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071 一體

我有一個疑問,正是因為在心中肯定了眼前另一個我并非精神侵蝕制造出來的拙劣仿制品,而是以殺人鬼高川為基礎,通過神秘力量生成的存在——至于,究竟是解析了我的過去和精神數據,還是通過別的方法造成這樣的結果,可以暫時放在一邊——所以,才產生了這個疑問。

“你,真的是明白當前的局面,才來和我打上這么一場的?”我捏著香煙,對那一邊,已經拿起丑角面具的殺人鬼高川問到。就我的理解來說,既然面前的家伙,是殺人鬼高川的俱現,那么,他同樣具備“高川”的本質就是毫無疑問的,而殺人鬼高川的本質是什么,高川的本質是什么,基于這種本質,這些“高川”會產生怎樣的行動和想法,我也有過親身的體驗。真更因為如此,殺人鬼高川和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以生死為前提進行搏殺,不是有點奇怪嗎?因為,我覺得,就算把自己和對面的家伙所扮演的角色對調,以對方的視角來看待這場戰斗,總覺得有某種違和感……

并非說,我不會做出生死戰的選擇,而是,做出這個選擇的理由,和之前交流時所確認的彼此的心情,并不搭調。也就是說,或許,殺人鬼高川和我戰斗的理由,并非基于他之前表達的決心,而是有某種更深層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是殺人鬼高川的話……其會在精神侵蝕力量下構成,也一定不是僅僅為了“宣布敵對,否認對方”這樣的理由而存在著。也許,最初,他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被“神秘”具現化出來。不過,在所有“高川”中,也具備數一數二的意志力的殺人鬼高川,絕對不會簡簡單單就被這種程度的精神侵蝕,將自身的角色定位為“鏡像敵人”這樣的丑角。

即便戴上了“丑角面具”而成為殺人鬼,也不意味著。就會變成丑角,而僅僅是有了擔當丑角的覺悟,然而,面前的他可是根本就沒有戴上面具呢。

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在理解中的矛盾,在激烈的戰斗中顯得淡薄,但是,我仔細思考了,所以。覺得自己感覺到的,所懷疑的,都是切實存在的情況。

難得殺人鬼高川自行中斷了攻擊,而對我說出“戴上面具”這樣的話,這樣的情況可不多見,反過來說,也更從側面證明了,我的猜疑有可能是正確的。

殺人鬼高川以殺死我的心情來攻擊我。這一點是沒有錯,他之前所暗示的“自己已經殺了很多高川”的情況。大概也沒有說謊。而那種無論如何,就算殺死其他的“自己”,也要在僅此一個的自己的道路上前進下去的決心,也是十分堅決而明確的。但是,之前也說過了,殺人鬼高川的殺戮并非是前進的結果。而僅僅是前進的手段,那么,他的最終目的,就并非是“殺死我,殺死那些高川。進而讓自己得以生存下來,繼續在自己的道路上前進”這么單純的東西。

我站在他的面前,在我之前,或許也有不少高川鏡像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是阻擋自己前進,且已經近在咫尺的麻煩,所以砍掉再練就好。不過,這是以“自己在做了這些事情之后,的確可以前進”為前提,才會做的事情。

殺人鬼高川喜歡快刀斬亂麻,通過殺戮來達成目的,但這并不代表,他只追求殺戮,看不到除了殺戮之外的道路。當遇到“殺戮的話,反而會停止前進”的麻煩時,選擇另一些方法,也會做得理所當然。當然,在做出了選擇之后,走在另一條路線上時,也避免不了在新的選擇中,第一時間確定殺戮的手段,所以,看起來就顯得和平時沒什么區別。

但是,區別的確是存在的。

這個區別就在于,在某一個選擇點上,殺戮是否真的可以前進。

那么,眼前的殺人鬼高川,真的理解自身的處境嗎?確定了在當前的狀況下殺死我是可以繼續前進的嗎?如果這兩個問題都滿足了,緊接著就必須提問:如果是在理解了當前的情況,殺死我的確可以繼續前進,所以,選擇殺死我——那么,假設無法殺死我,會怎樣?

殺人鬼高川雖然會在第一時間選擇殺戮,但是,卻也會第一時間,做出“無法殺死”的假設,并以此制定后備計劃,畢竟,他可不是腦袋里只有一根筋的家伙。精細而穩定的風格,并不僅僅是“殺戮”風格而已,而是特指所有的行動風格。

“殺了我,就能前進,在你的理解中,如今是這樣的情況?”我看著默不作聲的殺人鬼高川,沉聲問到,“你到底是因何存在于這里,以怎樣的形態存在于這里?你和我到底是怎樣的關系?你和我的行動,會對其他人造成巨大的影響,當你選擇戰斗的時候,打算花多長時間解決戰斗?如果無法在限制時間內解決戰斗又會怎樣?”我頓了頓,吸了一口煙,對拿著丑角面具的他說著:“我很想知道,你對自己當前的處境是怎樣理解的?”

“廁所怪談……”殺人鬼高川果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對我這番明顯會拖延時間的對話,沉默了半晌后,如此回答到:“這一次的廁所怪談,比第一次遇到時更加嚴重,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里。我的存在,是空殼,只在和高川的戰斗中,擁有意義——這里的神秘,這么定義了我的存在,將我單獨從你的深層意識中拖了出來。這樣的狀況,即便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我仍舊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我是一個高川的空殼,驅動我的力量,源于這里的神秘,但同時,我又是你曾經的一個片段,讓我獨立的力量,同樣源于這里的神秘。或者說,正因為。是現在這個情況,這個時間和地點,我才存在于這里。”

他說得很繁復,有太多的含義,包含在其中,因為詞不達意。所以,只能反復提及這個最根本的情況:他可以認知到自己到底是如何誕生,又為什么存在。

“我是奇跡,是特例,起源于十分強烈的神秘,但這種十分強烈的神秘,卻不僅僅是此時此地的神秘力量。”他解除了戰斗的姿態,收斂了鋒利的氣質,疲倦又普通地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所以,不必擔心時間問題。在我和你相遇之前,你的時間數據就已經再次對沖。你我如今所在的環境,是在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中的二次臨時數據對沖所構建出來的平行臨時數據空間。解說起來很麻煩,你就按照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吧。例如,我們之中的一人離開這里時,其他人的時間才會開始流動之類……”

“不,不用這么麻煩。二次數據對沖。時間數據分離,平行構造空間。這些詞匯已經足夠了。”我點點頭,對之前為什么自己難以靠近目的地,而且難以召喚夜鴉夸克,已經有了相對清晰的認知。

眼前的殺人鬼高川終于選擇了對話,或許是“確認在限定時間內殺戮無果”之后的備用方案;也可能是,從一開始就是“殺死我就無法前進”的情況。之前的生死戰,只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所以,在確認之后,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不管怎樣。能通過交流解決問題的話,我果然還是更傾向于交流——畢竟,我現在已經不是殺人鬼了。

“要抽煙嗎?”我拿起煙盒朝他遞了遞。

“我自己有。”他這么說著,從戰斗風衣的相同位置,掏出了一模一樣的駱駝牌香煙。看著他點燃香煙和抽煙的動作,反而有一種不好意思就這么盯著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和我在這個時候,所散出來的感覺,就像是同一個模子里造出來的吧。

“二次數據對沖會在什么時候結束?是由廁所怪談所涉及的神秘引的?之前我已經經歷了一次精神侵蝕,和現在的情況有關?”

“雖然你這么問我,但是,我也并非所有的問題都能回答。我能回答的,是我可以感覺到的情況……之前已經說過了吧,我只是一個空殼,一個片段,一個只在特殊時間地點和情況中,才能存在的奇跡。”他說:“正因為我是高川,所以,才能擺脫這樣的身份所產生的巨大空虛感。正因為我就是你,所以,我必須和你見面,才能真正前進。”

“所以,如果殺死我就能前進的話,就太好了。可是,那樣反而是最搞糟,對吧?”我的猜想,終于從他的態度和言語中,得到了證明。

“在你之前,我已經殺過許多高川了,我不確定,你和其他高川有什么區別,但是,只有在和你交手之后,我才確定了這樣的感覺。”殺人鬼平靜地看著我,“唯獨只有在快要殺死你的時候,直覺讓我停手了……在剛才的戰斗中,我一共有三次機會,可以百分之別干掉你。”

我不由得沉默,他所說的三次機會,我一次都沒有感受到。之前的交戰雖然很狼狽,但我每一次,都能避開要害,也沒有被放水的感覺。但是,如果是殺人鬼高川這么說了,那么,他應該是能做到的吧——我出現過三次致命的空隙。

“被你這么說,我覺得格外尷尬。”我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才好,“可是,自己讓自己尷尬,簡直就像是中二期結束后,回頭看中二期的自己一樣。”

“唔——”殺人鬼高川只是這么鈍鈍地應了一聲,讓我覺得,他真的可以理解我此時的心情。

“所以,不是殺不死我,而是不能殺死我。”我轉移話題道:“符合我的猜測。”

“構造出我的力量,有如今這個廁所怪談的神秘,但是,除了它之外,還有其他神秘。”香煙的火光,在陰暗的灰霧中,照亮殺人鬼高川的臉龐:“我想,我之前遇到的高川,應該也是如此,但是,我仍舊是所有被構造出來的高川中,最特殊的一個。因為,我是唯一活下來的。”

“嗯……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的確是特殊的。”我承認到。

“雖然特殊,卻也因為構造的起源。和當前的存在形態,被束縛住了。”殺人鬼高川抬起目光,緊盯著我說:“神秘構造我的初衷,很矛盾,也很復雜,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了,和你戰斗之后,就更加確定了。我是針對你而誕生的,其中最強烈的想法就是:干掉你。”

“我可以理解。”我沒有避開從他身上散出來的尖銳感,用盡可能平靜的心情和他對視著。

“……”殺人鬼高川率先垂下視線,用不屑的語氣哼了一聲,說:“但是,那強烈的想法,和最初誕生的針對性。都是被強加上來的,而且,在和你交手的時候確認了,真的遵循這些東西而行動的話,那就會和自己最本質的使命背道而馳。雖然,我是臨時構造出來的奇跡,是一個空虛的片段,但是。我仍舊是高川,這一點。我不會質疑自己,也不會接受他人的質疑。”

“是的,這一點,本就是身為高川的證明。”我由衷地回應到。

“所以,我先是高川,所以。才會被針對性構造出來,成為這個臨時的奇跡。這一點也確認了。”他的目光十分平靜,只有對于自己所處的特殊狀況,通過自己的認知角度去深刻認知了,并接受了這樣的認識后。才會產生這種平靜。我很清楚,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在病院現實中,我有過相同的體會——情況和自己原以為的完全不一樣,固有的認知,變成了最大的打擊,甚至于,對自己存在的理由,都無法產生認同感,但是,只要可以憑借強烈的意志,找到一個貫穿于自己生命的根本后,就會將這些原本難以接受的變化,視為“命運的考驗”,從而誕生出巨大的勇氣,以及對預想外厄運的從容。

在我的面前,沒有任何掩飾地,自稱自己為“虛無的空殼,奇跡的片段”的殺人鬼高川,讓我感受到了這份從容和勇氣。

我很感動。可以三次殺死我的殺人鬼高川,是這樣的一個家伙,和過去曾經身為殺人鬼的我相比,他的確更配得上“殺人鬼高川”這樣的稱號。

“是的,自己是不是高川,并不是由其他外在的任何事物所決定的,而是由自己的內心決定的。”原先我還對遇到殺人鬼高川,不得不和他戰斗而感到有些不適,但現在,我卻十分慶幸,可以在這個時候遇到他了。“江”無法顯現,夸克也不在了,左江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系色和桃樂絲在做著什么,八景和咲夜完完全全是這個世界的存在,這些都讓我不時感到寂寞,但是,在對眼前這位殺人鬼高川的逐漸認知時,那種寂寞的感覺,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如果,他說自己是奇跡,那么,我愿意相信——他以這樣的方式,在這樣的時間和地點,出現在我的面前,真的太好了。

“我是高川,所以,我必須前進。但是,我作為一個針對你而誕生的空虛軀殼,奇跡的片段,無論是否可以殺死你,大概都是無法讓我存在下去的,更勿論繼續前進了。”殺人鬼高川說:“所以,我決定不殺你。”

“謝謝。”我只能這么回答到。

“作為條件交換。”殺人鬼高川再一次將手中的丑角面具遞過來,說:“戴上它。”他盯著我,眼神平靜而凝聚,就像是,根本就不會考慮我拒絕的情況,如此說了:“你之前也說過,你是可以容納不同的意志,并從中汲取營養的高川,也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愿意交托責任于新意志的高川。所以,汲取我的意志,以這樣的方式,讓我戰斗下去吧。直到有一天,你再也無法戰斗下去,那么,交托給我吧,由我來接續你斷掉的道路,以我的方式走向更前方!”

他的話語平靜卻帶著一股強烈的意志,就像是擂鼓一樣,在我的心中轟鳴作響。讓我充分感受到,這份傳遞過來的意志,是如此的沉重而充滿了力量——當我伸出手,觸碰到那一度失去的丑角面具,無比濃烈的情感,好似閃電一樣,貫穿了我全身的神經。

這是——

我猛然抬起頭,只見到對面坐著的殺人鬼高川,好似散開的螢火蟲般,形體正碎裂成細小的光點,然后,如此靜靜地,又毫無挽回余地的散開來。整個過程似乎只是一瞬間,又似乎可以讓我看清他消失的每一個細節,我似乎在最后的一刻,看到了他的笑容——那是十分溫和的,又充滿了期許和果決的笑容,他的目光,似乎在看著我,看著我手中的丑角面具,又似乎穿了這一切,看向更遙遠的地方。

當他徹底地,如泡沫般,消失于眼前時,灰霧的流動感,突然變得沉重而真切起來。丑角面具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在我的耳邊,似乎還回響著他的聲音:“戴上它”,不,也許是:“帶上他(我)。”

我用力抓緊了丑角面具,眼淚不禁流出來,而心中卻好似被洗滌過一般,變得格外的清澈。

二次數據對沖構造出來的平行空間已經接觸了,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但是,絲毫無法影響我此時的心情,那并非悲傷,也并非痛苦,充實卻并不激烈,卻并不格外炙熱,僅僅是,讓人不自禁流淚。僅此而已。

“可惡——才這么點時間嗎?”我對自己說:“但是,雖然消失了,但并沒有結束。”

戴上它——那聲音如此述說。

我松開緊握的手掌,輕輕地,慎重地將丑角面具覆在臉上。剎那間,身后傳來夜鴉夸克的存在感,即便不回頭,它頭那炙熱的火焰,也好似要將充斥在周遭的灰霧和陰暗,全都排開一般,如此的強烈,如此的清晰。

光,在我的身邊搖晃著。

“我可以容納,也愿意托付。你愿意被接納,也愿意等待。”我對自己的影子,如此述說:“所以,在我死亡前,同行吧。你成為我的力量,而我成為你的軀殼。現在,我們又是一體了。”

在我直起身體的時候,身前的灰霧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劈開,高度一致貫徹到夜空中。原本被灰霧覆蓋而顯得晦暗的天色,有那么一線落在了我的身上。和身處灰霧中時的感受不一樣,這個夜空格外的皎潔,就像是我此時的內心,仿佛被清澈的泉水洗滌過一般。我的耳機再次傳來信號的接駁聲:沙,沙沙……

“啊……”

“阿川……是阿川嗎?”

“連系上了?”

“信號不穩定,但的確連上了。”

是八景和咲夜的聲音,都這個時候了,兩個人都沒有休息嗎?本來說過,會使用輪班制,只一個人守在電腦旁的。但是,可以在這種時候,聽到她們有些緊迫和驚喜的聲音,真的是很讓人開心的事情。

“是的,連上了,我是高川。”我打斷她們的聲音。

一邊說著,夜鴉夸克抓住了我的肩膀,朝舊廁所飛馳而去。在和夜鴉夸克聯系上的時候,我就已經確定了,殺人鬼高川之前所說的沒有錯,在我和他見面的時候,內外的時間流逝是不同的。和我相繼遭遇了惡意的沖擊不同,夜鴉夸克帶著那群校外人士抵達宿舍時,完全沒有遇到麻煩。從它的角度反過來觀測我這邊,也無法察覺到我已經經歷了那么多的情況。

大概,從正常的校外,也無法體會到校內的這些變化吧。

包括夜鴉夸克、咲夜和八景在內,我和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從這個意義上,的確一度被割裂開了。

不過,無論如何,好不容易與八景和咲夜聯絡上時,有一句話,是必須對她們說的。

那是——

“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