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門有想過,為什么自己一定要遵循這個由自我誕生開始就存在的使命呢?難道除了完成這個使命之外,自己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嗎?但追尋這些問題的途中,他開始明白,自己在理論上是有更多可能性的,即便自身的存在,讓自己必須去完成一些事情,但是,這的確并不意味著,自己必須完成那些事情。從生物學來說,構成“高川”的生體組織和構成“卡門”的生體組織部分,都是構成一個人類個體所必須的部分,并不存在任何一方是“多余”的說法,即便,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卡門”所代表的那部分細胞和基因,在漫長的生物適應進化過程中,漸漸“沉寂”下來,也并不代表,失去這部分細胞和基因對人類個體沒有任何影響。
在現代生物科學中,被視為“無用部分”的人體組織部分不再少數,也有相當一部分,通過手術進行切除后,的確不會對人體的生存和活動產生根本性的影響,例如“闌尾”。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所有看似“無用”的部分,在切除后都如何“闌尾”一樣,例如線粒體。如果將人體視為一個“精密配合作業的工廠”,那么,在現有科學中,人體之中有許多基因部分,看起來卻并非單純是“人體工廠的一個組件”,它們自身擁有一定程度上完整的生命信息,似乎拋開當前正在維持個體活動信息的那些基因。也能重構構造出一個新的“工廠”,而這個猜測,則和“人體是一個所有部件都必須精密配合作業的工廠”這個結論矛盾。
看似獨立運作的部分。真的是可以獨立運作的嗎?亦或者,是在人類科學所無法觀測到的領域里,這些初步具備自主性的基因信息,和常規科學意義上而言的人體組織信息,一直都在不斷進行交換,以維持“人體”這個復雜構造的運作?
“卡門”這個獨立人格的存在,代表了那些擁有半自主性的基因信息。包括線粒體之類的結構,撇開過去一直被人們認為。主導人體行為的組織結構,以徹底獨立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將會顛覆過去的“沉寂”和“多余”,成為人類個體活動的新主導。也只有從這個層面上。才顯得和代表了過去正統組織結構資訊集合的人格意識“高川”擁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可是,卡門卻想到,如果徹底消滅“高川”,讓過去一直占據主導地位的那些人體組織結構徹底沉寂下去,那么,對“人體”這個復雜又精密的構造而言,又會發生什么事情?自己所代表的那部分信息,真的可以撇開“高川”所代表的那部分信息,成為徹底獨立的存在嗎?最初他是這么覺得的。只要消滅了“高川”,那么,物質層面上的身軀將由“卡門”所主導。而在更多的末日癥候群患者體內,也正在發生類似的事情。在這個“基因信息戰爭”中,即便有個體死亡,也是自然淘汰進程的一個必要環節。而“卡門”和“高川”的碰撞,在這個殘酷的爭奪戰中,是完全不可避免的。
如今。對于自己和“高川”之間存在矛盾這一點,卡門并不否認。但是,他開始懷疑,這種矛盾是否真的已經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知道,誕生在“高川”體內的自己,和其他末日癥候群患者有許多區別,這種特殊性,正是由“高川”的特殊性帶來的,更深入本質一些,可以說,是由“江”帶來的。
和少年高川一樣,卡門也認為,在現階段,把“江”和“病毒”分開看待,或許才是正確的——這并非是對“江”和“病毒”兩者的本質認知的正確,而僅僅是與之相處時,手段上的正確。
在其他末日癥候群患者體內的“無用”組織蘇醒、活躍,然后本能地對主導個體活動的那部分“有用”組織產生敵意的時候,“卡門”已經在思考這種敵意的根源,以及順從敵意去行動,會造成怎樣的后果。
在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后,卡門認識到,這種源于本能的敵意,對于人類個體的生存,并沒有好處,至少,在近期內時如此。而證例,仍舊是其他的末日癥候群患者——這些人體內的“無用組織”所形成的獨立人格意識,也是類似于“卡門”之類的人格意識,它們同樣和個體的原人格意識產生了爭斗,它們所代表的那部分遺傳信息,也在和原人格意識所代表的那部分遺傳信息進行戰斗。
結果呢?
結果是,末日癥候群就是一個怪異的絕癥,病人都是些毫無未來可言的精神病,不是發狂自燃,就是崩潰成lcl。這就是這場“遺傳信息戰爭”的結果。
或許,延長這場戰爭的時間,終究會有一方逐漸占據優勢,然后徹底殲滅另一方,而“人體”這個精密復雜的工廠,也會通過時間,成功調解成適應勝利一方的構造,讓勝利一方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性和主導權吧——然而,這么想的話,反而是在其中的關鍵部分判斷出錯:時間。
以“人類”這個種族來說,時間的單位可以十分漫長,但是人類個體的壽命卻十分短暫,而人類種族的時間,卻又不能單純以人類個體的壽命進行累積。因為,人類種族是通過人類個體信息的遺傳才成立的概念,而“遺傳信息戰爭”讓這些負責延續種族的信息毫無成長和傳遞的余地,這也是“末日癥候群患者毫無未來”的原因,構成他們的資訊,包括細化到基因的組織結構和不斷分裂的人格意識,都在不斷內戰,沒有片刻停息。這種內戰也可以視為末日癥候群患者的那些古怪異化的由來。而尚未等彼此之間決出勝負,甚至于,在形成明顯的勢態優劣之前。個體壽命就已經因為這場內戰大幅度縮短了。
反饋到具體的現象上,反而十分簡單——所有的末日癥候群患者都在徹底完成異化之前,就已經達到了無以為繼的狀態,那就是一般生物學中所定義的“死亡”,自燃也好,崩潰成lcl也好,乃至于其他古怪的變化。都只是“死亡”的方式不同而已。就連“高川”也不例外,系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的狀況。也仍舊屬于這個死亡范疇。
另一方面,“高川”雖然在生物學中已經“死亡”,但是,以超出這個范圍的視角去看待。卻又可以認為“高川”仍舊活著,系色和桃樂絲也仍舊活著,乃至于,咲夜、八景、瑪索和其他成為lcl的末日癥候群患者也同樣活著。
那么,問題來了,如果說,“高川”和其他末日癥候群患者有什么不同,那么,到底體現在什么地方呢?
對這個問題。卡門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很簡單,在“高川”這個人類個體中,那些代表“無用又多余的部分”而覺醒的人格意識“卡門”正在思考自身存在性的哲學。而不是一味順從本能,視“高川”為必須消滅的仇寇,這就是“高川”這個末日癥候群患者最特殊的地方。
卡門原先以為,自己會思考這些問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認為所有末日癥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識,都會逐漸去思考“遺傳信息戰爭”的本質。可是,他發現自己錯了。他發現。在末日幻境中,可以明確認知到,自我本源由來的人格意識幾乎可以說沒有,所有由這些人格意識呈現出來的人、非人和事物,是以不可調和的“人”和“怪物”對抗為主題的,并沒有人去思考,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時間和機會去思考,在這場對抗中,“神秘”的意義和本質。即便看似有研究,卻受限于末日幻境這個容器的局限,而無法認知到自己的真實存在狀況。
只有消滅怪物,才能保證人類的生存,一旦怪物興風作浪,就是世界末日的征兆——無論末日幻境如何變化,這個觀念都在人心中根深蒂固。而從卡門的角度來看,這是相當可笑的,因為,如果說末日幻境中存在真正意義的世界末日,那應該就是構成整個末日幻境的人格意識全都消亡的情況。末日幻境的世界,根本不會因為人類全都被怪物殺死就滅亡,因為那些怪物,本質上也是末日癥候群患者自身人格意識的體現。如果說,人類將自己的滅亡和世界末日混為一談,所謂的世界末日,其實單指人類的滅亡,這個論點也是無稽的。因為,就算在這個末日幻境中,人類一方全都死掉,或者全都異化為他們眼中的怪物,從末日癥候群患者的角度來說,也不過是一種人格意識取代了另一種人格意識的變化。
只有構成末日幻境的末日癥候群患者從肉體到人格意識兩個方面,都徹底被消滅的情況,簡單來說,就是全部lcl都被消耗一空的情況,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末日幻境中的世界末日。
能夠導致這種情況的,根本就不是末日癥候群患者自身,也更不是原本就是末日癥候群患者人格意識體現的,末日幻境中的“怪物”和“人類”。而是“病毒”和“江”。
畢竟,所謂的末日癥候群,就是由“病毒”造成的病變,從本質上來說,“無用組織”的覺醒,和“遺傳信息戰爭”,都是“病毒”促成的。乃至于,卡門時常會想,造成如今“遺傳信息戰爭”無法停止,也不存在對這場戰爭的思考,其本質原因,是否就在于“病毒”無時無刻都在干涉?因“病毒”而覺醒的人格意識,從底層上被限制了思考方向?
“卡門”之所以可以思考這些事情,是因為“江”在其中起了極大的作用?卡門毫不懷疑,“江”有這樣的能力。然而,如果自己的存在,是“江”進行干涉的結果,那么,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殺死“高川”的。甚至于,當自己思考殺死“高川”的必要性時。就已經決定了,自己無法殺死“高川”。
另一方面,正如末日癥候群患者。想要擺脫自己那絕望的境地,就必須擊敗“病毒”。因為“江”的干涉才存在的“卡門”,也只有擊敗“江”才能真正獲得獨立和自由。而所有試圖先殺死“高川”,再打倒“江”的想法,都有可能是陷阱。不僅僅是思維邏輯上的陷阱,也是生物學上的陷阱。就算真的出現特殊情況,“高川”被殺死了。卡門也不覺得,自己就會萬事無憂。或者說,這種情況,才是真正的絕境。
因為,在短時間內。維持人類個體生存活動的機能,不可能完全由“線粒體”之類,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沉寂的部分接管——因為,它們看似擁有遺傳信息上的獨立性,具備功能性上的替換可能,但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善到可以獨立接管人體活動的地步。
人體是一個復雜而精密的工廠,任何看似輕微的調整,都是眾多組件密切配合,并需要長時間進行的結果。何況是遺傳信息改變如此巨大的變化。
卡門之所以抗拒“殺死高川”這個本能的原因。正是因為,在不斷的學習和思考中,他意識到。如果“高川”和他所代表的那部分人體組織結構真的被消滅了,被排斥了,那么,“高川”這個人類個體很可能會徹底崩潰,先不提“卡門”是否可以取代“高川”,在身體崩潰死亡的基礎上。“卡門”這個人格意識將會伴隨著這種個體死亡而一起死掉。如今,“高川”的身體已經崩潰成lcl。未免不是這種可能性的證明。幸好,崩潰成“lcl”雖然符合現代生物學定義的“死亡”,卻并不是人格意識層面上的死亡。
回顧自己以前的作為,卡門發現自己一直都處在一個微妙的景況下。在高川的肉體崩潰成lcl之前,自己就殺死了高川的話,就算主導了身體,也會變成那種發狂自燃而死的末日癥候群患者吧。
如果說,高川崩潰成lcl有什么正面意義,或許就只在于,在肉體變成lcl之后,自己殺死高川,也不會立刻導致肉體崩潰,因為lcl的結構是十分穩定而單一的。即便如此,卡門仍舊覺得,假設自己真的殺死了高川,那么,自己可以活著,在身體從lcl反轉回正常肉體后,主導新身體的情況,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到。而如果lcl無法反轉回肉體,那么,殺死高川也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再加上“江”和“病毒”這兩個核心因素,對待“高川”的態度,就會成為關鍵。
從時間線上來說,“江”和“病毒”產生差異,或者說,“江”在獨立自我的意義上存在的那時,也是自己誕生的時候,自產生自我意識的那一刻,“末日代理人”這個稱呼以及伴隨而來的使命、任務,或者說,是一種被賦予的職責,就一直存在。而這個職責,并非是一直不變的——盡管,當時的自己,真的以為,那就是不變的,永遠的,只能一條線走到盡頭。
在那樣的狀態下,自己第一次見到了“高川”,而事后的觀測,卻讓自己意識到,自己所遇到的“高川”,是極為特殊的。就如同自己的誕生一樣,看似巧合,但實際上,卻是“江”的影響下,所產生的一種特殊情況。
從這些關聯性和特殊性來看,“高川”也好,“卡門”也好,都是“江”故意埋下的棋子。而以“江”的存在性,可以作為它對手的,自然也只有“病毒”。
“高川”和“卡門”,稱呼不一樣,代號不一樣,性別和外表也截然不同,在許多地方,都無法視為“同一人”,但僅僅從生物學關系上,兩者卻擁有類似“同一人”的深刻關系。正因為如此,“高川”和“卡門”最終只能存在一個。可是只因為這個理由,就試圖殺死“高川”,無疑是愚蠢的。
不僅僅是因為,短時間內,殺死“高川”沒有任何好處。更因為,“江”也不可能讓“高川”死亡,同時,也不會讓“卡門”死亡。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卡門”的重要性和“高川”是一樣的。如果自己在這個行為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在最后階段,人格意識存活的幾率就會大幅下降。
卡門也無法估量“病毒”和“江”的對抗,最終會導致末日癥候群患者產生怎樣的異變,但現有的病患狀態來看,加速身體的崩潰,乃至于人格意識層面上的死亡,是可以想象的。在那種超乎正常人格意識強度的戰斗中,目前包括“高川”在內的任何人格意識,都沒有存活的可能性。末日幻境中的世界末日真實存在,并且,就在不遠的將來,那可不是末日幻境重構那么簡單,而是大規模的末日癥候群患者的意識死亡,讓末日幻境再也不復存在——從這個結果出發,回過頭來看看如今人類和納粹的戰爭,nog和末日真理教的戰爭,即便算上正常人類社會和統治局的糾葛,都不過是些無聊的細節。這些細節如何變化,都不會帶來真正意義上的世界末日,哪怕是末日真理教、納粹和統治局吞沒整個世界,對末日癥候群患者來說,也不過是更換了一次人格意識而已——也許這些人格意識充滿了反人類的性質,充滿了負面情緒和邪教理念,但要說它是完全不符合社會結構的發展,卻也并非定然。無論末日真理教、納粹還是統治局中的那些素體生命,排除它們此時的外在形象,其本質仍舊是個體和集體的聯系和互動。
再極端一些,假設末日幻境中,所有的人類都被改造成素體生命,而末日癥候群患者會在這種情況下,從lcl狀態回復到肉體狀態,進而成為素體生命狀態,也不過是人類在漫長的發展時間中,所產生的一種異化或變化狀態——在科學幻想,通過對自身存在形態的重構和改變去主導生命進化,也不是多么新鮮的想法。有太多人試圖拋棄孱弱的身體和意志,希望可以通過去有機化來改變自己,例如獲得一副金屬而高性能的肢體,安裝比人眼更優秀的人造義眼,乃至于將人格數據化,以獲得近似乎長生不死的能力。
素體生命的形象,完全符合這種期待。統治局的演變,也是這種去有機化過程中,符合人類想象的社會劇變,無論是將人當作材料一樣消耗,還是因為這種違背普世道德的行為而毀滅,以及統治局和素體生命的戰爭,都是如此。
比起統治局和素體生命所象征的意義,末日真理教的形象,更是足以表達出人們對“未知”的期待和恐懼,那古怪的法術,狂熱而邪惡的理念,乃至于巫師們的裝束,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面具和獻祭行為,都沒有違背人類從古至今,對待“未知”時的心理范圍。盡管末日真理教的許多形象、行為和神秘力量,都超出正常人類的普世價值觀和道德觀,卻不能否認,無論在什么時代,人類心中都潛藏這樣一野獸,哪怕是會讓人因此做噩夢,卻也讓人無法真的忘卻,在這個噩夢中,所體現出來的,對強大自身的渴望,以及對失去常識束縛之后的自身的恐懼。這種形象受到普世道德觀和價值觀的譴責,所以會產生羞恥和排斥的心理,但也不能說,自己真的未曾產生這樣的想法。末日真理教的存在,比素體生命更加契合人類自身受到社會教育后,掩埋在心中的負面思想,假設末日幻境中的人全變成了末日真理教的信徒,反饋到末日癥候群患者身上,也不過就是多了幾個邪教分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