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學生見面后的談話有些出乎意料,我原本以為場面會更加陰森一些,事實卻是,就算談話的對方并沒有一開始就開門見山,但是隨著談話的進行,內容卻變得相當明朗起來。(給力文學網最穩定)雖然也不能說沒有“陰謀感”,但是,從學生會長的說法來看,學生會高層所做出的決定,為學生著想的立場和意圖是十分明確的。我也不認為,就算學生會長在這番會談中,并沒有提及全部的情況,就意味著他釋放出來的善意是虛偽的。學生會長也好,副會長也好,雖然在言行舉止上,都是極有個性的人,也有著比一般學生更深沉的思維方式,以及更社會化的行動步驟,但這都是不是可以將他們定性為“壞人”的證據。甚至于,站在學生的立場上,感受對方的真誠,我覺得,這兩人至少在出發點上,是“好人”吧。
在怪異和神秘開始運轉的現在,我切實感受到自身感覺開始變得敏銳,也不覺得,自己在看人的直覺上,會出現致命的錯誤。
過去的成長中所積累的東西,并沒有從我的身體和靈魂中消失。我和以往一樣,不,比以往更有一種“要相信自己”的感覺。在面對學生會的會長和副會長時,正因為他們在“過去”是模糊不清的印象,反而更能襯托出這種感覺。
我暗中用力捏了捏拳頭。
“會長,你覺得舊廁所拆除后,整件事就已經徹底結束了嗎?”我反問到。
“不。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也只是以后的一種可能性。在它變成現實之前。的確是一種結束。”學生會長用極為肯定的語氣回答到。
“我會繼續監視舊廁所的情況,并且采取足夠的防護措施,禁止一年級生在舊廁所被拆除前靠近。”我說:“我覺得,這是有必要的。”
“如果真的有危險,可是連你也會被牽連進去。”會長的語氣不強烈,但是拒絕的意思卻十分明顯,“高川同學,也許你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能力面對那種危險,但是,一旦那種危險出現的時候,能夠依靠的,就只有運氣了吧。”
“我明白,這是風險問題。”我同樣斬釘截鐵地說:“不過,我是一年級的最高干部。而且,也有一年級的學生在我面前談起,要去舊廁所驗證傳聞……如果只是普通的風言風語,我就放棄了。只是,這一次,我有強烈的感覺。所以才來到這里進行驗證。現在的情況很簡單,舊廁所明天就會被拆除吧?想要做點什么的學生,一定會在明天之前付之行動。我很清楚,在面對最后的機會時,就算一些學生在之前有所遲疑。今晚采取行動的可能性也會很高。如果他們遭遇了什么……這是身為一年級最高干部的我的責任,我也相信。有我在的話,會比我不在的情況更好。”
“強烈的責任感、能力和信心,并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學生會長的語氣稍微加重了,“高川同學,為什么一向理智的你……”
“這和理智沒有關系!”我真誠地看著對面,誠然,我要獲得這次機會的初衷,也許摻雜了別的東西,但是,阻止普通學生靠近危險,和阻止學生會繼續參與神秘事情,并不是相違背的。尤其在確認了學生會高層的想法后,我就愈發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正確,而且有必要的。學生會在廁所怪談中的努力已經十分勉強了,或許再深入下去,就必須有更多學生承擔死亡的風險,雖然叫做干部,但是,他們也只是尚未成年的學生呀!
在這里,除了我之外,這里沒有更理解怪異和神秘的人。就身份而言,我即是耳語者成員,也是學生會干部,而這兩個身份的立場,在這里得到了統一。
如果在這個學校中,必須要有一個人——他必須比其他人更具備“冒險”的種種因素,包括能力、運氣、勇氣、立場、意志等等,又必須比其他人更擁有明確的理由和立場,以及比其他人更深刻的,對這次冒險的認知——那么,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呢?
要守護全世界,要守護一個城市,要守護身邊的人,其實都是一樣的,那是——要守護的,是自己的存身之所。
咲夜、八景以及這所學校的其他學生,整個學校的師生,乃至于由此擴大出去的,大家的家人和所生活的這個城市,我都想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為他們做點什么。正常的日常,有足夠多的人去維持,我的位置并不是必須的,但是,在非日常的情況下,我比任何人,都更合適站在眾人之前。
“我做出這個決定,并非理性在起作用,而是一股強烈的情感,讓我必須這么做。”我認真的,大聲地對學生會長和副會長說道:“但是,別把我當成不明白現實的孩子。有些事情,只靠理性是無法做到最好的,只用理性去思考和行動的結果也并非一定是正確的。因為,這是需要運氣的事情吧?不是用電腦的數學模型就能預判的事情吧?人類是渺小的,人類的思考,也是渺小的,所以,就算此時驅使我行動的,是不那么理智的思考,也完全沒有問題。”
學生會長和副會長互視一眼,半晌沒有言語,之后,學生會長說:“我明白了,既然這是一年級的最高干部的決定,也沒有在事實上與學生會的決定相沖突,那就作為高川同學你的一次任務吧。我不覺得在拆除舊廁所之前,整件事還會發生變化,不過,必要的保險也是得準備的。”他頓了頓,繼續說:“明天,拆除工作就會進行,比作為流言放出的時間更快,所以。高川同學,既然有這份心的話。今晚就留在學校里,防止有學生三更半夜跑去那邊,這樣可以吧?”
“是。”我十分肯定的回答到。
足夠了,這樣的回答就足夠了,無論我也好,這兩人也好,這都是最棒的對話。就算在“守護”之外,還存著其它的心思。也無所謂,因為,只要這份“守護什么”的想法存在于其中,就已經十分難得了。在末日幻境中的經歷,已經讓我明白,“守護”的想法是何等的奢侈和寶貴,要實現它。又是多么的困難。我想成為英雄,也覺得自己真的有過努力,但是,回想起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中的經歷,一切都是那么地匆忙,一個又一個的波折接踵而來。光是解決最眼前的問題就足以讓人焦頭爛額,然后,就這么“死”了。沒有留下任何余地,雖然努力去做了,卻什么都沒有做到。
瑪索那次也是。回到病院現實后也好,明明承諾了。想起來了,拼盡全力地掙扎了,最終卻是那樣的結果。
好不甘心。
但是,沒有辦法。已經成為“過去”的一切,就是無可改變的命運。
所以,這一次,無論眼前所展現的一切,到底是幻覺還是現實,都無所謂。至少要有那么一次,踏踏實實地,從自己身邊的東西開始。就算這只是“一場夢”,可是,連“夢”中都無法做好的話,遇到真正的“現實”,又能有什么作為呢?
“高川同學打算一個人守在那里?”副會長開口問到:“一個人的話,是做不到的吧?雖然我不希望有更多人去冒險,但是,必要的人手……”
“不!不需要!”我活動了一下手腕,凝視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個人足夠了,否則,如果今晚真的發生什么,只會徒增傷亡。再說,真的發生什么事情后,一定會有什么人前來增援吧,但是,在那之前,我一個人就行。”
“高川同學,你是為了阻止一年級的學生們跑到那邊冒險,才提出去駐守的。”副會長問到:“但實際上,在意傳聞而躍躍欲試的學生,并不止一年級的同學吧,你覺得,這所學校的學生中,到底會有幾人在今晚出發?”她用力地盯著我,“單靠你一人是不行的。雖然我們一直都認為,今晚不會出事,所以,并沒有派人駐守現場的計劃。但是,你的堅持,也讓我們開始有些猶豫了。萬一真的發生了點什么,該怎么辦?這樣的想法,會讓我坐立不安。所以,既然接下來的行動,要以這個糟糕的預想為前提,那就一定要做得更好才行。”
“是這樣。高川同學,你是以今晚可能會出事為前提來做出這個決定,而我們,則是以今晚不可能會出事為前提,做出之前的決定。本來,我們的意見已經得到了統一,但是,你的出現,打破了這個統一。”學生會長平淡地說到:“我們被你說服了,所以,不得不以‘會出事’的前提進行布置,才許可你的駐守申請,但是,既然我們作為學生會的高層,代表學生會的意志,那么,我們的想法改變,就是整個學生會的改變。無論如何,學生會的行動,仍舊是以整個團體的方式運轉的,當想法的改變,導致行動的改變時,也不會讓其中的某個人去承擔全部的風險。這一點,也請高川同學再次明確起來——你不是一個人,你也不僅僅代表你自己。也許代表他人,被他人代表,對一些人來說,都是十分惡心的事情,但是,沒有這樣的想法,沒有這樣的認知,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學生會干部。”
“我倒是覺得,如果以‘會出事’為前提,才更不應該讓多人參與進來。如果正如會長和副會長所說,那樣的危險考驗的是運氣,而并非個人的實力,那么,人多的話,運氣也不能確保會上升。”我說到:“運氣這種東西,是十分個人化的。我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可是,卻也覺得,如果不是我一個人的話,運氣會產生變化。”
“你……”副會長瞪我的眼神更銳利了,她顯然有些生氣,“高川同學,所有自認為的事情,大都不會是一如所愿,這一點我也希望你能記清楚。”
“抱歉。副會長。”我沒有任何敷衍地對她說:“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確,比你們覺得的。更加準確。我是認真的,對自己的感覺十分重視,尤其在這種依靠運氣才能成事的時候。你們兩位,有哪一個有比我更強烈的自信,說出相信自己的感覺這樣的話?亦或者,在學生會所有成員的數據中,有哪一位和我一樣,可以毫不遲疑地相信自己的直覺?只以直覺而行動是困難的。因為,相信自己的直覺是困難的,因為,除了我之外,這里也不會有什么人,會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一個看似飄渺的直覺上吧?”
學生會長將目光垂下來,第一次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一副深思的表情,而副會長也不由得避開了我直視的目光。
“運氣這樣的東西,在極為相信自己的感覺時,或許并不會到來,但是,如果不相信感覺。就算運氣來了,也不一定可以抓住。雖然從資料來看,那種不可思議的東西,是不可估測,遇到危險。運氣比實力更加可靠,但并不能證明。實力在生存中不占據任何地位。”我這么說著,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并再一次確信了,自己的想法,“運氣或許占絕大比重,但是,實力也同樣重要,而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的信心。無論是理智,還是感覺,只有相信那一瞬間的判斷,并擁有足夠的實力加諸行動上,才能在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無法揣測的危險中存活下來。”
“……高川同學。”學生會長將半張臉藏在手掌后,審視著我,“你的說法,就好似你有過類似的經驗一樣……”
“要這么說也可以。”我無動于衷地回答到:“是,不可思議的危險,我在很早以前就經歷過了,并且站在了你們的面前。這一次的事件,我才是最佳的處理者。將一切交給我吧,會長,副會長,你們將精力放在日常管理上,就已經足夠了。相信我,然后,看看結果,這是最保險的方法。”
“高川同學,你和其他學生沒什么不同,也同樣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保險’什么的說法,請不要再說第二次。”副會長的態度緩和了一些,卻強烈地批評到:“我們才是本校學生的頂點,這所學校的實際控制者,區區一個一年級最高干部,別給我那么囂張!因為……你也是被保護的一員,這才是你的定位。”
“算了算了,副會長。”學生會長說:“高川同學也是個性強烈的人呢……稍微和C君的說法有些不同。”
“這一點C君也提到了,所以才讓他有這次見面的機會。”副會長立刻回答到,并且瞪了會長一眼,會長藏在手掌陰影中的面皮有點尷尬,不過,因為光線的緣故,看得不太清楚。
“嗯……真讓人困擾,讓一名應該是被保護立場的學生獨自承擔這么危險的任務,根本就談不上成長嘛。”學生會長一直都很淡的語氣,終于有了一絲情緒,“讓我再想想。”
“所以說,這根本就不是為了學習,也不是為了自身的成長。”我斷然說:“這只不過是我去做自己拿手的事情,然后理所當然地解決掉,僅此而已。而目的,則是為了學校全體師生的安全。”
“說得真輕松。”副會長滿臉不爽地“嘖”了一聲。
“是的,就是這么輕松。”我自在地笑了笑,“每個人都有擅長的東西,而我在學生會之中,就是對不可思議的危險最拿手的人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雖然一直沒有表現,但那只是因為,我能表現的地方,就只有這個領域而已。請不要擔心,兩位,將一切交給我吧。”
副會長沉默下來,眼神不斷變化,想必還是在腦海中不斷衡量著風險吧。不過,學生會長倒是更快地做出了決定:“我明白了,無論我們如何勸說,你也會獨斷專行下去吧?高川同學?”
“是的!哪怕會做出一點出格的事情,也會獨斷專行下去!”我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到,在這次面談之前,所有的疑慮都已經盡去。面對這兩個人,我并不需要任何小心思,將自己的做法,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態度,直截了當的表達出來。就是最好的回應。
“噗!”學生會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抱歉抱歉,不是在嘲笑你,只是……原來高川同學竟然是這樣的人呀,看檔案中的數據和評語,完全想象不出來。說實話,之前的話。可是在這個學生會中,很少會有人說的。大家都不喜歡這么直白,而且,也覺得太熱血的話,就會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我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會在學生會長面前說‘就算出格。也要獨斷專行’這樣的話。”
我有些窘迫,本來我是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了當也是最喜歡的,從側面迂回的方式,不過是過去為了適應生存環境而采取的自我保護,但是。當面被人這么說了,還被笑了,立刻就生出平時都沒有的窘迫感。
副會長似乎也被會長感染了,立刻豎起檔案夾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但我想。她的嘴巴一定是在發笑吧。
“明白了。”房間中充斥的爭執氣氛,一下子就被學生會長變得有些輕松的語氣打破了。“身為學生會長,相信手下的干部,尤其是毛遂自薦的干部,是義務,也是責任,在干部出錯后承擔責任,也同樣是義務和責任。我就相信你吧,高川同學,相信你是解決這種事件的專家,相信你曾經有過同樣的經歷,相信你能做得比這里的所有人更好,然后……”他的表情嚴肅起來,“平安回來。”
“是!”我大聲回答到。
因為學生會長已經做了決定,所以副會長沒有再糾纏下去,她看了一眼時鐘,對我們說:“是時候回去了,今晚還要上晚自習,不加緊的話,會趕不上吃晚飯。”
“哦?這么快嗎?”學生會長笑了笑,說:“大概是這次談話讓人愉快吧。高川同學,很高興認識你,那么,我們在離職之前,也會更加地關注你,希望你能在學生會中大展身手,為本校做出更多的貢獻。但是,首先你要和你之前說的那樣,輕松地解決面前的危機,然后理所當然地回來。”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毫不客氣地回答到,因為,失敗在此時的我的字典中并不存在。這可不是日常的競爭,而是涉及更多人性命的危機。唯獨在這種時候,不允許失敗!
我和會長、副會長一起離開這棟多媒體大樓時,會長突然問我:“你之前說的,不是為了達到目的的胡謅吧?”
“什么?”我詫異地問到。
“就是你曾經遇到過那種事情。”會長認真地看著我。
“如果是胡謅的……”
“放心吧,不會因此更改之前的決定。”會長和副會長看了一眼,又再次將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不是。”為了讓兩人安心下來,我用比之前更確定的語氣說:“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是你們一輩子都不會想遇到的。”雖然,就源頭來說,其實你們早就身處其中了。我這么想著,不過,就算在他們以及更多的人身上,“對自己置身的處境無法真正認知”的狀態,就這么持續下去,應該是一件好事吧。因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其實他們比我更加無力呀。
我因為“江”的特殊性,因為真江、咲夜、八景、瑪索、系色和桃樂絲她們的存在,而變得比大多數末日癥候群患者都要特別,所以才能前進。沒有這些羈絆的話,想必我也會和大多數人一樣,連“開始”都無法做到吧,那樣的我,就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優等生而已了。
只有現在,我才能在“普通的優等生”這個身份銘牌上,鍍上一層他人所沒有的光環。但追根究底,仍舊是因為,我眼中的世界,并非只有我一個人,而這些其他人,才是我身上光環的源頭。沒有他們的話,我就算想要發光發熱,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只有一個人的話,“守護”和“拯救”根本沒有意義。
雖然,有時也會覺得,其他人對自己而言,真是一種負擔,但是,總的來說,我喜歡這樣的負擔,也愿意承擔起這樣的負擔。
因為——
這就是我,這就是高川。
這么想著,我和會長、副會長在校門外告別,拐向相反方向的街巷中,懷著一種安定又沉靜的心情,沉默地一個人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