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樓的上半截都被火海包圍,依稀在濃烈的焰色中融化崩塌,給人無以倫比的震撼。高溫灼燒著空氣,嗅起來就像往口鼻塞入干澀的異物。
公共汽車在咲夜家所在社區前的車站停下,我們下車時正有警車和消防車嗚鳴著從身旁駛過。許多行人在路旁駐足觀望,火海就像是壓榨自己的生命般翻騰著,燃燒的大樓突然發出巨大爆炸聲,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窗戶處噴出一股火浪,洶洶的氣焰如同在向圍觀者做出最終的宣判。
里面的人完蛋了。
一些人迅速朝社區內移動,我們也夾在人流中要去一探究竟。
起初還抱著僥幸的心理,可是當踏上那片草坪,目睹忙亂的現場,所有的僥幸都被一種復雜的慶幸取代。
那的確是咲夜家所在的地方,總共二十層的住宅樓,第十層以上都被火海吞沒,而咲夜的家就在第十一層。
若說這僅僅是巧合,我是不太相信的。可是說是山羊工會下的手,在動機上也有諸多可疑之處。
咲夜家雖然葬身于火海之中,但是應該沒有傷亡者。咲夜就在我的背上,她的父母也沒有回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存者被護送到救護車旁,根據目視到的數量來判斷,大概只有一半的居民。這些人還能走路呼吸的,不是滿臉呆滯,就是呼天搶地,拉著警察的手哀求他們搶救自己的親人。
就算沒有死人,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家人團圓的房子是“家”這個概念的具現。房子被燒毀,不禁會覺得“家”這個概念遭到破壞,心中肯定又悲傷又憤怒吧。
沉重無助的壓力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我的心中像是梗了一塊石頭,在這塊石頭下,翻滾著一團名為憤怒的熔巖。
可是當務之急,是先將昏迷的咲夜安頓下來。
“我有不好的預感,阿川。”左江忽然出聲道,“家那邊也許回不去了。”
沒錯,如果這場火災真是針對咲夜而來,那我肯定也被牽涉在內。說不定縱火犯已經埋伏在我的家附近,等待我們自投落網。
縱火是一種比殺人更加殘暴的行為方式。這場火災的火勢之兇猛無論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做了手腳。也不知道犯人是否確定受害人就在房間里,卻也因此更加流露出一種就算會波及其它無辜者,也要將某人趕盡殺絕的刻骨恨意。所以,比起意外和犯罪后的掩飾,更像是宣泄性的報復和心靈性的崩潰。
“簡直就像在說‘我來了’一樣。”左江感嘆道,“應該是阿川的熟人,有什么頭緒嗎?”
“有一個。”
同時憎恨著我和咲夜,又并非是山羊工會的成員,宛如地獄來客般燃燒著崩潰的火焰。這樣的家伙,無論怎么想都只有一個。
可是,還是有必要去確認一下。
我和左江安靜地撤離現場。
因為打算盡量讓行動變得隱秘一些,所以沒有坐車,繞了一個彎路,從平時很少走的路線回到自家的社區。也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從旮旯角落轉進自家對面的家屬樓,找了一個能夠清晰觀測到自家陽臺的單元。躲在階梯轉角的平臺里,監視自家的變化。
家里的燈還是熄著,黑黝黝的一片,也不知道兇手是不是正在里面。
沒有在陽臺上看到夸克,也不知道是沒有回來,還是已經被兇手捉住。
我暗自擔心。
可是此時既不能報案,也不敢硬闖。雖然想要警告同一個家屬樓的其他居民,可是考慮到先不說兇手何時就會動手,事出突然,說不定連自己也會陷入死地,何況居民們是否相信我們的話也是個問題。
太多不確定的因素。
太少的時間。
如今需要的就只有耐心。
我盡量不去想隨時會重演的咲夜家火災的那一幕。我討厭悲劇。好在我生性淡漠,能夠壓抑自己對不熟悉之人的情感。我和鄰居的關系并不算差,但也不是很好,只是日常的點頭之交罷了,料想不會被由此而生的內疚和悲傷擊垮。
我知道的,在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出事時,就知道了,自己無法成為所有人的英雄。也在那一刻決定了,至少要成為某人的英雄。
所以,比起無辜的鄰居們,我更在意咲夜和左江的安全。
“如果明天早上還沒有出事,那就應該安全了。”靠在墻壁上,抱著雙臂的左江說。
她看上去有些冷,我將校服外套脫下來遞給她,她沒有推辭地接過去穿上了,然后輕輕撥了一下被夜風吹散的發絲。
左江不戰斗的時候,是個賢惠溫柔的女性,看起來就像是會為陌生的受害者哭泣的善良女孩。雖然覺得自己有正當的理由去忽略那些無辜的鄰居,可是仍舊感到自己當前的行為十分卑鄙,所以我不太敢和她對視。
并不是認為會因此遭到左江的鄙視,只是覺得不應該讓她看到我如此卑劣的一面。
無論這種卑劣出自何等光明正大的理由。
就算明知她一直注視著我的行動,此般動作的緣由在她眼中宛如透明,可仍舊像個鴕鳥一樣,認為她一點都不懂。
“真是難看啊。”我不由得低聲嘲笑自己。
“在說什么呢?阿川。”
“沒什么,只是稍微反省了一下。”
“反省?為什么?”
“因為……”我沉吟了一下,豁出去般說:“我們在放任好鄰居的死亡不理呀。”
“他們才不會聽呢。”
真是任性的說法,可是從左江口中說出來,卻讓我心里好過了不少。
“是呀,他們不會聽。”也許吧……
再一次沉靜下來。
吸完一支煙,用鞋子擰熄了。
一聲巨響,空氣猛然震蕩起來。我和左江連忙朝走廊外望去,玻璃、木塊和燃燒的纖維等零碎正不斷從我家陽臺處灑落,濃煙和火光充斥在房子中。樓層的居民們都被驚動了,我們所在的這棟樓也有不少居民跑出來,或從窗口朝出事地點眺望,一個個驚得合不攏嘴。
和咲夜家一樣,火焰短時間內就擴散到上方和隔鄰,騷動聲和驚呼聲逐漸匯成一片。終于有人反應過來,讓呆在家里的人趕緊報警。
“看上去像是爆破,添加了助燃劑。”我說:“如果不是定時的,那么犯人一定沒有離開。”
“數據研究表明,縱火犯和炸彈狂一般都不會立刻離開現場。對他們來說,躲在人群中欣賞自己的杰作會給他們帶來強烈的滿足感,是十分必要的沖動。他們的表現欲很強,要不為什么選擇如此大張旗鼓的作案方式呢?”左江如此說到。
那就走吧,該我們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