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62 蒼白的手

在玄關換上拖鞋后,迎面就看到一臺老舊的黑白電視,三合板制作的家具已經掉漆,就像打上補丁一樣。因為家具太少的緣故,空間顯得十分寬敞。

所有門都是開著的。

白井的房間同樣連通陽臺,房間里有書桌、衣柜和木床。書桌上將木板塞在每一排書的頂部,就這么搭起一個簡陋的書架,上面羅列著用掛歷制成書皮的書籍。更多的書在一個木箱里,幾乎能找到從小學到高中的所有教科書。轉過頭,灰色的蚊帳被竹竿架在墻上,訴說著灰色的記憶。

雖然有聽說過白井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不過實際看到還是和想象中有不少出入。

和他比起來,我就像出生富豪人家的貴公子吧。

彼此間的差距,就像我家和咲夜家之間的差距一樣。

白井搬來一張矮桌和兩張竹椅,一直呆在我肩膀上的夸克嘩地一下跳上書桌,如同啄木鳥一樣不停地叮啄臺面,發出咄咄的聲音。我不好意思地走上去抓住它,將它從陽臺扔出去。

“見笑了。”我對白井說。

“沒關系,沒關系。”白井笑著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吃木頭的烏鴉呢,不給它吃點嗎?”

“它野慣了,大概不喜歡熟食吧。”我應付著道。

我們倆將買來的食物攤在桌上,白井很熟練地用兩根筷子撬開瓶蓋,往各自的碗里倒啤酒。

我們一邊喝酒,吃燒烤,一邊談起森野的往事。我對森野的過去并不了解,實際上,直到她死亡前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白井在說,我僅僅當個聽眾。

我想問他關于灰石的事情,可是白井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似乎想要將森野的往事都復述一遍,似乎這么做她就會重新活過來一般。只有在這個時候,在他被香煙嗆得眼淚都要流下來,將頭埋在碗里小口小口喝酒,仿佛喝醉了一般絮絮叨叨的時候,才能察覺到他對森野之死的傷心和懊悔。

完全找不到介入時機的我第一次認識到,這個男生,是如此深愛著森野。

失去了對方,另一人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靈魂。

我有些羨慕這樣的白井,因為在我的記憶中,并沒有森野這樣的存在。這讓我升出一種“誰都可以,馬上就去為她付出一切吧”的沖動。

所有的啤酒和食物都吃光時,已經快到晚上十點了。

我和白井的酒量都談不上好,兩人喝光了六支啤酒后,腦袋已經開始發暈,就算喝白開水也無法沖淡不時沖上咽喉的惡心感。

白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樣子是要上廁所。我還記得白井之前說過有東西給我看的事情,于是隨口問了他一下。

“在書桌最中間的抽屜里。鑰匙在桌面上,你自己找一下吧。”白井這么說著走出房間。

我在書桌上找了一陣,甚至將桌面上的書籍全都搬到另一邊,可是完全沒有看到任何鑰匙。雖然也想過白井是不是記錯了,但也有可能是被剛才的動作碰掉了也說不定。

于是我鉆進桌底尋找。

因為上半身塞進在桌下,所以白井過來時,只是隱約察覺到從身后照來的光線忽然有些暗淡。

“找不要鑰匙啊,白井。”我隨口說到。

“因為根本就不在那里啊。”白井的聲音輕輕從身后傳來:“那把鎖早就壞了,鑰匙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在說什么?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喂,你剛才說……”

身后的影子怪異地搖晃,空氣也在異常流動,連鎖判定的才能第一次自動開始運作,并且傳來極度危險的訊號。

腦海里浮現模糊的身影,身后的人抓著某種東西,高高舉過頭頂。

我下意識想要鉆出去,可是那東西已經猛然落下。

尖銳的。

就算用盡全力,但因為身軀被禁錮在狹小的桌下空間中,也只是稍稍移開致命的部位。

劇痛霎時間從后腰傳來,堅硬而銳利的東西,大概是刀子吧,深深扎進肚子里,又抽出去。

在它第二次襲來前,我忍著劇痛把身體整個塞進桌底,然后用力站起來,將整個桌子都掀翻了。凌亂的傾倒聲,我轉過身,閃亮的弧光割開我的衣襟,在胸口劃出一道血痕。

刀鋒第三次向我襲來,被我從袖管里彈出的匕首擋住。

我用力一推,偷襲者借力向后跳開。他的動作敏捷地如同猿猴一般,雙手垂在身前,身形搖搖晃晃,和我相同式樣的校服筆挺地穿在身上,散發出從未見過的奇詭氣息。

是白井。

他手中拿著頭部尖銳的菜刀,從燈泡處落下的橘黃色燈光在刀身上流淌,微微有些刺眼。白井的臉低垂著,藏在頭發的陰影后,就像是在看刀身倒映出的自己的臉。

我用左手捂住腰后的傷口,在記憶中,自己第一次傷得如此重。

“白井?”低沉的聲音就像不是從自己口中傳來的一般。

“是我。”白井抬起頭,從頭發的縫隙中,能看到一雙渾濁的眼睛。

跟我之前看到的白井截然不同。

我殺過人,所以能夠嗅到他身上傳來的殺戮決絕的味道,他的眼神是一片虛無,那是根本不在乎后果,以及自己的下場,矢志殺人者的眼神。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我?”我問道。

“為什么?”白井將有些佝僂的背挺直了,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泄憤。”

“泄憤?”我重復著這個詞語,一邊將摸上腰后的手槍。可是在他給出一個合理的答復前,我并不打算立刻殺死他。

因為身體經過灰石強化的緣故,傷口流血的速度正迅速降低,痛楚也讓氣力和神智逐漸恢復。白井是活著從末日幻境歸來的人,他的那把菜刀不是限界兵器,實在太幸運了。

白井并不急于進攻,似乎打著拖延時間讓我的血流干的算盤。

“很抱歉,我一開始就知道誰是殺死森野的兇手。”

“誰?”

“咲夜。”

聽到這個無比熟悉的名字,我幾乎驚呆了。就在恍神的瞬間,白井像是在腳上裝了彈簧一般,側向跳開,踏在墻壁上朝我沒有持刀的左手方撲來。

大概是連鎖判定的才能在起作用,他的行動路線直接以線條的方式在腦海里提前描述出來。

我的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反映過來,轉身用匕首擋下菜刀。

發出鏗鏘的一聲。

匕首和菜刀絞在一起,又是數次碰撞,我們的腳步走在弧線上,在地上畫出一個又一個圓。

幾乎是同樣的速度和角度,我和白井同時踢中對方的腹部,各自向后退開。

我站定在白井先前所在的位置上,而白井則退至翻到的書桌后。

“咲夜殺了森野?”我的心中升出不好的預感。

“是啊,我親眼看到的。”白井旁若無人地蹲下身體,擺弄著書桌抽屜,“那天,森野接到咲夜的電話,雖然她沒說是咲夜,可我知道肯定是她,因為有些擔心,所以跟了上去……”

白井從抽屜里取出某樣東西。

我睜大了眼睛,那是一只右手。

大概已經處理過,并沒有腐爛,皮膚蒼白,散發出一種令人難受的味道。

我想,這就是森野被切斷的那只手吧?

難以相信。但是,白井大概說的是真話吧。咲夜是犯人,而他不過是切斷了森野尸體的手臂而已。

“咲夜殺了森野,明明是朋友,卻因為一時的生氣就殺了她。我本想殺死她為森野報仇,可是她有一種奇怪的力量。現在我無法殺死她,也找不到她,所以只能殺了你,也許殺了你以后,咲夜就會主動來找我了。”

白井將臉頰貼在那只被齊肘切斷的右手上輕輕摩挲著。

“你知道嗎?高川,咲夜是因為森野說了你的壞話才生氣的,她說森野是壞人,再也不要當森野的朋友了,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森野為了她如此苦惱著,明明是朋友……憑什么森野就得這么死掉?太悲哀了,太悲哀了!不是嗎?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