個黑袍人是否真的就是森野。咲夜猶豫著點頭,又搖頭,最后只是沉默不語。那只是回憶中的猜測,她其實根本就不想知道答案。
“為什么要召喚那種邪惡的東西?它會毀掉人類不是嗎?”咲夜輕聲自言自語。
也許她同樣不需要答案,可是我仍舊插嘴道:
“生化細菌也能毀滅人類,為什么人們還是樂此不疲?”
因為它能殺人。
因為它能操縱人類的生命。
我們都知道。
咲夜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我想她需要自己靜一靜。
咲夜的回憶讓我找到了更多的拼圖,做完家務后,我將自己關在書房里整理所有目前得到的線索。
因為所能聯系在一起的一切都充滿了神學性質,根據她對怪物和獻祭儀式的描述,我將那只怪物暫時命名為“惡魔”。如此一來,宛如地獄的末日,神話中的六眼地獄犬,被召喚至現實的惡魔,組成了無比龐大的傳說構架。
先不管是否可笑。
沿著這條線索推斷下去,很容易得出末日到來是因為地獄惡魔要毀滅人類的結論。
但是還有不清楚的因素。末日代理人在整個事件中處于什么位置?不弄清這一點,就不明白利用末日幻境篩選“天選者”的用意。他,或者它,引導我們從死體、魔物和惡魔身上獲得力量,究竟是要毀滅人類?還是要拯救人類?
我的思緒回到近期面對的問題上,用紅筆在森野的名字上畫了好幾個圈。
雖然不確定森野是不是召喚惡魔的黑袍人之一,不過她和最近出現的邪教關系匪淺。我對這個邪教很感興趣,不僅僅是因為對未知的解密能讓我感到來自大腦的愉悅,它已經切實威脅到身邊的人,加上我想獲得那種召喚和驅除惡魔的方法,所以決定繼續深入。
我知道這是十分危險的行為,所有邪教對待敵人和陌生人的態度完全一樣,如同瘋狗,一咬上來就算死亡也無法讓它松口。固執、偏激、血腥的信念會讓他們產生超越凡人的力量。
而且,顯而易見,他們不只是擁有盲目的信仰,還擁有信仰所憑依的神秘——他們真的可以召喚惡魔。
一個節點能召喚一個惡魔。
根據日記所述,現實產生節點,必然是有人從末日幻境中回歸。
能夠得到這些信息,他們之中必定有知道末日幻境底細的天選者,甚至是老牌的魔紋使者。
既然森野交給邪教的灰石是從白井那里得到的,也許那個廠房就是白井回歸的地方?
在找森野喝茶之前,我必須做好準備。富江仍舊沒有消息,這一次只能自己動手。
雖然已經失去記憶,但是這段時間我已經對魔紋的運用重新熟悉起來。在鑒定自我情報時,雖然評價沒有進步,但是通過從未間斷的投擲硬幣的游戲,我覺得自己大概明白自己的才能是什么了。
當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某個物體上時,就能感知影響此物體運動的其它因素,并對因素進行量化,計算,推測,得出的結論反饋回身體并進行動作協調,所有的工作在幾乎感覺不到的極短時間內就完成了。由此產生百步穿楊的效果。
這并非射擊才能,而是涉及對系列精密運動的判斷和調整的復雜才能。
我覺得這是十分了不起的才能。世間萬物都在影響它物,也在被它物影響著,所有的因素形成以目標物為中心的巨大網絡。只要牽起一個結點,就能觀測到其它結點的運動。
為了方便,我將這個才能起名為“連鎖判定”。
也許有一天,通過連鎖判定,我不需要直接接觸目標物,只要對連系目標物的某個因素施加影響,哪怕只是一句話,就能準確地對目標物產生影響。
就如同科學家所描述的“一個蝴蝶扇動翅膀,就能在大洋彼端產生風暴。”
唯一不同的是,我將明確知道此風暴的規模、地點和效果。
我并不在乎這種才能擁有多大可能性和力量,只是對它最終的形態擁有無以倫比的興趣。
我猜測,這是因為初中萌生的夢想——成為動力學家,在發揮作用。我一直覺得,追求極致的所謂“科學怪人”是個十分光彩的稱呼。
為了達到目標,投擲硬幣游戲的改進版被列入日程表中。
事先被確認藏在障礙物之后的硬幣,如何才能準確命中?再進一步,就是硬幣滾入障礙物后并持續運動,如何才能準確命中?
映射到射擊學中,就是跳彈的運用,以及子彈間接形成對目標物的連鎖反應。
完成學校的課業之后,我一直整理資料到深夜。上床睡覺前,去廚房煮了面條做夜宵。
我吃完面條,正想吸煙,咲夜從房間里走出來。
昏黃的壁燈僅僅將飯桌籠罩。她緊緊摟著兔子布偶,藏在燈后的陰影中,靜靜地站在門口,宛如一個幽靈。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片陰影上,以為能看到一個怪異的形狀,但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又聽到媽媽的聲音了。”咲夜的聲音如同從遠方飄來。
從敞開的房門后,傳來夸克間歇的叫聲。
“夸克好吵。”
“肚子好餓。”
“我怕自己忍不住。”
我默默地聽她述說。
“阿川,讓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咲夜這么說道。
我將香煙放回口袋,和咲夜回到房間里。房間開了空調,感覺如同深秋一般涼爽。從陽臺吹來的風敲響門邊的風鈴,清脆的聲音洗滌著我的心靈。
雖然躺在咲夜身邊,可是一點遐思也沒有。溫暖從被單下的柔軟身軀中傳來,我輕輕撫摸她的頭,她的呼吸很快就微弱下去。
熟睡的咲夜緊緊抓住我的睡衣,就像抓住避免沉溺的稻草。
我闔上眼睛聽著風鈴聲,直到所有的思緒就化作一汪清泉,靜靜地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