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56 撞擊

四天院伽椰子沉靜下來,宛如在宇宙中漂浮的島嶼,我站在她的身上,感覺到她的意識正在下落到一個極為晦暗的深處,可山巒般巨大的身體卻愈發彌散出濃郁的生命力,就好似下一刻,就會有樹木花草,山石河流,各種動物從這些血肉肌膚中生長出來。在神秘學中,有過“巨大的圣靈以自身為材料演化出一整個世界”的傳說,而四天院伽椰子并沒有“世界”這么巨大,但是,她此時的變化,卻不免讓人聯想起這些傳說。

四天院伽椰子看似沉睡,又看似瀕臨死亡,但卻處于死和未死之間,而那些仿佛即將從她身上滋生的生命們,也同樣源于將生而未生的狀態。生和死,存在和不存在,在此時此刻變得十分曖昧,我感到種種錯覺,看到種種變幻,聽到似有似無的聲音,這些動靜發生在我的內心中,卻沒有于實際中呈現出來,只是讓人覺得這一切“并不完全是虛假”。

我站在四天院伽椰子的身上,隨同她愈加接近異化右江。在廣袤無邊的宇宙背景中,因為缺乏參照物,而讓人更容易產生錯誤的距離感。我們和異化右江至少也還間隔十萬八千里,但直視而去,卻覺得可以用“近在咫尺”可以形容,然而,這仍舊是超出了連鎖判定的觀測范圍。月之眼身上那宛如眼線般的裂痕越是接近,就越是看得清楚,而在我的眼中,這些裂縫已經變得和在更遠處看來的不太一樣,那模糊不清的陰影中,的確是有什么東西在蠕動著,讓人無法覺得,那是純粹的。毫無生命的土石構造。

那依附在裂口處,向著內部深處蔓延的陰影,并不是一整塊的。而是拼圖一樣,由無數獨立的個體連系在一起。而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這一點,乃至于讓人覺得,用“它們”來形容是再恰當不過了。它們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自然生物,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所感覺到的“它們”是自然而生動的存在。它們是詭異又模糊,雖然是個體,卻又看不清具體的形狀。倘若一定要做比較,那么,比起動物,它們更像是植物,也更像是一種菌類,密密麻麻地扎根在宛如眼縫一般的巨大裂谷中。

倘若草原在有風吹來時,草叢的搖曳起伏被形容為“浪潮”,那么,我所看到的“它們”也正在形成類似的運動。我看得不太真切,只是從那模糊的。依稀的,仿佛錯覺一樣的輪廓中,認為它們在搖擺。充滿了韻律,層層疊疊,從裂谷的上方一直推向深不見底的下方。這個頻率不是固定的,卻充滿了節奏感,像是一首歌,像是在說話,只是人類無法知曉其述說的意義,可節奏本身,卻能引起人的共鳴。

我就覺得自己正在和這種節奏產生共鳴。它們仿佛在傳遞某種信息。注視它們的我已經接收到了這種信息,雖然無法解讀這些信息具體在表達什么內容。但卻能感受到一種甜蜜的惡意。就像是做成了甜點的毒藥,明明可以感受到那詭異的惡意。卻又難以抗拒那甜蜜的誘惑,身不由己地要去更接近它們。

我不能說沒有半點沖動,只不過,正因為是這樣一個詭異的戰場,以及計劃關鍵的時刻,所以,對這甜蜜的惡意的抵抗力,也要比自己預期的更大。我注視著“它們”,在情緒蠢動的同時,又有一根極為冰冷的線貫穿于我的情緒之中,讓這些情緒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脫離束縛,肆意妄為。我覺得自己的理性被壓抑到了極點,但感性卻陡然被分割成兩部分,一部分燥熱而沖動,另一部分卻冷澈而干凈。

十萬米過去,五萬米過去,兩萬米的時候,四天院伽椰子就好似隕石即將墜入月球表面,劇烈向下方傾斜。這并非是月之眼的重力使然,我可以感受到這個行動的主動性。四天院伽椰子的外表雖然不再像是追尋“江”時那般扭曲,但是,當時扭曲的她所施展出來的力量似乎也已經被她所掌控。此時的她就如當時那般,沿著一條必然的軌道,似乎要以“撞擊”作為開戰的信號。

月之眼相對于地球而言只是衛星,但相對于四天院伽椰子的體積來說,卻也算得上巨大,然而,四天院伽椰子一旦撞擊到月之眼上,僅憑物理重量和體積,所產生的威力,也定然和月球撞擊地球所產生的威力相差仿佛吧。如果月之眼只是普通的月球,那么,它就會之前的那些宇宙戰艦一樣,被這種仿佛不會受到外力制約的軌道運動貫穿,乃至于徹底摧毀。

四天院伽椰子的身體在進入軌道運動的時候,就已經抱住膝蓋,如嬰兒般蜷曲成一團。站在她的身上,被她的神秘環繞著,我并沒有感到任何外部環境的影響。但是,撞擊已經開始,我可不愿意直接承受這股沖擊。更何況,月之眼也不是正常的月球,到底會有怎樣的反制措施也不清楚。因此,我在相距月之眼一萬米的高空,從四天院伽椰子身上躍了出去。

我借助無形的高速通道橫行于空中,四級魔紋汲取著數據對沖的余波,在我的身上構造出在宇宙空間戰斗所需要的種種護甲。和四天院伽椰子率先選擇的攻擊目標是“月之眼”不同,我向著可以直接目視到,懸浮于月之眼上空的異化右江奔馳而去。

在我的身后,四天院伽椰子以一種沉重而緩慢的速度下墜,這種沉重和緩慢,反而更容易讓人聯想到它撞上月之眼的一刻,將要爆發出來的可怕沖擊。可即便是這個將要接戰的時刻,沉睡姿態的異化右江仍舊沒有清醒過來。仍舊有一種空間性質的神秘在保護著她,我的速度應該很快,但是,明明是可以目視的距離,卻根本就不像是以我的速度來衡量的。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以多么緩慢的速度在縮減,身后的四天院伽椰子就和身下的月之眼在以相提并論的緩慢速度在縮減——兩者間的速度已經可以讓我感受到具備某種關聯。就像是無論如何,四天院伽椰子的撞擊都會發生在我抵達異化右江的位置之前。

因為處于速掠狀態,外界的運動在觀測上。已經變得極為緩慢。緩慢而又必然的撞擊,就演變成事實的最后一刻。如預想那般出現了變數——宛如月之眼的眼縫般的巨大裂谷如有生命般,寬度在擴張,居高臨下地俯瞰,那就像是月之眼正在睜開眼睛般。而四天院伽椰子好似一個石塊,意圖砸進這顆睜開眼皮的眼睛中。

遍布裂谷之中,向著裂谷深處蔓延的,那模糊不清的異物開始改變自身搖擺的節奏,就好似有一個比之前更加巨大的潛流。讓波濤陡然掀得更高。無法具體形容其姿態的異物,就在這驚濤駭浪般的節奏中,從四面八方涌出裂谷。這個時候,我才清楚看到,它們是紅色的。

它們單純以個體而言,到底是什么東西,是怎樣的狀態,又是怎樣的物質,從我的距離來看,根本無法辨識。可是它們的總體運動,卻給人一種流體的感覺。看起來,就好似大量的血淚眼縫中涌出。月之眼就像是在哭泣,在悲嚎,淚盈滿眶,但那紅色如血,卻又給人帶來深深的惡意和詭譎。倘若是我,絕對不會想要觸碰這些異物,但是,四天院伽椰子的軌道運動似乎是無法更改的,她沿著這個固定的軌道墜落。目前為止,除非是軌道本身發生轉折。否則還沒有見到過可以真正意義上讓她停下來的力量。

我也不覺得眼前狀態下的四天院伽椰子,會有明顯的避讓意識。

撞擊在速掠狀態下。緩緩的,卻又不可阻擋地開始了。我雖然在進行高速運動,但相對異化右江和月之眼的位移卻開始停滯。沖擊在月之眼的表面,呈現出巨大的環狀向四周輻射擴大。月之眼就如同半睡半醒,眼皮半闔,但四天院伽椰子卻準確地鉆入了這半闔的眼珠中——其實那個裂谷擴大之后,那深深的下方到底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眼珠子,我也無法觀測到——實際上,四天院伽椰子砸入那個裂谷中,完全沒有擦中裂谷的邊緣,這個裂谷已經打開到了足以容納四天院伽椰子的程度。但是,既然沖擊已經產生,那就必然有什么東西和四天院伽椰子發生了碰撞。

我看不到到底是什么發生碰撞,只看到了碰撞的結果。過去形容撞擊的“蘑菇云”沒有產生,明顯可見的現象,只有環狀的氣浪裹挾著數不清的雜物,在比我的所在更低的半空擴散。擴散現象是安靜的,緩慢的,如同刷子一樣,刮過宛如“血淚”的異物們,很快就把它們徹底遮蔽。可我能夠感受到,更多的激烈變化,正在我所無法觀測到的,那被沖擊淹沒的下方地域產生。

看起來明明很堅固的月之眼,伴隨著撞擊,體型出現了些微鼓脹,這個現象給人彈性的感覺,就好似果凍,好似十分柔軟的橡膠,被從外部和內部捶擊之后,產生了扭曲。很快,更多的異物從“眼縫”中淌出,就好似被四天院伽椰子這個“石塊”打傷了一樣,紅色異物構成的“血淚”以噴射般的氣勢,把四天院伽椰子的身體徹底涂抹了。

四天院伽椰子在下沉,看上去像是沿著既定軌道繼續運動,但也像是被裂谷拉扯下去,被月之眼給吞吃了。我無法插手如此大規模的對撞,那聲勢之浩大,讓人覺得只要呆在下方,就一定會被吹飛。過于巨大的體積,一旦運動起來,天然就會讓人感到恐懼和無力。我不覺得自己夾在月之眼和四天院伽椰子之間,會因為受到這股沖擊的波及而死去,不過,在心理上果然還是更傾向于做一個旁觀者。

我不覺得,這是雙方交手的最后一次。但是,也無法肯定,自己可以觀測到比這更明顯的戰斗現象。四天院伽椰子沒入月之眼的趨勢,讓我可以肯定,這場戰斗最激烈的地方,會是在月之眼的內部——而這樣的情況,在四天院伽椰子說出計劃后,就有了相當明顯的預兆。

正因為從外部去攻擊,很可能不會奏效,所以才從一開始,就選擇了內部突破,而且,還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內部”。出于種種考慮,我仍舊置身于外部,所以才無法觀測到具體的戰況,也伴隨著時間,逐漸失去干涉的余地。

就在四天院伽椰子的身影徹底從我的眼前沉墜到裂谷深處,再也無法直接目視的時候,紅色異物以更兇猛的氣勢噴發出來,一部分在月之眼的表面流淌,另一部分則隨著沖擊飛向空中,倏忽一去,就是萬里之外,化作一團團紅色的霧氣,在月之眼的表面彌散。

我不知道它們會產生怎樣的效果,但也不覺得,這樣的變化是月之眼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因而流出大量的血。這些紅色異物的存在和釋放是必然的變化階段,它更像是月之眼“醒來”的征兆,是月之眼“運動”的副產物。

沖擊吹散了大片的煙塵后,終于讓月之眼露出此時的真面目——裂谷撐得極大,就如同它瞪起了眼睛,而這個眼睛是漆黑而深邃的,沒有眼瞳和眼白,徹底黑色涂滿,卻又從黑色中流淌出紅色,無論黑色還是紅色,都將彼此襯托得格外醒目。當紅色異物的涌出速度放緩,數量減少的時候,它們就如同眼球上的血絲,一根根清晰可見。

月之眼表面的鼓脹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頻繁,讓人不禁聯想,四天院伽椰子在內部的活動,就好似要從里面將它撐破。這個變化是如此的驚人,于我的觀測中,其速度也在加快,相比之下,我相對于月之眼和異化右江的位移也在加速。或者,應該說,在以異化右江為目標發起沖刺后,我終于可以明確感受到,自己正在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