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充彈藥大概用了十分鐘,回到去時在大廳看到了富江。她將翻到的桌子重新擺正,這張桌子飽經槍火的洗禮,竟然還可以穩穩當當地立起來,真是叫人大跌眼鏡。富江脫下面罩,解開手邊的包裹,倒出一堆笑臉徽章,一眼望去有十數個之多,她似乎將所有死者都找到了。
富江在這些徽章中挑挑揀揀,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也許只是無聊打發時間吧。她看到我立刻爽朗地打了聲招呼。
“有什么收獲嗎?”
“只是補充彈藥而已,你在做什么?”
“你拿了一個,所以我也要選一個中意的,這才叫情侶檔嘛。”富江認真地說。
牛仔比利皺起眉頭,用很不愉快的語氣說:
“你是在拿死者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你不是說要拿去埋掉嗎?不可能帶走這里的全部,所以至少選擇合自己意的,我可是很辛苦才把它們收集起來的哦。”富江仍舊對比利不假辭色:“你覺得我做得不對,那等我選好后就把這些全都帶走好了。”
比利只是哼了一聲,沒有接過話頭。
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上面竟然還沒有動手的跡象,這讓我感到一些不安,不由得轉頭去看出入口。那里完全沒有變化,只有一片黑暗和死寂,似乎凝結成沉重的鉛塊,讓人稍微有些透不過氣來。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情報匱乏得近乎零的狀況。
富江這時已經選好了笑臉徽章,在鼻尖嗅了嗅,狀似滿意地點點頭,塞進風衣的胸口內袋里。
“這個基地不是你們在短時間內就能建成的吧?”她問比利。
“這里本來就是廢棄的防空洞,這一帶變成商店街后,也有過一段時間作為地下倉庫使用。我們得到政府的許可,臨時拿來一用。”
“這里打得那么激烈,附近的居民怎么辦?”
“放心吧,在我們申請調用之后,周遭的居民已經遷移走了,到今天之前全都是網絡球的人。”
比利說到這里,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懷表,打開看了一眼后,又啪的一聲關上塞回口袋。
因為之前一直沒有任何行動,他此時的舉動立刻吸引了我們的視線,就好像被宣告休息時間結束一般。我敏感地回過頭,出口的黑暗產生了某種東西在蠢蠢欲動的感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看來我們的同伴干得不錯,竟然能拖延這么長時間。不過也到這里為之了,山羊工會的家伙可都是些急性子,可不會就這么等下去。”比利豎起一根手指,一掃百無聊賴的表情,眼中閃爍躍躍欲試的神采,“一個基礎的問答游戲:如果在打地鼠時,發現老鼠洞里有個怪物,如何才能不進入洞中把怪物解決掉呢?”
我忽然嗅到了一種奇怪味道,不知道是從哪兒滲進來的,但是很快就變得清晰起來。剛開始并沒有什么感覺,可是隨著味道加重,立刻產生惡心的感覺,幾乎在兩三秒間,大腦開始輕微暈眩,眼睛和鼻子也變得搔癢起來。
“阿川!”富江喊道,她已經將面罩戴了回去。
“我知道。”我立刻戴上防毒面具。
這是毒氣,而且是神經性毒氣。投擲毒氣一向是邪教的拿手好戲,這玩意容易到手,威力強大,和是否能夠解毒沒有關系,一旦揮發,人們的恐懼心就會如氣體一樣迅速擴散。電視上不久前才播報過,末日真理教在東京地鐵散布沙林毒氣,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救援抵達前,已經有成百上千的無辜者死于非命,這起事件的后繼影響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其惡劣程度前所未見,遠超納粹”而擴散到全世界,和作始庸者為世人所恐懼。
末日真理并非是默默無聞的教派,在接觸網絡球之前我和其他人一樣聽過它的名頭,它們最初以合法新宗教團體的形式出現,同樣拍攝電影,出版報紙,有自己的網站,甚至有操縱戰亂諸國政府,為黨派進行政治參選提供獻金的傳聞。
只是真正認知到它的囂張可怖也是在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之后。這個分部遍布全世界的怪物,如今正以超弩級潛水艇上浮一般的聲勢正式向全世界宣戰。他們無所畏懼,因為他們是傾向末日者,被神所庇佑。
隸屬全球聯合的網絡球也無法在這個時候阻止它。
“是時候撤退了。我可不想變成炸老鼠。”同樣戴上防毒面具的比利站起來朝壁爐走去,雖然時間緊迫,但動作仍舊從容不迫。
他鉆進早已熄滅的壁爐中搗鼓一陣,地面立刻傳來輕微的震動。壁爐后的墻壁滑開了一個通道口,表面平滑,沒有階梯,最初的一段距離明顯向下傾斜,顯然是個隧道。
比利將雙腳塞進去,回頭對我們說:“跟上來。”然后就像坐滑梯一樣消失在隧道深處的幽暗中。
我看向富江,她說:“你先上,坐滑梯的話,我喜歡在后面。”
因為她的口氣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于是我將夸克放在行李箱上,坐了進去。隧道的表面十分光滑,幾乎感覺不到摩擦力,是某種新型的金屬材質,我坐進去時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看的英雄特攝片,那些英雄也是這般通過某個隧道或軌道,之后變身射向敵人。一想到自己也在做類似的事情,不由得心情稍微開朗起來。
“人間大炮!一級準備!”我還沒喊完,身后就被人推了一把。
“哈哈,上啊!”
富江從背后摟住我,如同在泳池玩滑水道一般興奮不已地大喊。下滑的速度迅速增幅,我慣性后仰身體,頭部陷入那對豐滿碩大的胸部中,受到富江情緒感染,也大聲歡呼起來。夸克也在耳邊嘎嘎大叫。
左旋右轉,倒立翻滾,螺旋降落,真不知道設計這條滑道的家伙是怎么想的,緊急逃生出口竟然也要玩出這么多花樣。雖然這么想,可是這真的很有趣不是嗎?在高速翻轉的下滑中,距離感已經完全模糊,再也分辨不出到了什么地方,大概經過了一分鐘的時間,眼前出現亮光,我們的身體眨眼間騰空而起。
這里只是一處普通臥室大小的房間,沖刺的力量差點讓我和富江撞在對面的墻上。富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轉換了姿勢,踩在墻壁上緩沖,落在地上時我被她如公主般抱在懷里。早就等在一旁看笑話的比利立刻吹了一聲口哨。
“真令人羨慕啊,男孩。”
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理會他,被女性用這樣的姿勢抱住還是第一次,不過反過來想,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體驗呢。
“放我下來,富江。”
“是,是。”富江聳聳肩,把我放下地來。
“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給比利調侃的機會地問道。
比利偏過頭,發出嘿嘿的笑聲,沒有再說什么,將身旁的門打開,又是一個金屬鑲嵌的空間。
我們走進去,發現似乎是一座電梯。
“準備好看風景的心情了嗎?”比利這么問道,沒等我們回話,立刻按下門邊的啟動鍵。
霎時間,身體好似掙脫了地心引力的枷鎖,飛速向上攀升。也許這個形容還是太過溫和了,過程比這劇烈得多,我們就像裝在古代的拋石機里,被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朝上方扔去。
向上,向上。
越過阻攔視野的墻壁,越過高聳的樓頂。
仿佛能夠沖上云霄,仿佛能夠飛向月球。
在我的眼前展開一幅壯麗無比的夜景,藏青色的蒼穹擁抱著我,頭頂上傳來富江和比利酣暢淋漓的大叫,兩人比我飛得更高。
我們懸浮在半空,俯瞰著大地,宛如自己就是世界之王。
我從來都沒跳得這么高,即便在高樓大廈的頂上奔馳,也沒有這種輕飄飄,毫不著力的感覺。
下一刻,我們的右側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我朝那邊望去,一排房舍如同積木般沉甸甸地垮掉了。
在這絢麗的夜景一角,在那藏匿著詭秘的黑暗中,崩潰倒塌的房舍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拉開了一道波瀾壯闊的帷幕。
那正是安全局的秘密基地,山羊工會的家伙將它炸毀了。
然后。
地球的重力再次抓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