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25 援軍抵達

借助NOG對半島數據對沖空間的引爆,狂烈的戰斗再度恢復到一個平衡又脆弱的局面,除了我仍舊可以對自己完成觀測,進而不確認自己是否處于“不為人知”的狀態,其他人的確都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處于一個我無法完成全面觀測的狀態——我不知道它們正處于怎樣的景況,它們在想些什么,打算做些什么,究竟有怎樣的變化發生在它們身上,而這樣的變化又對它們到底是好是壞,是計劃的成功還是暫時的失敗。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雖然還睜著眼睛,可以看到陽光和沿岸,但是,在信息方面已經徹底陷入斷絕的被動中——就如同籠罩著半島內地的黑暗,雖然可以依稀看到那不自然的輪廓,感受到其中隱藏的危險,但卻也僅此而已。

我覺得自己的處境是如此的惡劣,有難以想象的惡意在窺視著自己,它發出吞咽的聲音,流出腥臭的涎液,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氣餒——或者說,倘若僅僅是這種程度就氣餒退縮的話,高川本身也不可能戰斗到現在。

沒有到決定勝負的一刻,一切皆有可能,在所有人都到達極限之前,就有無數種偏差在起作用。既然火炬之光存在于這里,那么,這種偏差就不可能只針對某個人變得惡劣,而是“雖然無法直接確認,但是大家肯定都處于對自己而言的惡劣狀況”。也許我覺得自己孤立無援,正處于一種無處施展的極限狀態,但是,也同樣不能貿然認為,其他人就比自己的情況更好。

我這么想著,猜測著,推斷著,反復從自己所知的每一個細節,從過去到現在所積累起來的,對每一個組織特性的了解。都作為情報保存下來,它們一直都在發揮作用,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我的任何猜測。任何直覺的感受,任何看似天方夜譚的想象,都并非是毫無來由的,都是我對自身所在世界進行觀測和解釋所得出的成果。

我相信自己。不,毋寧說。我必須相信自己。因為,我的秘密無法述說,無法讓他人相信,那么,以這樣的秘密進行狂想,采取行動的時候,除了相信自己之外,還能相信誰呢?事到如今,我過去的同伴都已經成為另一條道路上的苦行者,唯獨只有我一個。走在和他們岔道而馳的方向上。

太辛苦了,太痛苦了,太悲傷了。可是,就是因為如此的辛苦,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悲傷,所以,我不去承受的話,不去目睹的話,不去走這么一條路的話。又有誰可以替我去挖掘這條路上所具備的可能性呢?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對自己如此說著,就突然覺得,自己走到今天的地步。也并非是沒有意義的,或者說,我正走在一條只有自己可以走的道路上——而這不就是“我是獨一無二”的體現嗎?

我正在做的事情,沒有人會去做,所以,我才必須去做。就是如此簡單的道理啊。

不要疑惑。不要退卻,不要因為自己無法成為英雄,就放棄去做那些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因為,每個人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都必然是有意義的,擁有與生俱來的使命。

我聽到了海浪聲。伴隨著海浪聲,又有如同從深海處傳來的聲音,仿佛是我的錯覺,仿佛是對我的召喚,仿佛在述說我的使命,肯定我所做的一切的意義,這聲音讓我安寧,讓我平靜,讓我得到心靈的慰藉,讓我在巨大的恐怖和不安中,獲得一絲一毫的安歇。

我開始不去想那糾纏不清又無法辨明的現狀,不去理會前狼后虎的神秘之物事。眼前是黑水,身后是黑暗,我身處之間的沿岸沙灘上,自己就如同沙堡一樣脆弱,但是,現在就放下對這種脆弱的焦躁。在這死寂壓抑的天空下,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我找了塊石頭,坐下來,點了根煙,也不去想這香煙和火機從何而來。那味道是如此的熟悉,苦澀,嗆口,正如過去的自己,其實并不喜歡香煙,只是抽上后,漸漸就習慣了。我習慣于這種沉默的,帶著苦澀,堅定地向著口腔蔓延的味道。

一根煙燒完,我又點燃一根,這個時候,我又聽到了浪聲——不,這一次不是錯覺,不是來自于內心的喧嘩和思索,而是切切實實的聲音,是波動在物質中的傳播,雖然來自于黑河,但并非是黑河自身發出的聲音。我注視聲音的來處,在分割天地的地平線上,黑河仿佛還要延伸到更遠,卻有一個輪廓反向駛來,漸漸變大,變得清晰。

我凝視著那個從小變大的輪廓,知道那是一條船。在暴風雨來臨之后,半島就已經與世隔絕,在異變發生的現象,也不知道周遭的居民會如何看待半島,盡管異化右江的脫離,其所造成的聲勢已經撕裂了遮掩天空的烏云,所造成的巨大沖擊,也撕裂半島之外的惡劣氣候,讓空中放晴,但是,半島之外的晴朗不更襯托得如今的半島是如此的異常,如此的可怖嗎?

這些籠罩環繞著半島的黑水和黑暗,必然是和過去的正常格格不入的場景。不,正因為黑水的存在,也許半島四周已經沒多少幸存者了,甚至從已知的情報推斷,整個中繼器世界都已經不剩下多少“人類”了。所以,此時的乘船來者也絕對不會是什么普通人。

會是什么人?也許是NOG的援兵——我的心中有這么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答案。

船更近了,速度快得驚人,卻沒有急速航行于水面上的現象,仿佛是隨波逐流,但卻在一根煙燒完前,就已經抵達河岸。半島碼頭在其他地方,但這條船卻選擇了我所在的地方。船是半島一帶經典的渡船模樣,規模就和我們當初上島時乘坐的類似,卻沒有發動機的聲音,沒有鳴笛,就如同幽靈一樣,被絕望的黑水推攘著,筆直沖上沙灘。

我沒有起身,只是靜靜地坐在石頭上。注視著它。

船艙打開了。有人一個接著一個鉆上甲板,又從甲板跳下。正如我所猜測的那樣,全都是熟人,是NOG隊伍中。之前沒有在半島上出現的約翰牛等人。之前NOG隊伍的四支小隊和一個總指揮官,總共五人的領導層,只來了總指揮官“鉚釘”本人。如今倒是全員到齊了:網絡球的約翰牛,火炬之光的希格瑪小隊,黑巢的露易絲。以及逐日者的變色龍小隊,在構成NOG隊伍后,四支小隊各有司職,半島局面產生如今的變化,哪怕他們不在半島上,也絕對在后方有著巨大的貢獻。

在巴黎見過的NOG巴黎地區據點的管理者:杏子和萊德。

其中還有文清夫婦,雖然見面次數寥寥無幾,但我卻知道,兩人在NOG隊伍中有著特殊的身份,因為其來歷和中央公國有關。

還有許多只偶爾有一瞥之緣。不太熟悉,不知道名字,但也不能說是陌生人的NOG成員。

以及行為裝束的風格上,明顯帶有這個中繼器世界痕跡的電子惡魔使者,例如木偶使者格雷格婭。這些電子惡魔使者必然在自身的神秘力量上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否則很難逃脫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變化。更進一步說,原本為了適應這個中繼器世界而讓自身神秘朝電子惡魔使者轉化的神秘專家們,能夠活到現在的,都必然是通過某種方法再次將電子惡魔使者的身份進行轉換了吧。

這批援軍的總人數達到四十三人——真是讓人意外的多,按照我最初的估計。大約是“在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計劃中沒怎么死傷”這樣的情況,才會剩下如此多人。看來,五十一區的計劃雖然瘋狂,但也并非是毫無顧忌。NOG和五十一區仍舊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如此一來。NOG中被迫成為電子惡魔使者的人也能在黑水來襲時活下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雖然不知道NOG隊伍是如此辦到的,但是,正因為相信他們可以做到,所以才放心將耳語者交托給他們。如今他們全都來到半島上,那么。最后才從船艙中走出的隊伍到底是何人,也就完全不出乎意料了。

但是,只有三人:左川,咲夜和八景。在我離開的時候,耳語者可不僅僅只有三人而已。另外兩個額外的編入者,被愛德華神父種下“神秘之種”的女領班和女教師,明明也覺醒了自己的神秘力量,但還是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嗎?盡管在確認了“神秘之種”就是愛德華神父的實驗產物之后,就已經對兩人的情況有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但是,沒能看到兩人和咲夜她們一起走出來,仍舊讓我有些黯然。

我對耳語者抵達半島沒有任何意外,或者說,她們的到來反而證明了如今半島之外的世界到底有多惡劣。“耳語者必然和NOG的剩余人員抵達半島”這樣的情況簡直就是多方面因素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其實,無論來不來半島,都同樣不安全,這個中繼器世界已經沒有真正安全的地方了——而我隨同NOG隊伍突入拉斯維加斯的時候,就知道一定會演變成這樣的情況,也許細節上和我最初所想不同,但是,結果是一樣的。末日的來臨,中繼器世界的破滅,無論在他人的眼中,到底是怎樣的因素導致了這樣的過程,都意味著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正處于一個敏感又脆弱的平衡點上,而這個平衡點,也正是“攻略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前提。

死了那么多人,造成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悲傷,充斥著連環的陰謀和妙策,處處都是意外的偏差,即便如此,NOG的計劃,的確有在好好地執行著。真是厲害啊,NOG的家伙們。

“阿川!”咲夜一下船就飛奔過來,像是撲食一樣整個人掛在我的脖子上,“阿川!阿川!阿川!阿川!”她的呼聲仿佛帶有魔力,讓我忍不住眼中的淚水。我緊緊抱住她,呼吸她身上的味道,聆聽她的聲音,她就只是叫著我的名字,但對我而言卻勝過千言萬語。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么才好,我的腦中有著萬千的感性在翻滾,就如同巨大的海浪打翻了每一個念頭的小船,將這些船兒吞沒在巨大的漩渦,拉扯到腦海的深處。

巨大的松弛感便從我的大腦中傳來,好似溫暖的氣息從神經、血管和肌肉的縫隙中傳遞。如此短暫又漫長的戰斗后,我覺得自己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寧,仿佛那恐怖又錯綜復雜的戰事,全都在這一刻遠去。

我無法表達自己的情感,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萬千語言,都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我只是沉默著,仍由淚水脫眶而出。

八景也走上來,從側旁抱著我和咲夜。她身體的重量,她手臂的力量,全都壓在我們身上,可我偏偏覺得反倒是她顯得太輕了,仿佛只有更加沉重的力道擠壓在我的身上,才能讓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我不知道八景哭了沒有,咲夜卻已經發出嗚咽的聲音。在黑水肆虐的日子里,兩人定然遭受了過去前所未有的苦痛吧,她們并不知曉病院現實中的自己,不知曉末日幻境中的自己,對她們而言,這個中繼器世界就是她們全部的世界,而這個世界一朝劇變,末日帶來的毀滅和絕望,摧毀了過去所認知的一切。

哪怕沒有黑水肆虐,也必然會出現其他不可思議的災難,人們不會從中得到喜悅,在死亡和瀕臨死亡的交界線上,我不覺得哭泣和脆弱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哪怕在我的認知中這個世界僅僅是一個中繼器世界,但是,我比任何人都能對這份痛苦、悲傷和絕望感同身受。因為,哪怕不是這個中繼器世界,其他的世界也是一樣的,在末日癥候群患者的眼中,無論世界是什么模樣,都有著類似的影子,充斥著絕望、瘋狂、悲愿和苦痛,乃至于讓人不得不歇斯底里,拼命掙扎,灰心喪意,仿佛自己的靈魂已然墮入了最黑暗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