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292 不完全燃燒(五)

292不完全燃燒(五)

我用力睜開左眼,那種痛苦是如此清晰,眼角無法抑制地抽搐著。字電子書)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更深切的某種情感,好像電流一般在脊椎和毛孔中竄動。我踉踉蹌蹌沖進洗手間,在鏡子前注視著自己的左眼。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看到了自己那只左眼的深處有一張真江的臉。

仿佛有聲音在耳邊說:

我就在這里……

這個夢境給我帶來了巨大的改變。首先,它讓我擁有了一個真正能夠自由活動的身體。雖然不清楚體檢演講里是如何看待這種變化,但是我真切感遭到自己的體力和精力正迅速充沛起來,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回光返照。另外,它給我帶來了一種異常的能力,那是在虛幻的末日世界里,身為魔紋使者的高川所擁有的才能——連鎖判定。

當我在鏡子前回過神來的時候,當我的身體如高燒般灼熱的時候,那種非常熟悉又非常懷念的感覺正劇烈沖刷著我的神經。你能想象嗎?剛脫離末日世界時發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平庸的殘疾人的失落,懷抱著疑惑、希望和敵意觀察陌生的世界,被告知自己曾經認為的真實只是虛幻的世界,真與假的界限變得模糊。隱藏的陰謀、悲傷的過往、異常的事態、人體試驗、怪物、殺戮、吶喊、噩夢……在毫無真實感的“現實”和充滿真實感的“虛幻”所產生的大量矛盾資訊中,連自我都開始懷疑。

堅持,是為了拯救的許諾,身體卻隨著時間消逝而慢慢虛弱。思考,是為了確定自我,認知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沖突中變得瘋狂。我所認識的人,真的是自己知道的那樣嗎?我所認識的世界,真的是自己所知道的那樣嗎?好像陌生人一般的回憶和記錄,記載的卻是“真實”的自己,而自己所了解的自己,卻是于虛幻之中誕生的重生兒,既看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

我是那么孤單,曾經看似熟悉的名字,卻是陌生的女孩,可是在記錄和回憶中,她們的確是“高川”的伙伴。那么,她們是我的伙伴嗎?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名為“高川”的這個我,到底經歷了多少次這樣可怕的試驗?還要經歷多少次這樣的試驗?再次試驗后的下一個“高川”還是如今的自己嗎?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死,也不想就這樣消失。也許能讓我活下去的,只有那個名為“拯救”的許諾。我固執地認為,只需恪守這個許諾,那么“高川”就不會消失,因為,在追溯所有“高川”的回憶后,只有這個許諾是唯一不會從“高川”的生命中消失的東西——無論是哪個高川。

四周都是沖突周都是矛盾,可這個瘋狂的世界似乎真的是現實,屬于我的現實,好幾次,我覺得自己快要溺死于其中。然而,就在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卻在一夜之間再次找回了某種意義上真正屬于如今的自己的東西——即便那是在被認為虛擬的世界里冒險,戀愛和戰斗,在這些被視為“劇情”的經歷中所獲得的力量。

這種曾經是玩笑一樣,虛構的不可能在現實中存在的力量,如今卻真實地回到了我的身上。

這就像是在絕境中峰回路轉,以為早已死去的伙伴在危難時辰突然現身,并伸出援手。

如此措手不及,出人意料。

才能,連鎖判定:萬事萬物在運行時都在相互影響,當使用者于目視范疇內確定一個目標物,就能夠感知影響此目標物運動的因素,并對因素進行量化,計算,推測,得出的結論反饋回身體并進行動作協調,這個過程就是一種耗時極短的天性。并可能以目標物此為基礎,將這種感知和判定延長至干涉目標物的因素的自身運動。

就像在那個末日世界里一樣,我再一次體味到這個才能給自己帶來的與眾不同的感受。字電子,只需牽起一個結點,就能觀測到其它結點的運動。

真是難以置信。

真實的“虛幻”,變成了真實?

又一個聲音悄然在我耳邊訴說:

醒來,我就在這里……

我放開掩住左眼的手掌,左眼自行滾動起來,猛然轉向鏡子。我看到鏡子里不協調的自己,多么熟悉呀,這個軀殼里擁有兩個意志。另一個是你嗎?江。你真的就在這里,在我的身體,在我的血液,在我的d。

我的身體好熱,伴隨著鉆入骨髓深處的劇痛,就好似有無數根須觸手在神經上糾纏,又像是一顆種子強行在基因鏈扎根生長。我能感覺得到!我能感覺得到!那種異常的繁殖。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這就像是在末日世界里,江于我體內的蘇醒。

好痛苦,可是好高興。

我不要再吃藥了,這樣的痛楚,這樣的殖生感才讓我感到生命的真實,讓我不再感到孤單,讓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強大。

我聽到自己在歡笑,笑聲中有一個聲音不斷在我耳邊悄然訴說:

我就在這里……

是的,你就在這里,你不再是虛幻的,你正借由我的身體在這個世界復蘇。

今天,就在今天,我將要重生。

身體越來越熱,我撐在洗手池邊,緊盯著鏡子里那個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的男孩。突然間,一團火焰自他的小腿上燃起,慢慢地延長至上半身,可他沒有掙扎,扭曲的五官正變得模糊,那張臉就好似面團一樣膨脹,揉動,鼓起一個個包,好似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沖出來。面頰處的皮膚如橡膠一樣凸起,看上去就像鉆出了另一張小小的臉,它嚎叫著,試圖沖破這具身體的束縛,卻被更深處的什么東西扯了回去,而面部其它位置鼓起的包也隨之迅速消失。

就在這時,我一個恍惚,回過神來卻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仍舊是自己。沒有著火,沒有扭曲,沒有另一張臉,仿佛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覺。

然而,卻能感覺到身體里充滿了力量,那簡直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力量,雙腿似乎也一下子恢復到正常水平。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個末日世界,重新成為了那個優等生高川。

不過,當我退出衛生間,屋子里雜亂的場景,窗外陰影搖曳的景色,還有那條安靜的沐浴在月光下的宿舍走廊,都在告訴我,自己仍舊呆在病院中。

我仍舊感到灼熱和痛苦,但這些異常的感覺并沒有強烈到能夠干擾我的行動,況且,我感到自己此時的精力是如此充沛,前些日子那種病危的感覺就像是泡沫一樣。我拉開桌子下方的抽屜,盯著里面的藥瓶發了一會呆,隨后將桌子上亂七八糟的藥物統統掃進這個抽屜里。

偶然間,一種久違的想法再次浮現在我的心底——這座封閉病院其實真的在末日世界里,只是我被隔離在高墻之中,之前那些人的說辭不過是一種迷惑人的偽裝,他們為我注射的藥劑是為了強化這種偽裝。

但是,我很快就甩掉了這樣的想法,開始對自己此時的身體素質進行檢查。

我可沒有忘記,今晚還有一個行動,正適合身體康復的自己大干一場。我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以站立的姿勢去執行今晚的計劃以及今后的計劃,只需沒有被現場捉住,就能夠利用殘疾人的身份掩飾過去。即便那些人知道我的雙腿已經能夠行動了,也絕對想不到我會康復得如此之快,而且這在某種程度來說已經不算是“康復”,而是異化,我能確信,之前的所有“高川”,都不曾如我現在這般擁有超凡的力量。

這是經歷無數嚴酷的考驗后所產生的奇觀,對于“人類補完計劃”來說,又是一種理所當然,又超乎想象的異變。如果從安德醫生處得知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人類補完計劃的成果正以一種比他預料中更兇猛的方式在我身上體現出來。

我嘗試在不算寬敞的房間里測試自己的反應、速度和力量。通過名為“連鎖判定”的才能,我毫不懷疑自己能夠躲開子彈,進行高精度的設想。速度和力量已經超出成年人,我以至能夠如壁虎一樣在墻壁一段距離。雖然沒有實踐,但我覺得自己能夠間接跳上三米高的墻壁,從十米高的地方落下也不會遭到任何傷害。我覺得自己正逐步恢復末日世界中一級魔紋使者的實力,如果異變不斷持續下去,有可能在一個月之內上升到魔紋使者的第二階段,也是獲得超能力。

雖然如此,我在左手腕的內側并沒有看到棱形的魔紋。

我回想起過去幾個月,自己在病院中探險時遭遇的那些怪物,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也許那些真的是幻覺,但還是情不自禁去猜測,如果此時的自己殺死那些怪物,或者殺死末日癥候群患者,能夠將它們變成灰石嗎?

我壓抑著這種想要嘗試一下的心情,打開桌上的資料。我很快就發覺,不僅是身體,就連大腦也變得好使多了,回憶能力,邏輯能力,計算能力,已經開始超出尋常人等。在末日世界里,所謂的“才能”本來就是某些能力的極端體現,而第一階段魔紋的能力,就是讓魔紋的擁有者覺醒才能,強制變成“奇才”、“鬼才”和“天才”。

現在的我正重新經歷這一切。

當我利用手頭的材料制造武器和防具的時候,一種強烈的即視感讓我仿佛回到廁所怪談之時,末日幻境的那棟病院里。在這一刻,那兩個不同的世界仿佛穿越時空堆疊了。雖然在末日世界里的時候,那些回憶一度被忘記,只剩下一本記錄冒險的日記為佐證,但如今我卻能點滴不漏的記起來。不,確切來說,是那些情景兀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手持斧頭行走在樓梯間。

——殺死會隱身的黑犬。

——遇到一個紅衣的奇怪男子。

然后,這個自稱“末日代理人”的家伙給了我魔紋。是的,我想起來了,當時他說自己的名字是“卡門”。

我停下手邊的工作,打開擱在桌子上的劇本,找到關于“廁所怪談”的情節,里面并沒有細致到記敘這一幕,只是闡述“高川”在這一情節中得到了魔紋。

我再一次琢磨“劇本”,和“末日代理人”一樣不存在于劇本中的人物和劇情還有不少,這足以證明,以“劇本”拓展出來的世界具備極大的彈性。

我在末日世界里不斷弄不明白,這個自稱末日代理人的卡門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出現,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如今我跳出末日世界來看,仍然弄不明白。他是不存在于“劇本”中的人物,這能否意味著,他是那個控制虛擬世界的超級計算機以“劇本”為核心擴展出來的角色?那么,他的存在在整個人類補完計劃中又代表了什么?

安德醫生知道這個情節嗎?作為“劇本”和“世界”的創造者之一,他能夠解讀這個角色嗎?

安德醫生暗示過,所有角色的誕生和出現都有其意義,我所遭遇的一切,沒有一件事是多余的。可是,如果這個“末日代理人”的出現并不在安德醫生的劇本內,那么又是誰導致了他的誕生?為什么讓他主導讓我獲得魔紋的情節?

也許是那個超級計算機干的,但是計算機不應該具備這種主動性的思維,它是慎密的,邏輯的,它會很好地補完細節,卻不會思考事物存在的意義。如果“末日代理人”是有意義的,也許是某個計劃外的人利用超級計算機完善了這個意義。那么,這個人到底是誰?

我還記得卡門的樣子——身高超過兩公尺,紅色的風衣,紅色的寬檐帽,邪惡和典雅完美糅合。他的臉龐藏在帽檐的陰影中,輪廓消瘦,線條有力。他筆直地站在門前,一手壓著帽子,似乎從很久以前就不斷站在那兒,被孤單和桀驁溫柔地環抱著。

按照安德醫生給予的設定規則,劇本角色的設定盡可能以熟人為模板,但他的身上沒有一處像是我曾經認識的人。

我清晰記得自己問過的那些問題,他是這么回答的。

“這是什么地方?”

“末日幻境。”

“為什么要把我們送來這里?”

“為了拯救世界。”

是的,這就是關于我這個“高川”的冒險的開端。而這個開端一定不會是隨便設置,毫無意義的。

我看向窗外,澄澈而潔白的夜色中,玻璃倒影著自己的臉,那張臉什么表情都沒有,但我知道那并不代表平靜。

——這是什么地方?

——末日的幻境。

——為什么我會在這里。

——為了拯救世界。

我多么希望,這真的是這一切的意義。

夜幕在我的閱讀、思考、制造和鍛煉中慢慢散去,陽光再一次穿透云層,從窗簾的縫隙處漏進來的光,仿佛天國之門正向我開啟。我在這光明的照射中,舒展自己的身體,體味來自病痛盡頭的無窮力量。我想啜泣,我想吶喊,我想立刻向這個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

我看向掛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它的下擺分割開,就像翅膀般左右舒展,在衣架頂上撐起一張烏鴉頭般的面罩,烏鴉夸克站在大衣的肩膀上,用那雙幽靜發亮的眼睛和我對視。我將手中的長刀系在大衣腰間,再將手弩、箭筒、手甲和土質炸彈擱在大衣的腳下。

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會讓所有的人知道,“烏鴉”不單單是在他們認為虛幻的世界里才存在。

接下來的白天,我除了接受例行的體檢之外,沒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我沒再理會那些醫生會通過體檢演講看出些什么,也沒有造訪隔壁的房間。我好好吃了三頓飯,弄來一包駱駝牌香煙,打開在圖書館里借到的《時間簡史》。

深夜,我穿上黑色的大衣,戴上烏鴉面罩,套上手甲,活動手甲上的勾爪和反刃,將手弩和土質炸彈掛進衣擺中,將腰間的長刀系好,箭筒背上。

當我做好這一切,猶如心有靈犀般,房門被敲響了。

從門縫下方延長進來的影子有些焦躁,這個鬼鬼祟祟的人自然是達拉斯。

“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說。

“是嗎?那就快點行動吧。”達拉斯在門外壓低聲線道。

“你先走,我在后面跟著你。”我說,“這樣比較安全。”

達拉斯沒有做聲,即便隔著門,也能感覺到他心中的猶豫不安。但他似乎能夠理解我的說法,很快就咕噥地應了一聲,“一定要跟上來呀。”說罷就轉身離開了。

我聽到他的腳步聲走下樓梯,便打開臥室的窗戶朝外望了一眼,當機立斷地縱身跳出窗外,在半空回身將飛爪射向樓頂,借助雙腳和繩索的力量攀上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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