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說,這個城市存在的是惡魔。可實際上,惡魔往往都會和末日真理教產生關系,在過去的經驗中,還真沒有單純只有惡魔,而不連帶末日真理教的情況。所以,富江的話,其實也是可以這樣理解的:末日真理教對這個城市的侵蝕,已經到了獻祭惡魔的程度。
歐美地區,尤其是歐洲地區,已經變得十分危險,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活動重心一貫都在歐洲,雖然末日真理教的動作有將導火索引亞洲的跡象,不過,我在統治局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的所為,應該可以將亞洲重新從先期的火‘藥’桶中摘出去。“神秘”出現在亞洲,出現在中央公國乃至于我所在的城市,都是無可避免的,不過,在“神秘”擴大化的先期,不同地區也有輕重緩急的區別。要阻止“神秘”造成的破壞,就必須擁有“神秘”,而在最開始的階段,“神秘”大多不會自覺去阻止“神秘”。獲得“神秘”的人,很難在第一時間,就擁有網絡球那樣的志向和信念。
所以,我覺得,回到自己的城市是必要的,因為,我比這個世界在“神秘”蔓延先期就獲得“神秘”的先驅者更了解“神秘”,也更了解這個世界的末日命運,也更加擁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如果這個世界被最終摧毀,那自然不必提,但是,在那之前,我仍舊有可以保護,需要去保護的東西。況且,只要我在這個中繼器世界毀滅前,成功奪取這個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話……也許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
我無法成為每個人的英雄。無法阻止這個中繼器世界在各方的‘陰’謀和博弈中走向末日,乃至于,“江”也需要‘精’神統合裝置,完全無法確定,它獲得‘精’神統合裝置之后,這里到底會變得怎樣,而我的行為。也正在促成這個未知卻充滿了負面傾向的結果。似乎,為了達到最終完美的結局。就必須在過程中,放棄一些美好的東西,為了最終的守護,就必須面對過程中。無法守護的結果——面對這個世界的阮黎醫生、咲夜和八景,想到不知身在何處的瑪索,我的內心矛盾又痛苦。
我和咲夜、八景深入接觸,和她們組建著耳語者,和她們一起去思考,“神秘”將給自己所在的城市和整個世界帶來怎樣的麻煩。越是抱著期待,去推動這些行為,越是想要保護她們,就越是不由自主想到這個世界的未來和自己正在執行的計劃。在她們眼中,我所做的一切,大概都是充滿了英雄氣概吧。然而,我卻無法接受她們的贊許。因為,我一邊在保護她們,保護她們生長的這個世界,一邊卻在推動著這個世界的末日。
這個世界的咲夜和八景,只是完整的咲夜和八景的一部分——我這么告訴自己。然而,我也十分清楚——即便只是一部分。那也是咲夜和八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才會如此悲傷而痛苦,即便早就有所覺悟。覺悟從來不會讓人的悲痛消失,僅僅是,讓人們無法去逃避這份悲痛而已。我也無法逃避,只能盡力去做好自己能做的每一件事。也許,這是虛偽的,這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補償方式,但是,在我的心中,此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終迎來更美好的結局,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
我已經沒有退路,末日幻境正常世界的大范圍異化,桃樂絲的異動,以及自身的情況,都讓我隱隱感覺到,末日幻境不斷輪回所積累的東西,或許將在這一次完全爆發出來,從而導致“病毒”的進一步變化——對末日癥候群患者,乃至于對其他普通人來說,這種變化有可能帶來好的影響,但是,更有可能是壞的,而且,更是極惡的。
我的計劃,“病院”的計劃,于“病院”里暗中活動的那些潛伏者的計劃,桃樂絲和系‘色’的計劃,“病毒”和“江”的動作,這些不同層面上,卻同樣可以影響結局的因素糾纏在一起,讓人無法肯定,自己就是最后的勝利者。我也很難確定,在“病毒”和“江”面前,其它因素是否真的無足輕重,但是,假設一定有一錘定音的存在,我希望那是“江”。
所以,即便在計劃過程中,要面臨如今這種介于毀滅和拯救的矛盾,既是在拯救自己所愛的人,又是在引導世界的末日,因此感到悲傷、糾結和痛苦。我也絕對不會放棄!
我不聰明,沒有太大的能力,我能想出的計劃,從來都不是最好的,它天真又極端,對“希望”本身充滿了破壞力。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那個絕對完美的計劃,我所尋求的東西,沒有任何人,也任何非人,給我解答。我是多么希望,有人可以用事實來告訴我,我所在做的一切是錯的,根本沒有可能,而他或她,可以給我一個事實上的確更好的計劃。
可是沒有。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沒有。
即便是過去的“高川”,現在的桃樂絲和系‘色’,所做出的計劃,都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行‘性’,同樣充滿了漏‘洞’,成功幾率小得就幾乎就像是妄想一樣,同樣要犧牲什么,才能去拯救什么。那么,這份退而求其次的計劃,又和我的計劃,有什么區別呢?
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了,對于“未知”的情況,從來都不能期待有人會比自己做得更好。因為,在真正絕對的“未知”面前,在徹底扭曲已知智慧的“怪物”面前,聰明人和蠢貨根本就沒有區別。當已知的知識和手段無法作為依靠,每個人都必須用自己從未想過的方式,在黑暗中‘摸’索時。決定結局的因素,并不在于人們自身。
我只能自己去想,自己去‘摸’索。自己去承受。然后,期待運氣的眷顧。
我痛苦,無助,沒有人可以幫助我,沒有人可以給我提建議,因為,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正確”到底是怎樣的,而我也無法確定。即便有了“建議”,這些“建議”是否就是正確。
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拋開所有的成見,忍受所有的痛苦。執行自己的計劃——哪怕沒有人看好這份計劃。
所以,現在必須離開歐洲,哪怕這里散發著瑪爾瓊斯家的味道。
“這里應該有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富江說,“還記得在瑪爾瓊斯家那時嗎?”
“特定方向入口?還是‘精’神潛入式入口?”我知道她在說什么,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我在死亡前所參與的最后一起神秘事件,正是瑪爾瓊斯家的“天‘門’計劃”。天‘門’計劃制造出來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按階段‘性’分成兩種進入方式。
第一種是最初剛抵達城鎮時,宛如做夢般。抵達那里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但又絕非僅僅是‘精’神方面的問題,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是灰霧應用的一種技術。而灰霧本身就具備‘精’神和物質二相‘性’,看似‘精’神狀態下出現的問題,卻需要在許多地方視為物質層面的變化,正因為這種‘精’神和物質,虛幻和真實的相互轉化,讓人很難理清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以及自己身處于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時的狀態。而這正是最危險的地方。
第二種則是朝特定方向前進,通過“神秘”觸發入口。越過正常世界和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邊界。這種情況比較常見,也是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最常見的入口類型,也是普通人最經常誤入的入口。
雖然進入方式的不同,并不能代表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危險和‘性’質,但前者無疑更加隱蔽。我相信富江的直覺,既然她認為,這個城市已經被末日真理教侵蝕,那么事情十有就是如此,而考慮到這個城市表面上的安定,末日真理教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到底是哪一種入口,卻能讓人推測他們在這個城市發展的態度和趨勢。與之相比,若只是存在山羊公會的話,對這個城市來說,反而是比較安全的情況吧。
末日真理教的發展手段久經考驗,根本就不需要再做針對‘性’的布置——利用‘迷’幻‘藥’“樂園”和山羊公會占據地盤,侵蝕正常社會人際關系,以及建立特定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作為獻祭儀式的核心,用以打壓或抵抗當地“神秘”的反擊。這兩種手段的并行早就已經不是秘密,但卻一直行之有效,所以,如果末日真理教已經開始在這個中繼器世界中發展,一定也會使用這些一直無往不利的手段。
末日真理教是神秘的,因為它的核心一直隱藏在暗處,但其勢力擴張在知情者眼中,卻沒有太多的遮掩。如果他們已經開始拓展自己在這個中繼器世界中的勢力范圍,那便不是什么太難看出端倪的事情。雖然我不如富江敏感,但是,只要騰出時間,走訪一下這個城市于夜晚工作的酒吧,以及城市利益結構中的灰暗地帶,同樣可以找到線索。
這段時間和末日真理教進行了不少接觸,我十分肯定,末日真理教早就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乃至于整個納粹組織有所窺睨,而且,比任何神秘組織更早地付之行動。只是,盡管明白末日真理教的行動宗旨,卻很難從他們的每一個行動中,找出那個最終的目標。他們每一次的獻祭,都像是獨立的,每一次針對他們的行動做出破壞,都仿佛已經徹底破滅了他們的‘陰’謀,可偏偏無法驅除內心深處那種烏云蓋頂的壓抑感,就像是自己無論做什么,都只會讓末日真理教朝自己的目標更進一步,而世界末日也更‘逼’近一步。
那是十分可怕的命運感。
無論是在過去的末日幻境,還是現在的末日幻境,這種讓人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該怎么做才能挽回的無力感和絕望感,一直都存在著。對我而言,也不過是因為習慣和麻木,所以不會對此產生太大的負面情緒。不過。我想,對于剛剛走入神秘圈,立志于要做點英雄事跡的新人來說。這種感覺是攔在他們的生存和生活路線上的一道難關。
不過,也正因為過早看清這個中繼器世界的命運走向,所以才失去了這份烏云壓頂的敏感吧。而在這個中繼器世界中生活的人們,在接觸神秘,進而接觸到這種無法改變的末日走向后,一定會有我和其他神秘專家當年的感受。
這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相對于“病院現實”來說,末日幻境就是一個幻境的世界;而在末日幻境中。相對于外界,中繼器世界也同樣像是幻境一樣。可偏偏。兩種“幻境”都讓人感到真實,不,應該說,在針對‘性’的范圍內。看似幻境的世界,以及它所昭示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所以,這個世界的阮黎醫生、咲夜和八景,同樣是相對的真實,即便,她們眼中的“世界”,在概念和范圍上,就僅僅是中繼器世界而已。這個概念和范圍。與整個末日幻境,乃至于“病院現實”的概念和范圍相比起來,是如此狹隘。但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他們的人格、想法、情緒和認知等等,所有構成他們此時意識形態的因素,都是真實的。這種意識態的真實,已經超越了他們自身的存在形態。
我相信這才是真正的真實。因為,從本質上來說。我和他們沒有什么區別。
所以,我也相信,我在過去走進“神秘”的世界時,所產生的那些感受,這里的人們也會在之后的日子中感受到——這種被無數次證明,無法阻止的,宛如命運巨輪滾滾的推進,意味著即便我和富江在這里清剿了末日真理教的觸手,也不會真的改變什么。真正可以改變這個城市命運的,也絕對不是我這樣的過客。
我很想做一個英雄,但我不得不承認,我無法成為這個城市的英雄。相比起這個城市,遠在亞洲中央公國的咲夜她們,更加需要我。
所以,雖然有些在意富江的話,但我仍舊沒有半點停留的想法,這個城市的末日真理教和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已經不是太重要了。
在行人稀少的道路一角,在黑燈瞎火的建筑上方,我帶著富江沉默地朝機場速掠。
“和痛苦吧?阿川。”富江在身后抱著我,雖然這么說,語氣里卻沒有半點感同身受的情緒,充滿了一如既往的樂觀自信,“這樣很好,痛苦會帶來成長,阿川比過去更有男子氣概了。”
“我覺得自己只是變得圓滑了。”我隨口反駁道,但這樣的想法卻并非無的放矢,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在一些關鍵地方所做出的選擇是截然不同的,這一點,每當我陷入回想中,就能清晰察覺到。往好的方面看,也許會自覺得現在的自己做事更加實際和成熟,但往壞的方面上,大概就是“圓滑”吧。而我一直都不覺得,“圓滑”是個褒義詞,盡管在很多時候,它的確會帶來好的一面,可也意味著妥協。
在正常的社會關系中,妥協是必要的,可是,對夢想來說,卻一點價值都沒有。當我學會了輕重緩急,篩選對自己來說重要的部分和不重要的部分時,我就已經沒有了成為英雄的可能。因為,真正的理想的英雄,是絕對不會對任何非英雄之事妥協的,也不會將事情分成多個方面,去挑選有利于自己的一面。理想化,絕對化,二分法,才是英雄真正的身姿。所有任何試圖將這些極端和頑固變得模糊化,灰‘色’化,進而反對的解釋,都只是認知到自己無法成為真正英雄的失敗者才會做的自我掙扎。
一個概念的存在,在其誕生開始,就已經擁有清晰明確的解釋,不符合這個解釋的,就一定不是屬于這個概念的產物。就如同“好人”和“壞人”的概念,“魔王”和“神明”的概念,任何試圖‘混’淆彼此,產生“一方面是好人,另一方面是壞人”,“既是魔王又是神明”這些狀態的做法,不過是因為,自己無法成為單獨的哪一邊,認知到,自己只是一個“庸人”,所以才做出的掙扎和辯解而已。
仿佛只要‘混’淆了概念。散布“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單純的好人和壞人”,“魔王其實也是好人”,“神明其實是罪人”之類的說法。就能將“好人”和“壞人”,“魔王”和“神明”這些概念原本充滿了理想化的一面抹消掉一樣。
可實際上,只要人們仍舊會產生夢想,仍舊有單純的時光,就一定會產生這些單純而理想的概念,試圖通過妥協的方式,去模糊它們。正是自己明明失敗了卻無法承認的證明呀。
所以,知道了妥協。知道了選擇對自己有利一面,并可以給出理由,做出解釋的,這個圓滑的我。已經不存在成為理想英雄的資格了。對我而言,認知到這一點,切身感受到了殘酷。
我不太喜歡現在的自己,但又不能決絕現在自己的選擇,因為,對自己所愛的人來說,現在這個不理想的自己,或許才是最‘棒’的吧?也許,正是因為。不喜歡卻又必須這么做,才造成我對自己計劃的執著吧——其實,這個計劃真的不是很好。盡管目標放在大團圓的美好結局上是一件好事,但是,計劃本身就像是一坨屎,不是嗎?
可是,如果我不執著于這個計劃,又還能執著什么呢?所以。哪怕這個計劃就像是一坨屎,所謂的成功率計算。更多是出于感‘性’而并非理‘性’,在沒有人拿出更好的計劃前,我也必須堅持下去。
“這樣啊……真是幸苦了,阿川。”富江用力拍著我的肩膀,愉悅地笑著,“但是,我必須說,我最喜歡這樣的阿川了。那種掙扎的感覺,自我矛盾的辯解,愚蠢卻又堅持的行為,實在太‘棒’了!”
“你就不能說點好話嗎?阿江。”雖然,富江說這話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是嘲諷,但是,我的確被一針見血被說到了痛處,就算她說“高川一級‘棒’”,也不能讓我高興起來。因為,我其實一點都不想成為這副模樣。
可是,除了抱怨之外,我還能做什么呢?我十分清楚,我已經無法成為那個單純而理想化的英雄了。而相比那單純而理想的形態,現在的我無論做什么,怎么做,除非最終那個完美結局到來,否則都不會讓自己真正滿意。
不過,正因為有富江聆聽我的想法,所以,我的腳步才能像現在這般輕快吧。正是因為富江的存在,所以,我才能逐步接受“江”的存在,因為,她讓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中的確存在一個徹底理解自己,不需要隱瞞自己內心深處的同伴,而這是充滿了遺憾和挫折的人生中,值得用生命去珍愛的東西。
“我在稱贊阿川呀。”被我背在身后的富江,用力將‘胸’口貼了上來,“這樣的阿川,才是我心目中的阿川最應該成為的樣子。阿川不需要成為所有人的英雄,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成為那個樣子——你只要在意我就足夠了,阿川。我會為你實現所有愿望。”她的口‘吻’直接又理所當然。
雖然,這樣的話很像是她以往的作風,但是,聯系到“江”,卻又讓我無法不產生理聯想。現在的富江,究竟是以單純的“富江”人格說話,還是以“江”的概念說話呢?我隱隱有些期盼,但又下意識克制自己不去深想。因為,這個問題,是不會得到答案的。富江在做的事情,所說的話,也許真的受到“江”的影響,也會從其他人格得到大量的資訊,從而對當前的處境不存在陌生,但是,富江是否真的站在“江”的立場上看待問題,是否真的認知到“江”的存在,卻仍舊不得而知。
富江的戰斗力也許很強悍,但是,以人格意識的層次來說,卻達不到真江的程度。真江知道“江”,可以使用“江”的力量,仿佛就是最接近“江”的人格俱現,可是,富江一直都只是“反叛的最終兵器999”,“戰斗力驚人的神秘專家”這樣的身份和表現。
“——嗯。”我將那些不自禁的聯想拋卻,僅以富江的愛人的身份回答道:“我相信你,阿江。”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