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127 帷幕之下

常懷恩已經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和義體高川的交談是他這么多年來難得的愉悅,這不僅僅在于一些有趣的意識態話題的交流,更在他在醒來之后格外有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是由自己所在的地方,以及自己身邊的這些朋友帶來的。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比中繼器更安全的地方,而這個中繼器是由網絡球努力了許久的成果,他覺得過去的付出沒有白費,對比起意識海深淵中那個無可名狀的恐怖存在,中繼器所展現出的庇護能力就更加具有價值。

桃樂絲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時,常懷恩也沒有緊張和驚嚇,反而,這種突然的出現方式讓他感到懷念,以物質世界的時間線來說,雖然僅僅是數天,但在意識深潛中,時間感變得極為異常,再加上遇到了那些可怕的事情,重見天日,安穩下來,就不免覺得好似隔了一輩。常懷恩笑起來,轉身看向走過來的女孩,說:“好久不見,桃樂絲,太令人驚訝了,我的腦海中關于你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那個工房中。”他指的是曾經封印了“桃樂絲計劃”的工房,但實際上,“桃樂絲”完工之后,兩人的確見過面,那個時候,常懷恩其實已經處于深潛狀態,之后和網絡球眾人的交流,都僅僅是一種意識層面上的溝通而已,他當時的壓力還不大,所以,可以讓其他人無法察覺到,和他們交流的不過是一個意識形態而已。

不過,在劫后余生的現在,意識沖擊所帶來的創傷仍舊沒有痊愈,也許永遠都無法痊愈吧,常懷恩知道。那種恐懼感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骨髓中,正因為這種強度的創傷,從而導致了記憶和意識方面都不太和過去一樣了,對一些事情失去印象,乃至于失去記憶,都是可能的他還沒有察覺。他也知道,如果其他人不提起,自己可能很難察覺。在心理學中,的確存在失憶者感受到自己處于失憶狀態的情況,但在更多的案例中,失憶者如果沒有遇到明顯的事實落差,無法察覺到自己已經失憶的情況,卻更加頻繁。尤其這些記憶并不涉及到自己的人格構成,而只是一些工作資訊時。則更是如此。

對常懷恩來說,只要可以確定自己是誰,自己在什么地方,還記得老朋友,自己所肩負的任務,以及自己苦苦堅守的成果,其他的記憶就不太重要了。即便被桃樂絲說是“哲學幽靈”這可不是什么好形容他也不覺得該深深苦惱。因為,他還記得那份恐懼。以及帶來恐懼的那個不可名狀之物,這是在他心中尤其重要的。

“你的冒險可是讓走他們傷心了。”桃樂絲說:“不過。我知道你會帶來有用的東西。”

“當然,我的冒險可不是無謀的,雖然的確出了一些問題,但現在不也好好站在這里了嗎?”常懷恩釋然一笑。

“可是,站在這里的到底還是不是我們熟悉的常懷恩,就很值得懷疑了。”一個冷又充滿了怒意的女聲插入進來。常懷恩轉頭就看到了。那在上一秒還是一無所有的地方,出現了貓女的身影,仿佛一直都站在那里,只是自己此時在注意到似的。這種詭異的情景對常懷恩來說早已經習以為常,既然中繼器在更多地方都涉及意識態。乃至于涉及人類集體潛意識,那就是他的專業領域在這個領域中,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讓他覺得奇怪,唯一真正讓他恐懼的,也就只有深藏于意識海深處的那些怪物而已。而這種恐懼也并非源于死亡和失敗,而是一種貫穿了靈魂的波動,仿佛那些東西本身就體現著“恐懼”這個概念,是無法阻擋的。

對于“無可名狀,無法阻擋”的恐懼,想得太多也沒用,常懷恩的心態要比大多數意識行走者好太多了。他從來不會因為某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而死心眼。

“無論是不是過去的常懷恩都沒關系,常懷恩這個存在,無論是實際的人類,亦或者一個哲學的幽靈,都是你們的老朋友。這一點不會因為他的存在形態和時空的流轉而改變,我發誓。”常懷恩這么說著,上前用力和貓女擁抱了一下,“還能見到你,真是我的幸運,女士。”

“沒錯,你實在太幸運了,常懷恩。”走、梅恩女士、近江和瑪索的身影也在常懷恩的視野中出現了,“你應該感謝近江、瑪索和桃樂絲,她們在最后關頭保住了你的那條小命!”

“是的,十分感謝你們,近江、瑪索還有桃樂絲。(給力文學網最穩定)然后,也要感謝其他人,走、貓女和梅恩女士,以及網絡球其他知情或不知情的朋友。”常懷恩放開貓女,用誠懇又嚴肅的口吻說:“我知道自己有多危險,但是,請相信我,我不是罔顧自己性命的笨蛋。只是,這一次我在深潛中看到的東西,要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我在行動之前,就已經有所預感,事實發生的時候,我發現它比那種預感更來得強烈我接受任何懲罰,但是,也許你們可以先聽聽我的故事?”

“當然,讓你活下來,就是為了聽故事。”近江說:“希望你的故事有這個價值。”就在寒暄中,所有人落座,常懷恩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然后兩側的沙發,一側是:梅恩女士、走和貓女;另一側是:義體高川、近江、桃樂絲和瑪索。常懷恩環顧眾人,覺得這樣的落座還真有些玩味。不過他很快就拋開了這些無聊的念頭,因為,無論誰和誰關系比較好,大家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堅持的朋友。團結,是網絡球特別強調,也是貫穿所有行動的價值觀。只有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才能在未來的恐怖中去拯救什么。在目睹了那個無可名狀的“怪物”后,常懷恩愈發感到未來的艱難,和此刻眾人齊聚的意義。

這里的人有偉大的先知,有全球第二大神秘組織的領導者,有可怕的人造人。有不明立場的技術專家,也有來自于遙遠東方的強大戰士,還有一臺中繼器的控制核心他們的身份,代表了不同的階層、利益和愿景,但是,他們又都是nog的成員。為了在未來中前進,才齊聚在這里。

而這樣的場景,讓常懷恩感受到了希望和力量。

“我這一次,下潛到和中繼器同水平的地方。”常懷恩的話被其他意識行走者聽到的話,一定會讓他們悚然聽聞吧。實際上,即便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走等人,也覺得這是一個極為了不起,甚至于,讓人聽了好幾次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成就。中繼器是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某種凝聚和體現。它的存在性當然是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但是,按照感性和理性去嘗試理解它相對于人類集體潛意識的位置,一定要賦予其一個可以理解的坐標,以形容它的力量,那必然是“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每一次運作,都會對人類集體潛意識產生根本性的影響的深度”。那是幾乎沒有人覺得,人類自身意識可以自覺抵達的深度。是的。人類潛意識就在那里,它的存在,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體現著無人可以說清的高維性質,理論上,人類不需要“深潛”這樣的行為。也一直在影響著人類集體潛意識,也同樣被人類集體潛意識影響著,“深潛”的說法,其實本就充滿了矛盾。但問題在于,所謂的“潛意識”。在定義上,就是人類無法“自覺”的意識層面,包括常懷恩在內,所有的意識行走者,都可以自覺行走于這個定義上“無法自覺”的世界中,本就是一種矛盾而這種矛盾,則體現出“神秘”的存在和價值。

“科學”是邏輯而嚴格的,若體現出矛盾,便意味著它在什么地方出錯了,雖然也許可以運用,但不解決“出錯”的地方,就永遠不會得到進步,甚至于,嘗試運用只會帶來危險。而“神秘”卻是談不上邏輯和嚴格的,基于“邏輯”概念才存在的“矛盾”概念,對于“神秘”根本沒有意義,所以,當“神秘”展現的時候,用科學觀去看待,只會覺得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不邏輯,不科學,沒有原理,超乎想象這些描述所體現的荒謬,卻是最能體現“神秘”的特點,也為“神秘”做出人們可以理解的定義。

常懷恩“深潛到中繼器所在的位置”,即便在眾多荒謬的神秘現象中,也是極為荒謬的,無法解釋,甚至于讓人無法置信的,即便事實就擺在面前,人類思維固有的邏輯性,也一直在本能排斥這種“沒道理,不科學”的事情。

“好吧,真是讓人驚悚。”貓女深吸了一口氣,說:“你真的,真的,真的確信,自己的確深入到了中繼器的位置也就是說,你看到了中繼器的真面目?”

“我的確看到中繼器,但卻很難說那就是中繼器的真面目,那東西實在不是人類可以理解的。所以,我硬要去將它固定為腦海中的一個形象,就必然產生了很多缺失。”常懷恩眨眨眼睛,說:“即便如此,我也仍舊可以說,我也許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它,并進行了一次整體性的觀測。”

“中繼器是什么樣?就像是我們之前改造的那一大堆機器嗎?”不止是貓女有好奇心,其他人都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網絡球構建的中繼器,嚴格來說,只是一個外殼而已。它就像是一個蘋果,物質性的果肉,包裹住意識性的內核,你可以指著果肉說“這就是中繼器”,但是,真實的“中繼器”或許只能算那個無可名狀的意識性內核而已它是人類集體潛意識的凝聚和體現,所以,它在任何人所在之處,卻又無法真正被觀測到,將它“裝”進一個外殼中的做法,從邏輯上來說,其實也是挺矛盾的。

“我覺得,在不同的人眼中,它會是不同的樣,但是,在我的眼中,它就像是一個漂浮在海流中的堡壘。”常懷恩感嘆地說著。在他的心中,正為語言無法準確將自己的心情,和當時自己看到的東西描述出來而感到遺憾,而且,也更加覺得,人類的語言。是如此的蒼白而干癟,需要它起作用的時候,卻一點用處都沒有。

“哇哦,堡壘。”貓女認真想象了一下,說:“和我過去想象的不太一樣。被你這么一說,反而覺得中繼器也不算是很威風。”

“那你覺得它應該是怎樣的形象?”近江饒有興趣地問到。

“我說不出來。”貓女攤開手,喪氣地說:“對于無法想象的東西,又如何去描述呢?我只是覺得,應該是一種比自己可能會想象到的形態。更加富有沖擊力和震撼。”

“就像是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和自己過去以為的不一樣。就像是,我們第一次意識到,神秘真正存在著。”義體高川插話到。

貓女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發出清脆的聲音,大聲說:“沒錯!就是那樣。一個堡壘?就算潛在大海深處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中央公國的三仙島可比那威風一百倍。”

“談談其他吧,既然潛到了那樣的深度,應該看到了更多的東西你的身體完全崩潰了。意識也出現問題,不可能是因為觀測到中繼器而引起的吧?”走打斷了話題。說到:“其實,現在想起來,輪椅人其實也暗示過,自己看到了中繼器那個時候,我們還沒能將中繼器構建出來,他看到的。也許才是中繼器最的形態。但是,因為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所以,他最終也只能用一些拐彎抹角的暗示,現在你提到了。我才意識到,原來當時他說的是這些。”

“導師他……也下潛到了那個深度嗎?”常懷恩有些震撼,同時又有些羞慚,他之前還覺得,自己已經在深潛距離上,超過了自己的導師,做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

“他沒有你這么幸運。”梅恩女士幽幽地說:“我不知道他到達了哪里,但是,他當時的形容,讓我覺得,他應該抵達了和你一樣的深度,看到了同樣的東西,可是,當時沒有力量去幫助他……如果那個時候中繼器已經完成,或許他不會就這樣死去。”

“是……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常懷恩猛然激動起來,他沒能親眼看到自己導師的死亡,卻在走和梅恩女士的描述中,結合自己的體驗,想象出了最接近當時的情景,“導師他一定是在那個地方,看到了那個存在,所以才會發瘋,才會死亡!導師是那么強大,也只有那個東西,才會一下就重傷他!”

走和梅恩女士互視一眼,常懷恩的激動表現,讓他們不由得再次浮現當時輪椅人的瘋狂他也是這般語無倫次地,去形容一個“無比可怕的東西”。仿佛那就是世界毀滅的根源,讓人絕望的存在,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輪椅人也提起過,有一個不應該存在于那里的東西。”走慎重地說到。

“是,是的,那是不應該存在于那里的東西,可它真的存在于那里,就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常懷恩的身體顫抖起來,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他沉湎在這種恐懼中,去將自己牢牢封鎖在心底的記憶通通挖掘出來,因為,它很重要,是就算自己立刻崩潰掉,也必須讓走他們知道的情報,“我可以感覺到,它根本就不屬于人類潛意識,它和中繼器不一樣,它是外來的,潛伏在那里,不可名狀,僅僅是存在感,就已經足以讓人瘋狂。它就藏在比中繼器還要深的地方,那是一道無底的深淵,我覺得,它比我能感受到的還要深,只是,它太龐大了,太瘋狂了,太有存在感了,所以,才讓我覺得,自己曾經很接近它。”

“它在活動?為什么不浮上來?對中繼器和整個意識海有什么影響?”走追問到,“中繼器可以解決它嗎?如果我們可以集中所有中繼器的力量的話……”

“哈……我怎么知道呢?我在看到它的一刻就已經瘋了。”陡然間,常懷恩變得無比冷靜,對這里的每個人,一字一句地說到:“其實,我早就已經瘋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貓女睜大了眼睛。她實在感覺不出,常懷恩到底在什么地方像是個“瘋”。哦,當然,要排除他那個無比瘋狂的深潛行為。之前大家還在好好聊天,現在的氣氛卻顯得有些不對勁。有一種味道漂浮在空中,無法形容,但是,卻無法逃避神秘專家的敏感。貓女想要阻止這種氣氛的改變,下意識有一種不安在她的心中滋生。

“是的,我很冷靜,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思維邏輯也很完整。”常懷恩以一種怪異的冷靜回答到:“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可以從理性和感性上,得出自己已經瘋狂的結論。我的人格意識,已經被扭曲了,雖然在表現上很難看出來……”他露出一個難過又苦澀的笑容,“這種扭曲,是只有我才能感受到的。”

一直都很平靜的桃樂絲在此時開口了:“其實,可以這么確鑿地說自己已經瘋狂,就已經是扭曲的體現。正常人絕對不會這么認真地,承認自己是一個瘋。就連精神病人都不會覺得,并承認自己是精神病人,常懷恩的扭曲已經很嚴重了。”

“你說過可以救他!”貓女有些激動地喊道。

“他不正站在你們面前嗎?”桃樂絲平靜地說:“雖然是無法改變扭曲的實質,而且是以一個哲學幽靈的形態體現。但是,他還能將自己想說的事情說出來,正經八百地對你們說,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瘋。這樣的他,還不算是得救嗎?你太貪心了,貓女。想想輪椅人,再現在的常懷恩,你應該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他其實已經很好運。”

“桃樂絲說的沒錯。無論常懷恩現在變成了怎樣的狀體,都比輪椅人好多了。”梅恩女士溫和地和貓女對視著,“只要還存在,我們或許可以在未來做點什么。”

貓女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看向常懷恩的時候,不免有些悲哀,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狠狠捶了一下沙發,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詰問,不過是無理取鬧。事情的確比最糟糕的情況要好,但是,她就是貪婪地,想要更好,而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別傷心,貓女。”常懷恩的表情愈發顯得平和,“雖然我的人格存在已經扭曲了,但是,我的意志并沒有受到影響。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態,要知道,我可是意識行走者,對于意識態的變化,有著好幾手準備。”

“真的沒有影響嗎?常懷恩,還是我們的好戰友?”走問。

“是的,好戰友。”常懷恩看向桃樂絲和近江,那兩人的說法,將會成為最好的佐證。

“相信中繼器的力量吧,走。”桃樂絲說:“常懷恩已經是中繼器的掌控者……或者,拿東方的神秘學來說,算是‘器靈’?相對于中繼器來說,他太弱小了,所以反而不會有任何問題。”

“我相信我的技術。”近江推了推眼鏡,說:“整個調整過程完美無缺。”

“其實,我不太明白,如果常懷恩先生是中繼器的‘器靈’,那么,瑪索又算什么?”一直沒有發話的義體高川問到。瑪索本人倒是對這個問題沒有半點興趣。

“瑪索是中繼器的控制核心,是構成可控性中繼器的一個關鍵性的智能部件,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有獨立意志的內臟。”近江解釋到:“但是,常懷恩將是這個可控性中繼器的靈魂。瑪索保證中繼器的正常運轉和可控性,而常懷恩決定中繼器的運作方向。兩者之間沒有沖突。之前,我們對中繼器的使用,都需要通過授權,讓瑪索執行。但從今以后,我們的權限不再對中繼器有效。要讓中繼器做什么事情,將由常懷恩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