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037 齒輪咬合

八景對我的精神狀態不置可否,不過,卻執意要和我一起行動。我覺得比起之前所說的關于末日的話題,她對我在這種狀態下的活動更感興趣。我所看到的幻覺,所聽到的不詳的聲音,所感受到的開始彌散在這個城市中的異常,她大約是無法察覺到的,除非這些征兆以更具體更擴大化的姿態呈現出來。不過,隨著怪異和神秘的復蘇節奏,這個城市中的治安問題也會迅速惡化,畢竟,就算沒有直接殺傷力,但僅僅是幻覺,就足以讓普通人發狂了。

這個夜晚的氛圍十分活躍,充滿了一種無端的變化,平日里習以為常的風景,也似乎被這股氣氛渲染成陰冷的色調。人多的地方,生機勃勃變成了嘈雜煩躁,人少的地方,幽靜安詳變成了死寂不詳,夜空的云層也好似涂了一層鉛,皎潔的月光也愈發地晦暗,而感覺到這種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變化,就好似夢游在一個逼真的幻境中,我和八景之間相處愉快而膨脹的心情,也猶如澆了冷水般收縮了。

我感受到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八景看不到,只是在聆聽著我的形容——她要求我這么說,而她自己則完全不說,只是充當一個聆聽者。“我想知道你看到的世界。”她這么對我說,每當我把描述眼前世界的聲音停下,她立刻就用督促的目光盯著我。我很難完全描繪自己看到的世界,因為,感覺到的一切,轉化為語言之后,總會覺得失真。不過,八景的目光灼灼,不時閃過思索的亮色,她的表情變幻,有時讓我覺得。她真的可以通過我的描述,去轉換自己的視覺,就像是帶上一副無形的濾鏡,去觀察本該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世界。

空氣中開始充斥一種熟悉的味道,我可以區分出這種味道和之前的味道有什么區別,但又無法說清它們之間的區別。就像是每個人的家里,都有各自家庭的味道,那并非單純是人情的差別,更是平時習慣的殘留,以“氣味”這種更直接形象的方式,呈現出各自的不同來。這個世界在卡門出現前后。所產生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而這不同之處,于此時此刻,更加地清晰深化。

我們穿過大街小巷,朝咲夜家所在的高級住宅區行去,一路上的喧囂聲逐漸低落,人和車子都變得稀少起來。而這個時候,我們所在的街巷,已經不再是夜生活集中的位置,這樣的變化,在過去應該是十分正常的,可是,在這個時候的我的感受中,卻附帶上了別樣的氣息。安靜,仿佛是某種更強烈更突然的惡變的預兆,我望向這條筆直街巷的盡頭。那是一個T字形的拐角,一盞路燈駐扎在那里,散發出來的光線開始閃爍,似乎還發出嗡嗡地聲音,可是我專注去看。仔細去聽的時候,又變得正常起來。

“怎么了?”八景問道,我突然停下步子,但這里并非咲夜家所在的區域。八景應該是來過這一帶,她的目光朝前方高聳的公寓樓望去,“你說的咲夜,就住在那里?”

“嗯。”我應到,有一種感覺,讓我覺得再朝那邊走去,會發生一些事情,于是,我突然想了一個問題:咲夜今天是否有來上晚自習呢?因為時間差的緣故,幾次從咲夜班級前路過,都沒有看到她,而課間和放學后,八景一直都在身邊,也無法進行確認。我有點不好的預感,末日幻境中,咲夜陷入怪異和神秘所帶來的危險,就是在這樣一個夜里。雖然,這個夜晚和當時有著種種區別,可是,僅僅從充滿即視感的氣氛中,我仍舊不免產生某種好似即將破土而出的預感。

這種預感是飄忽的,不像是真的,但卻不會讓我產生“一定是錯覺”的想法。直覺的準確與否,和怪異與神秘的體現息息相關,若這個世界還是平凡而正常的,那么,我的直覺也不會和其他同齡的普通孩子有太大的區別,大多數時候,難以依靠。但是,既然怪異和神秘正在復蘇,直覺就會變得可靠起來,即便現在對事物的感受,還像是隔著一層紗,但是,只要沒有“一定是錯覺”的想法,那就必須假設其為真實,而預先做出防范。

“我有不好的感覺。”我環視了周圍靜謐的環境半晌,對八景如此說到。

“那么放棄?”八景也隨著我左右看了看,微微挺了挺身子。我看不出她是真的很敏感,從而察覺到了什么,亦或者僅僅是順著我的想法做出提議。

“不,我帶了裝備。”我一邊說,一邊提著書包,帶八景來到一座電話亭邊,“我要換裝,你幫我望風。”

八景露出驚訝的表情,看了看電話亭,又看了看我,閃爍的目光有些刺人,我覺得她在想不好的事情。她也沒說太多,只是沒頭沒腦地問道:“要吃話梅嗎?”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吃話梅啊?”我完全無法理解,八景倒是自己神經兮兮地竊笑起來,什么都沒解釋,將我用力推進電話亭。

電話亭已經很久沒有人使用了,漆面已經剝落,角落里有十分顯眼的污漬和銹跡,整個狹小的空間散發出一股老朽的味道,電話機也是早幾年的款式,說起來,顯然已經十分落后的電話亭竟然還沒有被拆掉,反倒讓人覺得稀奇,這個城市一直都在整改,不斷調整自身的結構,并向外擴張,城市化的進程可謂是日新月異,僅僅是五年前的東西,就仿佛充斥著上個世紀的味道了,不過,出于各種原因,還是有許多這種老舊的東西間雜在新穎的事物中。街巷的盡頭就是暫新的高級住宅區,而街巷里卻還有這種老舊的電話亭,街旁甚至還有古舊的紅磚建筑,無疑充滿了鮮明的對比。

在換裝之前,我嘗試將手頭唯一一名硬幣投入電話機中。可是計時液晶屏沒有亮起來,我用力搖了一下,只聽到電話機里傳來空空的聲音——從未使用過電話亭的我這才意識到,這臺電話機其實早已經徹底報廢了,吃下去的硬幣也不會吐出來。

“該死的。早拆掉不久好了嗎?”我抱怨著,將書包打開,取出一件件裝備安置到自己身上,校服是運動裝,很方便活動,所以就直接套在了大衣底下。這個季節穿上這么多衣物和護甲,讓我感到有些燥熱,失去魔紋,身體素質仍舊和普通人沒什么差別,那種差距感不僅僅在于整體運動能力的降低,更在于對環境適應性的不足。不過,比起似乎會變得糟糕的情況,這些都可以忍耐。最后只剩下那張丑角面具,我最終還是沒有戴上它,僅僅將它塞在口袋里。

我走出電話亭的時候,八景還一個勁地瞧過來,在我換裝的時候。她就一直這么眼勾勾地盯著看了,放在末日幻境里,八景早就對我這一身打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過,這個世界的八景還帶著第一次看到的好奇,嘴里嘖嘖地嘀咕著什么。

“沒有套在外面的內褲,不吃話梅,沒有頭套和面具,這算什么變身呀!”八景的這句抱怨倒是十分清楚。

“本來就不是變身!”我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也許在八景的腦海中。我的換裝應該是更加充滿視覺沖擊力的,不過,又不是在拍電影,我也不是漫畫人物,誰會刻意把內褲套在外面來嘩眾取寵啊。

“真讓人失望。”八景撇了撇嘴巴。“阿川明明就是變態,是精神病人,為什么變裝的時候還一本正經呢?”

“因為這不是在搞笑。”我用力地說,試圖將她腦海中的無端想象搬回來,我不知道她之前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反正那一定是讓人羞恥到要鉆入地下的內容吧。經過她這番打岔,讓我覺得陰沉險惡的氛圍,倒是消解了一些。街巷盡頭的燈光依舊在閃爍,不過,看上去沒有那么多深沉危險的暗示了。遠方傳來的喧囂聲,襯托這條街巷的寂靜,但又不再給我那種走入異空間的感覺。

我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隨手將一把折疊刀遞給八景,說:“帶著防身吧,八景。今后最好都帶著,我希望一切都是我的幻覺,你永遠都用不上這玩意,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當壞的預感出現時,永遠都不要期待它會朝好的方面變化。”

八景沒有拒絕,接過之后,胡亂揮舞了幾下,動作明顯沒有經過鍛練,就是一個外行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每天抽時間教她如何使用,這把折疊刀雖然是普通的款式,卻是金工用具,比普通的刀具更加堅固鋒利,切割捅刺都能發揮出極高的效率。八景的身體只是一個柔弱的女性,但是,只要學會一些竅門,在怪異和神秘的濃度提高到一定的程度前,仍舊可以發揮出自保的力量。

我和卡門的戰斗以我的失敗告一段落,但這并不是因為我太弱,而是卡門更強。就算不使用丑角面具,不化身為殺人鬼高川,我的能力也足以擊倒任何一名精銳士兵,哪怕是他手中拿著槍。八景的身體素質和戰斗經驗和我比起來相去甚遠,但是,掌握了殺人技巧和沒有掌握殺人技巧的普通人,之間的差距仍舊是很大的。

“你真的確定接下來會有危險?”八景收起折疊刀,面色一整問到。

“是的。而且,我覺得你應該離開這里。”我同樣認真地回答到。

“你有信心保護我?”八景又問。

“我不可能說不。”我猶豫了一下。這么說到,如果我無法保護八景,那么,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沒有意義。我喜歡這個世界,是因為,八景她們可以在這里獲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而怪異和神秘的入侵,也將預示著她們這種美好生活的終結。而我能做的事情,其實并沒有多少。不過,無論這個世界究竟是平凡還是詭異,保護八景她們都是我身為高川必須要承擔起的職責。將耳語者牽扯在進來是無奈之舉,八景和咲夜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脫怪異的來襲,在這個前提下,將八景勸走,和一起走進戰斗前線。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末日幻境里的經歷,早已經讓我明白,對怪異和神秘來說,并沒有絕對意義的“大后方”,必然會涉及神秘事件的人。在追求其內在意義的時候,會呈現出一種“必然”的命運性。希望八景不要跟來,覺得那樣可以讓她活得更加安穩,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錯覺而已。

末日幻境也好,病院現實也好,這個世界也好。好似全都被一個殘酷而復雜的,充滿了悲觀命運的牢籠中,一旦認知到這一點,就會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正如我剛剛走進神秘之中時,面對那如同車輪般滾滾碾壓而來的末日期限,即便拼命掙扎。也仿佛不過是在為末日的到來做鋪墊,仿佛所有人所做的一切,無論懷抱著怎樣美好或惡劣的情感,都將成為末日降臨過程的一個齒輪。

也正如病院現實中,所能接觸到的,就只這么一個“病院”所囊括的范圍,所有的一切。看似和末日幻境產生切裂,但其更深處,卻緊密相聯,一切都將匯入末日幻境,一切又從末日幻境中反饋回來,所謂的現實和幻境的定義,根本就無法杜絕信息的交流,更甚者,太多人試圖將兩者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于是。我切身感到,末日幻境中的末日,也如同充滿了生命和般,從看似虛幻的另一端,窺視著看似現實的這一端。

一切的一切。由無法觀測,無法理解的“病毒”貫穿著,似乎它才是真正意義上,最真實,也唯一真實的東西。

所以,我才最終選擇了,以“江”為唯一真實參照物。我覺得,“江”就是自己所能觀測到的“病毒”的一個側面。完整完全的“病毒”是無法觀測的,就如同在山腳下,無法看到山的全部面貌,但是,卻可以認知到山的一面。

“江”、“病毒”、“絕癥”、“末日”,用最精煉的詞匯去描述我到此為止的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吧。無論看似現實也好,看似非現實也好,全都無法逃離這四個詞語。這個世界,也開始浮現了這種嚴酷的氣息,就像是“病毒”的惡性已經開始傳染,亦或者,像是早已經無藥可救的病體又再度加劇了病情。

從這個基礎去思考這個平凡世界的存在及其至今為止的末日走向,也幾乎是必然的——簡直讓人絕望。八景和咲夜,乃至于其他人,全都無路可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任何安全的大后方。

我不喜歡這么思考,但是,仍舊這樣的念頭,總是會在思維發散的時候迸射出來。

“我會保護你的。”我以宣誓的心情,再一次對八景說到,就如同曾經重復確定了無數次的心意。

“我相信你,阿川。”八景微笑著,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或別扭,似乎就這么輕易理解了,接受了,“我也會一直在你的身邊。阿川,我只要你記住。”她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那柔軟豐挺的觸感下,心臟活潑潑地鼓動著,強而有力,就如同在宣告:“無論你看到的是現實還是幻覺,我都會在你的身邊,感覺到了嗎?我是真實的。”

她的話,讓我的心情平靜下來,那火熱的觸感,和強勁的鼓動,讓我再一次確認了,沒錯,無論看似現實還是看似幻覺,不僅僅是“江”,八景和咲夜她們,也一直都在我的身邊。

“走吧。”我抽回手,女生性征所特有的感覺,仍舊殘留在掌心中,讓我感到一陣恍惚。

“感覺如何?”八景歪著頭,促狹地笑了笑。

“啊……”我說不出來,有一種尷尬的感覺,也許還有害羞,我不確定,雖然我早就已經不是處男了,但是,和八景這么深入地接觸,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真江不在,咲夜也不在,和我有過關系,情感關系也在一般男女朋友以上的女性,在這個世界,全都和我沒有交集,反倒是八景成為了我的女朋友,真的是一種很奇怪,有些別扭,但又無法太過抗拒的感覺。

“又不是在玩美少女戀愛冒險游戲。”我用只有自己可以聽清楚的聲音對自己強調著。

“你說什么?”八景敏感地問道。

“什么都沒有。”我說,八景顯然不信,但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把這話說給她聽。我又不是笨蛋。

我匆匆向前走,八景連忙跟上來,緊緊抓住我的衣擺,沒幾步又挨得更近了,就如同電視中那些炫耀親密的女友一樣,將手插進我的大衣口袋中。和我在一起過的女性中,倒是只有八景做這種事。就在今晚之前,我們的關系仍舊不遠不近,然而現在,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是被什么東西一口咬掉了中間的一截。八景的內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可以接受這種劇烈變化的,我實在捉摸不透,不過,從八景的動作和表情來看,也完全看不出任何勉強。真的是多變的女人,從八景身上,我第一次深刻認知到了這個世人常說的,女人的特性。

我們走在街燈下,影子伴隨著街燈閃爍,斷斷續續地烙印在側旁的墻壁上。走到T字形街角,這個時候本應該向右拐,就可以找到咲夜家所在的高級住宅區的正門入口,不過我在確認周圍沒人后,直接彈出鉤爪纏住墻后的樹杈,幾次踩踏就翻了上去,然后將八景也拉上來。在過去,這些圍墻的頂面總是會鑲嵌一些碎玻璃,以防止有人翻墻,不過,隨著舊區的推倒重建,新區的圍墻上,早已經沒有這些用以保險的東西,不過,整體來說,小區內部的安保程度并沒有因此降低。

翻墻是很容易的事情,關鍵在于之后。夜間小區有保安巡邏,雖然力度不大,但是,大樓的一層還有保險門,沒有密碼的人只能選擇暴力開啟。我和八景沒有費多大工夫,就來到了咲夜家的樓下——我想,這里應該是咲夜家沒錯——借口已經想好了,就是學生干部找上門而已,雖然不是同一個班級的很少見,但也可以仍舊可以說得過去。

我只是需要確認一下咲夜的情況,以及她周邊的環境,之前都沒有和她進行接觸,不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讓八景將她納入耳語者,或許是一個好選擇。距離放晚自習已經有一段時間的現在,還不算太晚,如果咲夜去上了晚自習,那么才剛剛到家,如果沒有去上晚自習,也不在家,那才是問題。

這個小區出乎我意料的安靜,翻墻而過后,大大刺刺走在路上,也沒看到保安的身影,從樓層中透出來的燈光,就像是畫上去的死背景一樣。八景并沒有針對這些情況做出自己的評斷,但她有些緊張,插在我口袋中的手,傳來肌肉緊繃的感覺。

真的是沒有一個人,似乎住在這里的人,在這個時間點上,不是沒有回來,就是一只都呆在家里。房子里有燈光,讓人感覺安穩,但對于站在外邊,看著這片燈光的我們來說,更顯得周遭那種沉寂氣息的詭異。然而,卻又無法找到任何更具體的異常。八景的身體很緊張,但是精神卻顯得尤為亢奮,她似乎很適應這種刺激感,在凝視了藏匿在涼亭和樹蔭深處的黑暗后,主動按下了咲夜家的通報器。

幾秒后,傳來咲夜那熟悉的聲音:“是誰?”

我和八景對視一眼,我們都聽出來了,聲音中有一種露骨的不自然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