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726 異樣氣息

我再次看到了少年高川幻象,一個眨眼前,他還是個模糊的影子,下一個眨眼,他便坐在了我的身旁,那里原本是咲夜的位置。咲夜并沒有被他取代,我和咲夜之間原本已經沒有的位置,就這么突然出現了。以機艙內的位置結構來說,這種插入本應是極為突兀而不和諧的,但此時此刻,卻讓我覺得,那里本該就有這么一個屬于少年高川幻象的位置,但是,縱觀排頭,也仍舊和之前那般對稱,沒有多伸出去一截。

如此詭異的景象并沒有讓我感到驚訝,既然是眼前出現了幻覺,那么多么異常的現象都不足為奇,而且,腦硬體仍舊一如既往地運作著,限制著我的情緒起伏。再說,已經有了之前那么多次幻覺體驗,少年高川幻象的再次出現,也并非是不可測之事。他為什么在此時此刻出現呢?我的身體和精神,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在平靜的思緒中,這些問題盤旋著,我卻沒有再主動去追索答案。

再眨了一下眼睛,高中生模樣的高川幻影,身上的校服已經被那件深紅色大衣取代,正是我在意識態世界中那身全副武裝的模樣,就如同一個即將出征的戰士。我凝視著他,就像是在凝視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是又進入了那個詭異的意識態世界中。面前這個人,既陌生又熟悉,像是自己,又像是他人,像是遙遠的雙生子,又像是最接近的陌生人。

他轉過頭來,在視線交錯的一瞬間,我以為他在看我,就如同我們之間,是隔著一面鏡子的正體和鏡像。只是,無法分清哪個才是正體,哪個才是景象——自己無法確認自己是“真實”的,這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當我的意識轉動,就能感覺到。他的意識也在轉動,如果我愿意,我們的位置隨時可以進行調換,而且,沒有任何隔閡感。

“你——”我正想說些什么,卻突然察覺,他的目光實際并沒有和我對視,而是越過我的腦后,仿佛在我的另一邊有什么東西存在。

下一瞬間。“少年高川在凝視著我另一側的某人”這樣的感覺變得十分強烈,讓我不由得轉過頭追尋著少年高川的目光。就在我似乎看到了,似乎又沒有看到,只覺得真的有個人影坐在那里的時候,那讓人印象深刻的黑色長發狀的輪廓便不存在了。我一陣恍惚,猛然回過神來,一道詫異的目光和我對上了,是格雷格婭。她滿腹的迷糊,對我說:“怎么了?高川先生。”

我很想說些什么。卻一下子察覺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難道對她說,她所在的位置有什么人嗎?那一定會讓她感到不安吧。而且,在我的認知中,之前看到的景象,不過只是幻覺而已。或者說,我反復告訴自己,那只是幻覺。

不存在于這里的人,卻有著強烈的存在感,只是。隨著秒針的走動,那個“不存在于這里的人”所具備的存在感,也迅速消失了。直到這個時候,我再一次產生了那種“醒來”的感覺,仿佛之前的回神,也不過是一種假象,一個淺薄的夢境。

視網膜屏幕上的自檢報告顯示,我的身體數值在這個短短的過程中產生了極大的波動。先不說是好是壞,此時此刻已經恢復正常,若非報告明確就呈現在那里,還真的會覺得自己什么變化都沒有。我不禁想,如果沒有腦硬體,如果不是義體化的話,現在的我大概是一身冷汗吧。

我和格雷格婭對視著,在她看出個究竟前,我打斷了她的話,說到:“沒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不會是打算在下個城市里把我拋下吧?”格雷格婭著緊地說:“那可不行,高川先生,你答應過我的。”

“不,不是這事兒。而且,只要你愿意,我自然不會食言。”我平靜一笑,說:“只是在回憶過去而已。”少年高川幻象,和我的高中生時代,無論在外表還是氣質上,都擁有很多類似的地方,確切來說,完全就是一個優等生模板里刻出來的,若硬要說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我在那個年紀的時候,尚沒有接觸神秘,所以,也沒有那種藏匿鋒芒般的戰斗氣息吧。

不,確切地說,我并沒有經歷高中,那是上一個高川才有的經歷,因為我接替的是大學畢業后的高川,是一個社會人時代的存在。

什么時候起,我已經下意識將其他高川的過去,當成了自己的過去呢?這個問題也沒有在我的腦海盤旋太久,我察覺到這個現象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疲憊了,已經不打算再去追究這些既成事實的緣由。或許是因為,最大的原因,其實就位于視網膜屏幕的左下角吧?

——警告!警告!高川資訊載入程式受到不明干擾。

——干擾源確認……亂碼……

——資訊……亂碼……強制突破防火墻……亂碼……將對主體人格產生嚴重影響。

——當前資訊載入進度75。

——資訊載入程式主體檢測,損壞率百分之十……亂碼……干擾……無法修復……

——警告!警告!符合預制條件,啟動緊急備用防火墻1046,主體人格將受到嚴重影響……亂碼……

——啟動中……

不知不覺的時候,現在的我,其實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嗎?完全沒有注意,一切都太自然而然了,也沒有為之痛苦、悲傷和恐懼,就像是自己已經得到了成長,但是,這種情況,可以說成是“成長”的結果嗎?

不過,從我當前情況的角度來說,將自己誕生后不曾有過的“過去”,當成是自己曾經有過的“過去”,已經不再是謊言了。

“高川先生還這么年輕,就開始回憶過去了嗎?”格雷格婭用驚異的目光審視著我。

“總會有觸景生情的時候。”我模糊的應付著,雙手搓了搓臉蛋。從口袋中掏出駱駝牌香煙——我不記得這包香煙到底是不是一直都在身上,一直都沒有抽完了,而這種突然覺得香煙不應該還在身上,或是不應該還是這副半滿的狀態的想法,也是突然之間才產生的。

簡直就像是,因為我下意識覺得它就在口袋里。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它便存在了——這也是一種錯覺嗎?

“可以抽煙嗎?”我對其他人問道。

“沒問題。”其中一個黑西裝用硬朗的聲音回答,自己也掏出香煙。

我看向格雷格婭,她不在意地說:“也給我一根吧。”但是,我沒有給她,取火點燃香煙后,就將煙盒塞回了口袋中,格雷格婭發出細碎的“切”的一聲。說起來,她的年紀其實并不比我小多少。就算要碰碰煙酒也是合法的。

煙味在鼻腔中蔓延,我又一度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銼刀小隊的快槍、灰狐和摔角手三人。我也不明白,為什么突然就想起他們,雖然一同度過了一段戰友的時光,但其實也并不是多么熟悉,而且,比起他們。不應該是銼刀本人更讓人印象深刻嗎?但我獨獨第一時間想起了這三人,之后才想起銼刀。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我的腦海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但是,到底是怎么個不對勁法,卻全然說不上來。只能依稀確認,這種不對勁是在快槍、灰狐和摔角手三人身上產生的,但卻沒有足夠強烈的危險感。僅僅是一種純粹的不對勁的感覺。

“不給我介紹一下嗎?”這句話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似乎有這個記憶,是在前往拉斯維加斯前發生的事情,銼刀小隊剛剛抵達耳語者總部,就決定帶上人馬參與耳語者對席森神父的搜索和支援。我的腦海中依稀回放著當時的場景。我再一次感到了強烈的不對勁。腦硬體的存在,不應該會出現這種記憶模糊的情況,當時的記錄,應該是清晰保存下來了的。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努力回想著,捕捉著一個個不清晰的片段——銼刀開始為我介紹自己的隊員,一一朝他們指去……

“我很好奇,高川先生年輕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格雷格婭的說話,將我再一次拉回神來,只聽她說:“高川先生在高中時就開始接觸這些神秘事件了嗎?”

另一邊的契卡和兩名黑西裝也投來感興趣的目光。

不知為何,我突然又不在意去追尋那模糊的記憶了。我彈了彈煙灰,說:“是大學之后才接觸的,耳語者的前身就是一個大學社團而已。”

我一點都不介意說出這個真相,盡管,這個真相會讓他人產生一種“沒有底蘊,沒有歷史”的脆弱感。契卡和兩名黑西裝都有著訝異的情緒在波動,不過,格雷格婭倒是一點都不驚訝,反而陷入自己的遐想中,說到:“真的?那一定是十分精彩的大學生活吧?”似乎很羨慕的樣子。

“嗯,是挺有趣的。”我點點頭。

“如果我當時也在你們大學就好了。”格雷格婭說。

“在大學也不一定能碰上。”我說,“大學里有這么多人,但加入耳語者的也就那么幾個。其實,那種社團在正常人眼中是很不正經的吧。”

“說的也是,一般人的話,當然會首選熱門的社團和符合自己興趣的,不過,也必須是興趣比較大眾,比較給人一種……哎,反正就是大家都覺得不錯的,才會暴露出來。”格雷格婭點點頭,說:“其實我的興趣也比較大眾化,從來都沒有想過參加什么占星社之類的社團活動。對了,耳語者這個名字一聽就覺得不著調,你們在大學的社團真的用這個名字?還真的可以得到組建許可?”

“是的,一直都是這個名字,不過,當然不可能得到正面許可。”我用平靜的目光和格雷格婭對視著,說:“我們大學可是很正常的。”

格雷格婭呆了呆,下一刻就撲哧一聲笑起來。

“聽起來真的很有趣啊,真是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格雷格婭抱怨起來:“為什么我的大學就要那么沉悶呢?光是應付作業和考試就讓人頭疼了,一點刺激的事情都沒有。”

“現在你也還是大學生,經歷也足夠刺激了。”我平淡的回復到。

“哦,說的也是。”格雷格婭似乎被我勾起了那些危險的經歷。起伏的情緒再次迎來低潮。關于統治局的記錄,讓重歸平凡生活的她再次勾起探尋神秘的,但是,因此被迫涉入“命運之子”計劃,卻也再次給她留下了極為復雜的感受——像是木頭傀儡一樣被人支來支去,在危險中疲憊不堪。僥幸生存下來,卻要目睹身邊同病相憐的人一個個死去,就算在進入五十一區基地后,有了一段平靜的時光,但也一定可以感覺到那種軟禁的氣氛。無處不在的壓力,朝不保夕的生活,讓她的精神狀態一直處于某種極限狀態——即便她藏得再深,或者說,在催眠自己。但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感覺可是相當敏銳的。

再次見面后的格雷格婭,盡管十分活躍,但和過去的她所表現出來的性格很不協調。我也不想對她說什么“睡一覺比較好”這樣的話,如果休息就能恢復正常的話,她早就不應該是這副樣子了。如今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對,只有抵達耳語者總部。才能夠真正讓她放松下來吧。

“放心吧,一切有我。”我按住她低垂的腦袋。平靜地說到。

“嗯。”她輕聲回應著。

格雷格婭斜著身子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我看向兩名黑西裝,問到:“過去多久了?”雖然,在視網膜屏幕中一直都有計時,但是,之前那種種不對勁。不協調,讓人恍恍惚惚的感覺,讓我下意識和其他人進行對表。

“距離上機剛過去十分鐘。”年長一些的黑西裝目不斜視地回答到:“距離目的地還有兩個小時,不過,總算是離開核打擊范圍了。距離預計核打擊時間。還有兩分鐘左右,如果要看爆炸的話,帶上這個比較好。”黑西裝說著,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暫新的墨鏡。

“不,不需要,沖擊不會對我們產生影響嗎?”我問到,黑西裝對我的拒絕也不以為意,將墨鏡戴到自己臉上,他的同伴也是同樣的動作。

“會有一點影響,但只要他們不打偏的話,影響不會太大,至少不會讓我們墜機,輻射也不會強到讓你患上絕癥,回去仔細清洗一下就沒事了,你們應該知道怎么做吧?比起半個世紀前,我們的核技術已經有了長遠的發展,完全沒有必要再拿二戰時期的例子做比較。”黑西裝說到這里,笑了笑,“我們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這么說著,駕駛艙的信號燈亮起,黑西裝們立刻有事做了。年輕的那個走到艙室角落,戴上耳機聆聽了一陣,又通過麥克風說了幾句,朝年長的黑西裝遞了個顏色。年長的黑西裝立刻對我們說:“全員準備迎接沖擊,把你們的安全帶系好。”

盡管他沒有說出這么做的原因,但其實已經很明顯了,美利堅國土防御戰略指揮部對拉斯維加斯城范圍的核打擊馬上就要開始了。

“不,已經開始了。”年輕的黑西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麻利地系上安全帶,對我說:“預計時間,是預計核彈抵達拉斯維加斯的時間。”

包括契卡在內,黑西裝和士兵們一臉嚴肅的神情。不過,相對于黑西裝和士兵們的做法,我卻讓契卡和格雷格婭解開安全帶。

“你在發什么瘋?”黑西裝叫起來。

“我們有自己的更保險的做法。”我回答到。

契卡和格雷格婭都沒有遲疑,在解開安全帶之后,咲夜的身上釋放出大量的灰絲,將我們耳語者諸人包裹起來。黑西裝和士兵們投來審視的目光,在我詢問他們要不要一起的時候,他們明確地拒絕了。和他們相反,比起科技造物的安全帶,契卡和格雷格婭顯然更信任咲夜施展的神秘。

“我們這里看得到核彈飛過嗎?”格雷格婭好奇地問到,不久前,她剛剛俯瞰了已經變成中繼連接系統的拉斯維加斯城原址,為那片空間的改變大吃一驚。雖然追逐神秘,但她對代表人類科學破壞力上限的核武器仍舊有著強烈的信心,認為有很大幾率可以撕開那片藏匿在灰霧中的敵人陣地。而且,正因為核彈威力巨大,因此,之前僅僅只能從文字和影像資料中了解的場景,將會近距離發生在自己身邊,讓她有些振奮。

“很遺憾,核彈的飛行軌道并不從我們這個方向過來。”黑西裝明確地表示,“而且,我們也不希望它和我們的飛行路線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