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409 再聚

聚集地被厚厚的一層灰燼覆蓋,道路上,房頂上,樹木上,還燃著火星的灰燼仿佛要將之點燃,然而,沒有徹底燃燒起來,些許的火焰會在被風卷起的灰燼打滅,復又燃起,如此循環。到處都是怪異,怪異的尸體也有一部分尚未完全化作灰燼,激烈的戰斗,在陰影中打響,但又很少暴露在可以直接注視的范圍內。如今的聚集地里,可以稱之為“人”的東西少之又少。瘋狂的獵人狩獵著瘋狂的怪異,但已經不是出于職責,亦或者是炫耀自身的強大等等,而僅僅是被一種瘋狂而絕望的情緒驅使著。他們的形體哪怕還沒有異化,但他們的內心,已經可以視為和怪異沒有差別。

我就在這樣的街道上敞步而行,四周不斷有建筑坍塌,露出怪異的身影,之后就有銳利的呼嘯聲傳來。時而是怪異被擊飛,時而是瘋狂獵人被擊飛,但前者的幾率更多。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瘋狂獵人的數量遠少于怪異,然而,單體上的實力差距也是十分明顯。然而,瘋狂的它們眼中只有彼此,只有我被孤立之外,哪怕它們會摔到我的身前,視線也從未在我這里停留。

它們爬起來,又向著其他的敵人咆哮,這幅怪異的光景,讓我突然明白,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旁觀者。插手戰局也是無濟于事,更沒有手段讓它們恢復正常,聚集地會在這樣的狂亂中自我毀滅,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不,除了我之外,唯一還完好的東西。就是禮拜堂。

然而,禮拜堂的外表雖然沒有變化,也沒有燃燒,仿佛所有的戰斗有在一只無形之手的操控下遠離了它所在的地方,但禮拜堂內部的異化卻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

禮拜堂中的兩個人。也無法嚴格定義為“人類”。人形系是系色中樞的一部分,而那個女孩的底細,至今為止也沒能弄明白。

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我雖然不愿意這么想,但是,內心深處卻有聲音這么說著。

我已經對這個聚集地沒有任何留戀,因為。我在這里的所有羈絆,至此為止都已經消失了。獻祭儀式摧毀了我想要保護的東西,可是,我卻完全生不出憎恨的想法,只是覺得無比的痛苦和悲傷。不僅僅是對這個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悲傷。也同樣為必須引導這個獻祭儀式的其他人感到悲傷。

也許,他們是不覺得悲傷的吧,是覺得一切計劃都按照自己所想,所以,哪怕存在犧牲,但是,為了一個偉大的使命,亦或者追尋真理。所以,哪怕造成了眼前這么可怕的一幕,哪怕是迫不得已。也是必須去做的事情。

是的,我覺得,在那些人之中,也有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正義”的人,但是,至少他們會認為。這是“自己必須去做,必須去承載”的事情。我沒有任何立場去責怪他們。過去當有人說“這不是我的錯,是世界的錯”的時候。總會覺得對方言過其辭,是在推卸責任,是一種內心稚嫩而脆弱的表現,可是,當我注視著末日幻境時,其中的人們所做出的一個個選擇,在無奈中推動著末日的進程,便深深感受到,“一切都是世界的錯”是多么正確,多么心酸,又多么可怕的答案。

人犯錯的話,或許還有機會改正,但是,“世界”犯錯的話,人們就連改過的機會都不存在,只能承受自己不想,也不應該承受的苦果。

譏笑他人那種“一切都是世界的錯”的想法時,一定是寄托了“不希望世界是錯誤的”這樣的愿景吧。

可在這里,那樣的愿景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英雄。

不存在正義。

不存在拯救之人,被拯救之人也并非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被拯救。

無論是想拯救什么的人,還是想要摧毀什么的人,都如同是宗教學中所說的“罪不可赦”。

一切都在有序地崩壞,人們自身,也同樣存在于這個崩壞的序列中。

痛苦,除了痛苦再沒有其他。

絕望,除了絕望再沒有其他。

一切的希望和快樂,最終都會變成絕望和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是,我相信,不會有人可以撐更久。至深之夜,只是又一個末日進程的序列而已。

我的計劃還在進行,許多人的計劃也都在進行,可是,這些計劃當然不可能都是正確的。我賭的,僅僅是我的計劃更正確,更徹底,更能夠帶來一個光明的未來。我相信,倘若懷著拯救之心,去布置了一個又一個計劃的人,也和我是一樣的心情和想法。

然后,我們碰撞,殺戮,彼此相愛,然后彼此傷害。只有某一個人,最終抵達了計劃的盡頭,才有可能知道,自己到底是錯誤還是正確。

不可思議,這是多么悲哀的命運啊,可是,思索著這樣的命運,卻又同等程度的美好記憶涌上心頭,讓我可以鼓起巨大的勇氣,去向著那已經壞得不能再壞的未來前進。

我走出聚集地,聚集地就在背后,突然在某一點爆發出巨大的火焰,緊接著,火焰向著更廣闊的范圍蔓延,直到將整個聚集地覆蓋。現在的聚集地,從遠處眺望,就已經和末日真理教布置陷阱的那一個仿佛幻境般的聚集地一模一樣。

在儀式開啟的一刻,在聚集地開始燃燒之前,如同幽靈般的東西,如同朝圣的隊伍,從山林中涌出,聚集在山道上,向著山頂蜿蜒前行。而現在,它們也仍舊存在,這條隊伍一眼望不到頭,當我靠近它們的時候,它們也完全沒有在意我的到來,仿佛我對它們而言,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

它們身披黑袍。連相貌也一起遮掩,所以,雖然覺得“大概是人形”,卻也沒辦法去確認黑袍下到底是什么。它們的身材幾乎每一個都超過兩米,站在我面前。就如同一個又一個的巨人。它們吟誦著莫名的篇章,實際卻沒有發出聲音,山林中只有風在呼嘯,除此之外,所有的自然之聲,生命之聲。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寂靜,才讓我恍惚聽到了它們的吟誦,那就像是一種幻聽。

我揮動鋸齒大刀,生生將其中一披散。它的形體連同黑袍一起消散,卻沒有激起同伴的任何反應。繼而后面的家伙跟上,填補了消散者的位置。如果我就這么橫刀立馬,阻斷在這條通往山頂的道路上,它們的行進是否會被阻斷?我有這么想過,但是,這么做毫無意義。它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根本就無法確認數量,然后。阻斷了它們,是否會阻斷獻祭儀式呢?

獻祭儀式在我的計劃中,也是有益的環節。

我的計劃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失去了太多的東西,失去了可以保護的東西,我已經竭盡全力,如今沒有任何道理,再去阻止儀式了。

我跟在隊伍里,向著山頂進發。

路過半山腰的高川之墓。就看到了更多的人,是之前從未看到過的數量。只從氣息就能感受到,都是強大且有組織性的神秘專家。他們一個個默立在墓地中。既不是瞻仰死去的人,也沒有挖掘墳墓的動作,僅僅是站在那里,注視著長龍般的幽靈隊伍。然后,我和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對視了,他們的存在,似乎在告知我,那里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我遵從心中的想法,朝他們走過去。

這里大多數是不認識的人,但是,認識的人也存在,例如網絡球的人,火炬之光的人,構成nog的神秘組織在這里的人數在總人數上只是小部分,更多的是陌生人,我猜想,至少有一半是五十一區的人。

他們對我的到來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更談不上關注,仿佛我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嘍啰。但是,或許他們就真的只是這么想的吧——區區一個四級魔紋使者,在這樣規模的神秘面前,在即將到來的更大規模的神秘之中,只是微茫的存在。

“末日真理教的人在什么地方?”我走到接頭人身邊問到,站在她身邊的人,還有火炬之光的熟人安娜。因為我所做之事相當于背叛了nog,還一度造成nog隊伍的巨大傷亡,所以大多數人都不會給我好臉色看。

我在做出那樣的事前,就已經有了覺悟,毋寧說,在nog隊伍中還有可以談得上話的人,才是一種意外。

“不知道,我們嘗試圍剿過它們,但它們比想象中還要能躲,其實它們的實力很強,根本就不需要躲藏。”接頭人平靜地回答,然后問到:“你還好吧?我說過的,你不應該參與這里的事情。在這里所凝聚的龐大的組織化力量,不是一個四級魔紋就可以干涉的,現在你還是那么固執己見嗎?”

“是的,哪怕時光倒流,我還是會這么做。”我的確已經遍體鱗傷,無論是還是心靈,然而,對比起“病毒”帶來的深深絕望,此時所遭受的打擊就不算得什么了。說到底,我一直是面對絕望而行,我所承受的恐怖,要比接頭人所認為的還要多。這些秘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都能體會到的。

“真是固執……”接頭人嘆了一口氣,“但是,也讓人感到恐懼。你真的活了下來,以這種程度的力量為對手,仍舊好好地活了下來。你的內心,嘖嘖,就像是怪物一樣。”

我聳聳肩。

“這得多虧我們喲。”安娜在一旁插口:“我們的偏差,可是敵我不分的,所以出現了什么奇跡也不意外。說起來,我最初加入火炬之光,就是看重了這一點,真正的奇跡,就是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發生偏差,偏差帶來更多的可能性。”

“奇跡嗎?”我平靜地說:“眼前的一切,還遠遠稱不上奇跡。末日的腳步聲一直在靠近,有條不紊。”

安娜深深談了一口氣,顯得比接頭人還要疲倦,有點自暴自棄地說:“沒辦法了,雖然是偏差,但是,如果對手是連偏差的本質也能包容的程度,我們就如同小蟲子一樣。”

我很清楚,大家都在說什么。雖然在具體的事情上有過沖突,可是,身為nog的陣營,每一次行動的目標,可不僅僅是針對一兩起神秘事件,而是針對“末日”這個可怕的未來。有通過解決神秘事件,來嘗試一步步瓦解“末日”的做法,當然就有引導神秘時間,從細節層面去干涉“末日”的做法。如果一次神秘事件的危害擴大,可以延緩末日的到來,亦或者解決末日,以網絡球為首的nog也絕對不會婆婆媽媽。

神秘組織,一直都不是仁義的代名詞,神秘專家的思想和行動,在環境的逼迫下,也一直都很殘酷。

問題就在于,無論怎么應對神秘事件——促成也好,解決也好,干涉也好——完全沒有從局面上改變“末日”的一絲一毫。這一點,凡是擁有先知的神秘組織,都可以清晰感受到。

也許,五十一區正在做的事情,哪怕他們和末日真理教合作,也有一部分是出于“想看看他們到底能造成怎樣的影響”,nog才以“顧全大局”的態度不理不睬吧。然而,從接頭人和安娜的情緒來看,這樣的旁觀所得到的結果,也是十分失敗的。

正如我所說,末日進程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并沒有一兩起神秘事件的解決或擴大,就加快或減緩。這種有條不紊的,猶如執行某種固定的程序,才讓人感到壓力倍增。因為,這意味著,目前為止所有的干涉手段,都是無用的。

“最后還是毀滅了呢。雖然一開始就想過,將這個地方當做幸存者的收容所,但結果,卻成了埋葬所有人的墳墓。”安娜凝視著山腳下聚集地的火光,喃喃地說。

“不,救出了一個孩子。是個女孩。”看到安娜的表情,我就覺得,有必要讓她知曉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