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的夜鴉夸克內部完全黑暗一片,那并非是空蕩蕩的黑暗,更像是填充了一種宛如霧氣般的物質,從斷裂的頸脖處產生巨大的吸力,將空氣攪拌得嗚嗚作響。風掃蕩著四周的血霧,形成肉眼可見的漩渦,之前戰斗所造成的碎片,只要體積質量稍微輕小一些,已經開始飄忽起來。卡門形成的血霧和血泊最初還是主動滲透到夜鴉夸克內部,如今卻是被這巨大的吸力拉扯進去。即便是再遲鈍,也能察覺到當前情況的異常——夜鴉夸克的內部似乎已經變成了一處陷阱。卡門依靠“江”的力量對夜鴉夸克進行侵蝕,可他很快就發現,之前那種觸手可及的控制感,正在漸漸變得淡薄,就好似自己觸摸到了什么東西,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層偽裝。
卡門想要脫離,尚未被吞噬的那部分血霧和血泊朝旋風的反方向攪動起來,這片區域的氣流變得狂暴混亂,卻又被“神秘”封閉在這一帶,網吧其他區域的氣流,完全沒有任何變化,而人們也仍舊對戰斗發生地段熟視無睹,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每每目光轉過來時,都會因為各種原因移開,似乎也聽不到那劇烈的碰撞聲。
線纜飄蕩起來,物體在搖晃,翻滾,碰撞,電火花不時迸濺出來,而血霧和血水正不斷朝向呆立不動的夜鴉夸克匯聚。即便“江”的力量十分強大。但是,卡門仍舊感覺到一種無以為繼的虛弱,這種虛弱感并不是因為自己真的變弱了。而是因為夜鴉夸克體內產生的吸力正不斷加強。血霧和血水開始在一處匯聚,卡門想要重新凝聚出固態實體,然而這個時候,那些凝聚起來的血色物質,僅僅只能凝聚成一大塊液體,就再也無法繼續變化下去——液體隆起來,像是內中有什么東西正在站起來。可它最終連人形的輪廓都沒能構成,在夜鴉夸克內部的吸力再次增強時。便有一絲絲的血色從中抽出來,直往夜鴉夸克而去。
卡門想要繼續變化,“江”的力量雖然有著相對固定的色澤表現,但卻是沒有形態限制的。無論是固體、氣體還是液體,亦或者進一步變成任意一種資訊類型,似乎都能做到,卡門在過去并沒有嘗試過太多變化,因為僅僅是“血液”一樣的體現,其神秘性就足以抵抗大多數神秘,然而,這一次,他卻是被夜鴉夸克那奇異的吸力。固定在之前變換的形態。
卡門無法變回人形,隆起的一大團血液,也在吸力的抽取下。宛如失去主心骨般,嘩然摔落地面,變回那一大灘血泊。能夠限制“江”的力量的神秘,足以證明許多事情。卡門十分肯定,在高川控制下的夜鴉夸克,絕對是沒有這種力量的。這個夜鴉夸克并非是高川原版的那只電子惡魔。而是高川剛剛做成電子惡魔時的備份,即便同樣保存有高川的神秘資訊。但在能力上存在巨大的缺陷,然而,正是這種缺陷,成功掩飾了其內部刻意設置的陷阱——卡門覺得,這個陷阱明顯帶有強烈的針對性,布置陷阱的人,或者說,那個“怪物”或許比他所認為的還要了解他,雖然對方的立場似乎是站在納粹那邊,但本質上來說,它恐怕是和自己類似的存在吧——自己是“江”的力量的容器,而它則是“病毒”的力量的容器。
決定當前勝負的關鍵,不在于自己和它的力量有多強,而在于,彼此被賦予的力量有多強,完全可以視為“江”和“病毒”之間更加直接的戰斗。
“病毒”或許只存在本能,但是“容器”卻擁有智慧和知性,且擁有相對自己來說,更強的控制權,所以才能布置出如此有針對性的陷阱。卡門清楚知道,“江”的力量在神秘性程度上并不弱小,量也沒有抵達盡頭的跡象,只是運作方式被限制住了,這就是這個陷阱的最具惡意的部分。
卡門有點覺得,這次似乎真的要吃點苦頭了。因為,自己無論在場地還是準備上,都落入絕對的被動中,之前所有針對戰斗的設想,全都成為捆束自己的枷鎖。
夜鴉夸克體內的吸力再一次增強,每隔一秒,這種增強都會出現一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前一次的十倍強度,不到十秒的時間,范圍內的血色被吸收了五分之四,卡門勉強依靠霧氣勾勒出一個輪廓,單單是站住腳都很難做到了。他身上有血絲剝離出來,卷入夜鴉夸克頸脖處的斷口中,仿佛那里就是一處黑洞。
然后,他聽到了一聲巨響,巨大的光柱橫掃了整個網吧,刺眼的亮光中,許多人形被撕裂,粉碎,蒸發,連慘叫聲都沒有,就已經化作虛無,毫無疑問,那是網吧中的普通人。不知道來自何處的攻擊強勢、殘暴而且純粹,就像是所經之處容納不了任何雜質般,卡門也開始在這片突如其來的強光中消散,就像是最后一根維系形態的線被扯斷了,散落成大量血絲鉆入夜鴉夸克的體內。即便如此,卡門的意識仍舊存在,而且和之前一樣清晰,他存在于夜鴉夸克體內,可以通過夜鴉夸克對外界進行感知,和五感俱在時沒有任何差別,可是,卻沒有半點接觸容器內壁的感覺,仿佛他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無限寬廣的牢籠,無論自己以何種形態,如何擴張,都無法抵達邊緣。他僅僅是存在于內部,而不是附身其上。
自己被囚禁了——這是他覺得最合適當下狀況的說法。
狂嘯的風聲漸落,擺蕩翻滾的碎片停下,現場一片狼藉,但是曾經充斥這片區域的紅色已經徹底消失。連帶著,整個網吧只剩下殘磚碎瓦,粗壯的梁體也沒有一根長過一米。但是這片毀滅般的景象,被局限在網吧的占地范圍,周邊的街景,哪怕和網吧只有一墻之隔的建筑也完好無損。繁華的街道上,沒有行人駐足,他們的目光從來都沒有投向這片廢墟,就好似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一般。相對街道上車來人往的喧囂。網吧廢墟被一股極為異常的死寂吞沒了,直到電子惡魔“夜鴉夸克”拾起自己的頭顱。這才打破這個死寂。它將腦袋按在脖子上,就如同這顆腦袋從來都沒有掉下來一樣。然后,一雙灰色的羽翼從背后撐開,灰色的羽毛好似雪花般。從空氣中浮現,灑落,飄出網吧廢墟之外,落在街道上,但是,仿佛沒有人看到這個景象,即便無意識中觸碰到這些羽毛,也只是宛如幻影般,被這羽毛穿透。
羽毛在落地之前就已經融化在空氣中。不過,不斷有羽毛從半空中浮現,這一幕持續到夜鴉夸克向上竄起。扇動羽毛飛往遠方。
在這條街道一帶,聲勢浩大的毀滅,并非真的完全沒人注意到,在房間中,陰影里,建筑的高頂上。隔著諸多障礙物的空地上,打扮得與眾不同。亦或者和一般人沒什么區別的神秘專家,沉靜中夾雜著不同的神色,他們或者看向廢墟的方向,或者注視著急速飛向天邊的電子惡魔,亦或者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是,不論他們攜帶何種目的而來,身為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侵入者,都絕對無法無視這場毀滅性的戰斗。這次神秘性極強的戰斗,截然不同于過去在神秘性被壓制下的試探,讓所有人都相信,它所醞釀的風暴將會以更短的速度,波及到整個中繼器世界。
卡門第一次切身體會到高川的速度,哪怕這種速度在神秘性上,遠低于高川真正的速掠,但是,無論是作為敵對方迎戰時,亦或者被其他擁有高速屬性的神秘攜帶,都無法產生此時的感受。他就在夜鴉夸克的體內,即便這只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牢籠,真正的神秘,是用于壓制他體內的“江”的力量,但是,和夜鴉夸克共感的體驗卻極為真實。他甚至在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就是速掠中的高川。不過,這種錯覺在成形之前就消失了,卡門知道自己的情況相當不好,甚至可以說,正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
夜鴉夸克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越過千山萬水,沿著亞歐板塊的交界處直達德國的一座小城中。這座城市是更大都市的衛星城,在風貌和景觀上,并沒有任何獨到之處,從高空中,借助夜鴉夸克的眼睛,卡門對這個城市一覽無遺——人口大約只有一百萬左右,不存在二十層以上的高樓,沿著一個方向蔓延,占據了城市面積三分之一的景色是田園風光。人們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過,即便這個戰敗國在抵達新世紀之后,民族情感反而對納粹十分排斥,但是,這里仍舊是納粹的崛起之處,也是被納粹深刻統治過的國家,在納粹已然回歸,而這個世界,更是屬于納粹方的中繼器世界,這樣的情況下,卡門無論如何都不能單純將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當成“納粹的敵對方”來看待。
不,應該說,以卡門對末日幻境的了解而言,他十分相信,納粹就在這里,他們甚至不需要躲藏,因為,這個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是屬于他們的世界。將這里的總體環境,維持在一個壓制神秘的正常社會,且歷史和現狀和外界沒什么不同,并不意味著,納粹的待遇會和外界一樣,他們的能力也同樣會在這里受到限制。這個世界并非不存在神秘,即便是在過去,無法體現神秘,本就是最大的神秘體現。
夜鴉夸克收攏羽翼,好似流星一樣朝一處墜去,其他地方的人們會對這種異常視而不見,但在這里,卡門“看”到了,很多看似正常的人,在同一時間齊齊眺望夜鴉夸克的墜落。盡管他們很快就收回視線,然而,那不同地域卻齊整一致的動作,卻足以讓普通人遍體生寒。這樣的場景實在太過怪異了,而對神秘專家來說。也意味著,這里的人絕對不是正常人,看似沒有任何神秘的這個城市。彌漫著一股微弱的,不注意就會錯失的可怕異常。
這里是納粹在這個中繼器世界的大本營?卡門想,或者,不能僅僅談論這個城市,而是整個德國都是被掩護得極好的納粹大本營?可是,他在進入這個中繼器世界后,也帶著懷疑來過這個國家。卻沒有發現和此時看到的情況相仿佛的異常——整個國家的環境,就和外界德國的正常情況沒有太大差別。他在外界所認識的,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人,在這里也是存在的。而不僅僅是德國,在其他國家也是如此。唯獨這一次。被禁錮在夜鴉夸克的身體中,才在這個小城,看到了這絕對異常的一幕。
這其中必有原因,如果不識破其中緣由,對中繼器看似成功的侵入,都有可能只是表面現象。卡門從來都沒有小看過納粹,在這個世界,他們占據天時地利,甚至是“人和”。中繼器是十分強大的神秘造物,又如何能期待這里的人完全和外界的人一樣呢?
如果要將這次失敗當成是一次機會,那么。首先就必須確保自己有擺脫當前困境的方法,問題就在于,卡門暫時還沒能找到這個方法。約翰牛不久前的提醒,讓他意識到,這一次,自己一定會正面對上站在納粹方的“怪物”。夜鴉夸克此時的行動。必然是在這個“怪物”的操控下——這并非不可能,說到底。它和高川也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且,這種關系十分接近“江”和高川的關系。
夜鴉夸克再一次加速,沒有摧毀任何東西,宛如輕煙一樣,霎時間就鉆入一棟樸實的大廳中,毫無慣性地驟然停下來。大廳中除了一張華麗的沙發外,沒有任何東西,沙發就擺在夜鴉夸克的正對面,女人翹著二郎腿,坐姿形骸放浪,邪異而又充滿壓迫感。她的左眼被猩紅色薔薇花形狀的眼罩蒙起,身上穿著一身女士白色西裝,身體曲線因為坐姿的緣故充分顯露出來,卻讓人難以生出邪念,因為,在看到這個身影的時候,就會被一股不加掩飾的巨大惡意包圍。人類會下意識排斥她,厭惡她,恐懼她,產生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唯獨不會愛上她,更不會因為外表,就認為她是個“女性”。
是的,所有看到這個女人的人,都會發自本能地認知到,眼前的不是“人”,而是“某物”,若加上那種負面的感覺,那就是“怪物”。
怪物,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性別,甚至不具備詳細的外表。坐在沙發中的,應該是“它”,而不是“她”。
本能直覺上的沖擊力,要遠超過視覺感官上的沖擊力,任何正常的生物,在那充滿了強烈侵蝕性的惡意的包圍下,在超越了感受性的物種差異性下,是不可能從生理上發情的,就如同,青蛙不會對蛇發情一樣。
所以,卡門再一次認知到,自己所忌憚的那個“高川”,到底是何等的異常。
“果然是你,右江!”卡門說到。聲音并沒有從夜鴉夸克的口中發出來,但是,對面的“怪物”卻有足夠的能力,接收到他的話和他此時的情緒波動。就像是,夜鴉夸克這個隔絕里外的軀殼,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兩者的溝通,是以“神秘”的渠道進行的。
“好久不見,卡門。”怪物裂開嘴巴,白潔整齊如同潔口廣告的牙齒,不產生任何美感,只覺得,像是要啃噬什么般,令人背脊生寒,“你的猜測被證明了,但是,你看起來還是很驚訝。”
“世界線的變動到底是怎么回事?”卡門收斂心中的震動,沉聲道:“我不覺得你有理由可以在那種程度,那種趨向性的世界線變動中活下來。我一直都以為,那是針對你的出現而產生的世界線變動,就是為了將你徹底抹殺掉。”
“很遺憾,那個世界線上的我并不是現在的我,當時的世界線變動,針對的是最終兵器……不,應該說,是針對更加可怕的東西,當時的我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附帶而已。不過,托了那次世界線變動的福,我才能成為現在的我。”怪物不以為意地說:“那幾個最終兵器的資訊,還是挺美味的。”
“原來如此,那么,你現在是什么東西?”卡門聯想當時發生在高川脫離五十一區后,與最終兵器的戰斗中出現的異常——右江在那之前就已經死掉,被“江”吃掉了,或者說,只有在那個時候,她才成為了真正意義上,和“江”有關系的存在。在那之前,“右江”這個名字是名不副實的,至少,在擁有“江”的力量的卡門看來,是這樣沒錯。
并非所有名字和代號用帶有“江”的人和物,就一定和“江”,和“病毒”有直接關系。
未曾失去過記憶的卡門十分清楚,在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江”并非是一開始就登場的存在,而自己體內的“江”的力量,最初也只是起到“信標”的作用,而在“江”降臨之前的高川,也絕對不是他熟悉的那一個高川。雖然無法直接得到情報,但是對已知的情況進行聯想,當時世界線的變動,很有可能就是系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對“江”封鎖線的最后一道關卡,然而,系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如預想那樣失敗了。
“江”終究是和“病毒”同等級的存在,也是某種意義上,造就系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的存在,她們是不可能真正阻止“江”降臨于末日幻境中的。
只是,當初卡門只是以為,當時的“右江”是系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制造的一個陷阱,針對“江”會降臨在“右江”身上這個可能性而制造出來的陷阱,在“江”通過“右江”降臨的時候,通過調整“劇本”的方式,徹底抹殺“右江”這個存在,以期可以干涉到“江”本身。
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們應該是失敗了,亦或者,實際情況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樣。眼前的“怪物”,就是那種層面的交鋒所引發的無法預測的異狀。
本該“徹底死亡”的右江,不僅僅徹底復活了,而且變得更加強大。它之前可是毫不避諱地說,它吃掉了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的資訊。最終兵器到底代表了什么,再沒有人比卡門更加清楚,就連末日真理教的主導者,也絕對無法從卡門的角度,去認知自己無意中制造出來的那些神秘造物。
現在的這個“怪物”,從各種意義上,都是貨真價實的。
卡門的內心十分沉重,落在這個怪物手中,下場絕對不會太好。他所持有的“江”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不在是他的護身符,而是催命符。吃掉最終兵器才成形的“右江”,比起世界線變動之前的“異化右江”,在神秘性上更加深重,也在實力上有天淵之別,至少,會達到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的水準。而她周身散發出來的,那不加掩飾的惡意,和伴隨而來的針對本能的壓迫感,更讓卡門愿意相信,眼前的怪物,比那些“最終兵器”還要強。所以,壓制住自己體內的“江”的力量,并非是不可能。或許,這次針對自己的行動,以及電子惡魔“夜鴉夸克”的成形,就是因為,她要吃掉這部分“江”的資訊?
如果,僅僅是體內的“江”的力量被吃掉,或許并不是太糟糕,但是卡門絕對不認為,對方要做的僅僅是這樣。現在的右江怪物到底是代表何種意義,卡門已經看不清了,它的產生和立場,全都是一片混沌。同樣的,卡門也不覺得,這個暫時呆在納粹這邊的右江怪物,還算是納粹參照“最終兵器”的造物。
名叫“右江”的怪物站起來,走到夜鴉夸克(卡門)的面前,探出手撫摸著那張面具般的臉龐。
“江,是需要高川的。所以——”
你將會成為我的“高川”,直到成為完全意義上的“高川”。所有的“高川”,都將合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