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警犬被匕首刺穿腦門,摔在夜色的陰影中,不見半點聲息。這只警犬當然不可能是只有它一個過來的,但是預想中的安保人員沒有在第一時間出現。阮黎醫生摒住呼吸,透過雜物的縫隙向樓頂入口窺視,卻受限于視角,無法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警犬死亡后,樓頂的聲息變得格外沉寂,射出匕首的帶路人如同蜘蛛一樣,輕盈地伏地前行,在陰影中變得朦朧的輪廓,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別的什么怪物,以一種奇怪卻敏捷的動作繞過警犬的尸體,阮黎醫生聽不到任何聲音,反而是遠處的交戰聲越來越劇烈了。
就在阮黎醫生的注意力稍稍轉移的時候,沉悶又急促的聲音撲哧撲哧響起,與此同時,帶路人傾斜身子,迅速翻滾向前,在他身后的雜物發出一種鑿穿或碰撞的聲音,金屬部件濺出兩三點火花,讓人意識到攻擊的力量有多大有人在入口處開槍了。阮黎醫生將手揣進懷中,握住精巧的防身手槍,不過,帶路人的反擊卻更加迅猛,盡管發出的聲音不大,但那身影的輪廓,卻讓人聯想到撲擊獵物的老虎。他一下子竄到入口中,阮黎醫生看不見那邊發生的事情,卻能從聽到的聲音,去想象戰斗的激烈。
一開始就發出很大的聲音,但全都不是人聲,緊接著,聲音陡然降低,就好似低沉{長}風{文}學fw.的哨子聲,充滿了穿透力,間雜著沉悶的槍聲和堅硬物體的碰撞聲,有金屬的,有非金屬的,阮黎醫生窺見入口處的墻壁猛然爆破,在這股驚人的動靜中。焰火和人形的輪廓糾纏在一起,從內間彈了出來。人影只有兩個,來不及撲滅身上的火焰,就又糾纏在一起,利器的寒光在不超過一米的范圍內,在兩人之間穿梭著。碰撞在一起時,又產生刺耳的摩擦聲。
阮黎醫生根本就看不清那到底是怎樣的打斗,呼吸之間,就有一個物體從兩者之間飛出來,摔在地上,一直話滑到阮黎醫生所藏身的雜物前,這時借助夜色的微光,依稀可以看到那是槍械的輪廓。緊接著,又是一個物體被磕飛。刷地一聲扎在木板上,是一把匕首。正在摔打的兩人,完全失去了使用熱兵器的機會,只能依靠自己的體格和技術,你一拳我一腳地肉搏。阮黎醫生也看過許多格斗比賽,也曾聽說真正的生死搏殺,根本就不會有電影中那般好看的場面,只會如同兩只瘋狗一樣撕咬。但是,在這里所看到的肉搏戰。似乎有點超乎那樣的形容。
你來我往的雙方格外敏捷,雖然纏斗在一起,分開的距離最遠時也不超過半米,卻完全不是摔跤的樣子,阮黎醫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覺得明明雙方能夠施展動作的空間都很狹窄。但雙方的動作卻相當舒展。也許正是這種舒展,帶來了瘋狗纏斗所沒有美感。兩人的身體輪廓都不小,卻不會讓人覺得那是兩大塊碰撞的色塊,反而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線”,大量的“線”交錯穿梭。每一下都會帶起血花。
這種簡潔、舒展、銳利的搏斗持續了不到十個呼吸,就有一方的動作松垮下來,緊接著被另一方狠狠一拳砸在腦袋上,身體轟然倒地。贏得優勢的人看輪廓應該是帶路人趁勢追擊,狠狠一腳就踹了上去,倒在地上,還試圖掙扎的人影頓時不動了,阮黎醫生不知道那是昏迷了,還是已經死去,不過,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覺得一定是后者。
因為看不清人影,戰斗又相當慘烈,所以,阮黎醫生雖然下意識認為,勝利者是帶路人,但是當那個身影朝這邊走來時,卻不由得緊張起來。比起面對那些發狂的病人時所體驗到的危險和恐懼,此時的緊張和害怕也毫不遜色,兩者之間的區別,或許只在于一者沒有理智,而一者無法分辨是否還保存有理智。殺了人的家伙,總是會讓同伴感受到本能上的威脅,阮黎醫生清楚這一點,但卻無法從這種認知,去消除心中的抗拒。
阮黎醫生早就知道今晚的行動勢必十分驚險,不過,到底是如何的驚險,也只有此時親身體會后才能得出一個大概的印象。她沒有閉上眼睛,雖然心中浮現的情緒,讓她不禁想要做一只鴕鳥,將頭埋地里,去蒙蔽自己的恐懼,但是,另一方面,她卻也十分清楚,自己已經無路可逃,所以,必須確認朝這邊走過來的人,到底是不是帶路人。
當對方的身影在夜色下逐漸清晰起來后,阮黎醫生只覺得支持自己蹲著的氣力都沒了,不過,這并非是壞消息所致,獲勝而靠近的人,的確是潛伏者組織派來的帶路人,她只是因為確認了這個事實,而一下子松懈下來。
“沒事吧?”帶路人發出的聲音比剛見面時更加沙啞,似乎喉嚨受傷了。
“沒,沒事。”阮黎醫生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站起來,“你的傷勢如何?要不要休息一下,處理傷口?”
“不用。”對方的口吻十分平板,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是一個公式化的應對。阮黎醫生走出雜物的時候,仍舊看不清他的身體細節,他仿佛時刻都保持警惕,至少會將一半的身影融入陰影中。而且,阮黎醫生意識到,他也總能找到陰影的位置,仿佛就是他的本能一樣。可以做到這種事情的家伙,當然不簡單,阮黎醫生意識到這點,心情反而安定了一些,因為,這樣的厲害家伙,是自己的同伴。
“我們需要轉移,原本的路線不能使用了。”帶路人說了一個不怎么好的消息,不過,那平靜的態度,讓阮黎醫生不覺得,這是多壞的消息。
“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阮黎醫生沒有任何遲疑地說。
帶路人點點頭,用平穩得沒有半點起伏的聲線說:“雖然比預計的有些改變,不過,我仍舊會將你帶到目標那里。請跟我來。”話音剛落。沒有給阮黎醫生回答的時間,已經轉身去往安全護欄處。阮黎醫生跟上去,只見他從腰間掏出什么東西,扣在護欄上,然后對阮黎醫生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阮黎醫生走到他身邊。就被他攔腰抱起。措不及防之下,阮黎醫生下意識反抗,卻被對方用更強的力量制止了:“抱歉,醫生,我們得從這里下去,請不要緊張。”雖然用的是歉意的詞句,口吻中卻只有公式化的平穩。在阮黎醫生回答之前,他已經從樓頂縱身躍下。
失重感來得如此迅猛,阮黎醫生好不容易才閉緊了嘴巴。不叫出聲來。自由落體的感覺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但卻讓從未做過這種刺激行為的阮黎醫生有些頭暈目眩,以至于被帶路人放下身體時,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跟。可是讓她喘息的時間不多,帶路人再次邁開步子,阮黎醫生只有小跑才能追上去。
這名帶路人所展現出來的戰斗能力,讓阮黎醫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一般而言的戰斗人員都能達到的程度。雖然在電影中,有更加華麗的戰斗方式。但那不過是電影的藝術性而已,而比起她從其他人那里聽說來的戰斗,之前的戰斗的確太華麗了一些。
“你是什么人?”阮黎醫生不由得問道,之后,又遲疑了一下,說:“組織里像你這樣厲害的人很多嗎?”
帶路人側過頭。瞥了她一眼,卻沒有阮黎醫生想象中的緘默,回答得平靜又自然:“不多。其實,我覺得醫生您應該對我們這樣的人十分了解才對。”
阮黎醫生猜不到他為何這么說,不過。帶路人就如同談論家常般,直接解釋到:“我的代號是‘刃牙高川’,當然,不是原生體高川,只是一個復制體……不,連復制體都談不上,只是攜帶了原體部分信息而已。”
阮黎醫生剛聽到這樣的話,只覺得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她的手中,也有號稱是“高川復制體”的幾個試驗品,其中有一個代號是“l”,但這些復制體,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乃至于名字上,都和高川不存在任何相似。唯一可以和“高川”扯上關系的,只有“身體構成資訊有高川的一部分特征”這一點。這些“高川復制體”到底是如何出現,又是為什么出現,阮黎醫生多少都能猜到一二,不過,在她的眼中,這些所謂的復制體,根本就是一些掩人耳目的東西,真正讓高川變得特殊的東西,在他們身上根本找不到,這些復制體在實驗中體現出來的特殊性,更像是受到高川資訊的刺激,才發生了和其他病人不太一樣的變化這樣根本就算不上是“復制體”。
這些實驗體沒有冠上“高川”的名號是理所當然的,阮黎醫生也覺得,高川的特殊是無法復制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高川復制體”,也所以,根本就不會有可以冠上“高川”名號的復制體。
然而,這樣的想法在這一刻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眼前這個帶路人的代號中,的確有“高川”二字。
即便,全部的名字是“刃牙高川”,聽起來,就像是指代“爪牙”的意思,可是,的的確確有“高川”二字。阮黎醫生回過神來,再度認真打量了一下帶路人,對方根本就沒有在意自己的恍惚,也不覺得自己的話,到底會給他人帶來怎樣的沖擊,似乎無論在什么時候,都能保持一種公式化的平穩的情緒僅僅從這一點來說,的確不像是正常人但仍舊無法讓阮黎醫生感受到,有半點像是“高川”的特質。
不,或許……在戰斗的時候,和發病時充滿了攻擊性的高川有些相似?阮黎醫生搖搖頭,仍舊無法說服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和“高川”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別把我和其他的復制體相比,醫生。”帶路人似乎知道阮黎醫生在想什么,“我們是最新型的,對高川資訊的植入,只有很小的,只涉及戰斗能力的那一部分,那個名字。只是我的代號而已。”
阮黎醫生皺了皺眉頭,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你是患者?”
“你在開玩笑嗎?醫生,所有的高川復制體,首先都必須是患者。”帶路人沉聲道。
“不,我是說,你是在植入了高川資訊后才成為患者。還是一開始就是患者?”阮黎醫生問到。
“……前者。”帶路人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到,而這個結果,已經在阮黎醫生的意料中,這陣子在潛伏者組織的研究室中工作,讓她了解到不少機密,進而可以展開比過去更為開闊的聯想。所謂的“植入高川資訊”,可不僅僅是將從高川身上取出來的身體組織植入實驗體內那么簡單。這個說法,其實是從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發展而來的。在許多醫學實例中。當一個人植入了另一個人的器官和肢體時,有可能會出現排斥反應,而有一種排斥反應,卻是相當奇妙的在肉體產生排斥之前,精神上就首先出現異常病人說,自己經常出現幻覺,仿佛自己會進入某種“不是自己”的狀態,當人們去追尋這種異常的根源。往往會發現,線索牽扯到臟器和肢體的提供者自身所經歷過的某些故事。
就像是通過移植的肢體和臟器。提供者的意志如鬼魂般纏繞在病者的身上。更進一步,在許多傳聞中,也有病者突然間就獲得了自己原本沒有的才能的情況,而這些才能,則是肢體和臟器的提供者本來擁有的,乃至于。更神奇的情況,則是讓病人和提供者產生一種思維和感覺上的共鳴。
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在現象上,和這些病例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但卻更加深入。更加徹底的,以直接改造精神為主,讓精神對肉體的影響盡可能放大,以促成肉體上的變化。在研究中,移植高川資訊的說法,并不僅只需要移植高川的細胞,更重要的是,利用系色中樞在潛伏者組織里,則是通過超級桃樂絲強制植入高川的一些精神特征,以促成高川細胞部分和高川精神部分的共鳴。
本質上來說,也是肉體改造和洗腦的同步進行,不過,目的和對象,都比較特殊。
從阮黎醫生之前見過的那些“高川復制體”來說,這種改造,無論是肉體方面還是精神方面,都是極為失敗的。而那些被改造者的原體,也都是已經感染了末日癥候群,但尚未惡化到末期的病人。不過,眼前這個“刃牙高川”,居然是沒有出現感染癥狀的正常人改造而來的?病患和非病患,兩者之間的改造難度有著天淵之別,其中涉及了太過復雜的理論,因為病患者改造的失敗,阮黎醫生也從未想過,非病患者的改造竟然也有成品。
而且,從他得到了“高川”的名號這一事實來看,在潛伏者組織的眼中,似乎被認為,比“l”那種病患者的改造更加成功?
阮黎醫生無法從自己已知的知識部分,去充分理解當前的情況。不過,自稱“刃牙高川”的高川復制體所展現出來的戰斗能力,卻是實實在在的。而在這個方面,阮黎醫生也無法想象,那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擁有這么強的戰斗力她唯一可以認可的,只有高川一直展現出來的強韌意志力。
對帶路人實際情況的疑惑,還要盤踞在阮黎醫生腦海中相當一段時間,不過,無論帶路人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有一點她是十分確定的,對方越是強大,自己就越是安全。
在她還在思考帶路人的身份所造成的問題時,兩人沒有再遇到狙擊,盡管途中沒少遇到驚險的情況,但像上一次那般直接的遭遇戰,卻再也沒有出現。兩人抵達高川曾經居住的宿舍樓,即便在高川消失之后,咲夜、八景和瑪索三個女孩也一直被安置在這里,仿佛被遺忘了一般,不過,實質上,被遺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阮黎醫生不是戰斗人員,也能從此時的環境中,感受到戰火波及的殘余,哪怕樓中沒有半點燈光,夜色陰影大片籠罩了細節,也無法掩蓋空氣中的火藥味。帶路人的前進沒有遲疑,讓阮黎醫生覺得,似乎所有會攔截自己兩人行動的因素,都已經被引走了。
走進樓中,才能實質感受到,當時戰斗的劇烈。墻體受到撞擊,如蜘蛛紋般裂開,就連水泥階梯,也有一米半的斷裂處,不得不在帶路人的協助下才跳過去。一路上行到目標所在的房間,十分順利。不過,阮黎醫生卻不免將目光落在于正面的走廊盡頭,那扇沒有半點出奇之處的大門上。那里本來是高川的住所,不過,現在看到,卻只有一股惆悵的感覺,那個少年已經尸骨無存了。阮黎醫生想,如果現在打開那扇門的話,會在里面看到什么呢?在過去,阮黎醫生自然知道,高川的房間中到底都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畫,大量的工具,危險的改造品,但是,物品的擺放卻相當有條理,就連衣物都折疊得十分整齊,除了特別劃分出來的工作區域,其他地方都相當干凈,談不上潔癖和強迫癥,但確實給人一種意外的感覺,有的時候,這種條理和干凈,會因為那些古怪的畫,讓人感受到房間中存在著某種危險又不自然的陰森和冷意。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矛盾的感覺,所以,反而讓人可以理解,居住在這里的少年,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有些危險的精神病人。阮黎醫生身為高川名義上的主治醫生,對他的房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雙方相處的日子,比那個少年能想起來的時間更長因為精神上的幻覺、肉體的異常和記憶的缺失,高川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實際狀況,他進入病院的時間,比他以為的更長,治療時間和次數自然也是這樣,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情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知識積累,其實是正常的,而并非他覺得的那般優秀。他的精神和肉體上的成長,因為病變而出現停滯現象,總會讓他誤會了自己真正渡過的時間。
不僅僅是在高川身上出現這樣的情況,咲夜、八景和瑪索三個女孩身上,也有類似,不,或許應該說,在“停止成長”這種病態上更加顯著。
“醫生?”帶路人的聲音,讓阮黎醫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沒事。”面對帶路人平靜的目光,阮黎醫生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對方還是有情緒的,亦或者,只是因為這個地點在高川資訊中的特殊性,讓對方產生了特別的情緒波動?她收回試圖打開高川房間的手,對帶路人點點頭。
帶路人抓住咲夜三人房間的門把手,稍一用力就推開了,仿佛沒有上鎖一樣,不過,阮黎醫生走進去的時候,朝門鎖處看了一眼,那里是損壞的。其實在打開房間的一刻,就已經看到了咲夜、八景和瑪索三人,她們一如往常,出神般坐在房間正中央的圓桌上,似乎在玩牌,不過,很久都沒有動彈,仿佛只是三個洋娃娃。桌上和她們的手中,都有不少紙牌,不過,這些紙牌的牌面圖案和花色都十分特殊,確切來說,并沒有固定的圖案,就像是孩子將顏色胡亂涂抹上去一樣。所以,她們到底在玩什么紙牌游戲,也沒有人真正清楚。
對帶路人和阮黎醫生的闖入,三個女孩沒有半點反應,過了幾個呼吸,仿佛被按下了播放鍵,三人輪流放下手中的牌,分別從對方和桌面的紙牌中抽出數量不等的紙牌,放回自己手中,之后又定格了這種詭異又仿佛暗示著什么規律的動作,讓整個房間都充斥在一種詭異的低氣壓中。無論是女孩們面無表情的臉,還是那機械的動作,在黑暗的房間中,都讓人不由得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