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右江仍舊沒有睜開眼睛,越是注視那平靜沉睡的面容越久,我就覺得自己的內心中有某些東西漸漸磨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現在就戰斗,沖上去,在她醒來之前,趁虛而入,將自己最強力的攻擊手段一鼓作氣擲去。我忍不住去想,這么做的可能性,也許無法就這樣消滅它,但是,或許可以擊傷它吧,可這種僥幸的念頭在徘徊的時候,又有一種深深的忌憚和恐懼從心底浮現,似乎只要自己這么做了,是否有效暫且不提,但不也是有可能出現更壞的結果嗎?
我已經盡可能高估異化右江的力量,然而,正是因為這個對手的力量遠超人智,更不是我這么愚笨的人所能夠估量的,所以,所謂的“高估”也只是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實際上,我大概完全無法評估它到底有多強吧,哪怕過去和最終兵器交戰過,被殺死過,也無法從中汲取太多的經驗,反而,正因為“從來都沒有贏過”,所以,就算是我,不,應該說,正因為上陣的是這個曾經被它殺死過的我,所以才在心中有著連自己都難以描述的陰影吧。
我還在后退,利用特種彈制造的戰場牢籠已經擴展到一萬米,內中的種種怪異現象以難以估量的數量和頻率發生著,變化著,沖擊著,膨脹著,煙滅著,突然消失,又突然產生,毫無征兆的現象在每一個我所能觀測到的極限小的范圍內,經歷著難以觀測到的過程,最終剩下的,能夠留給我一個“觀測到”的印象的那些結果,更像是燃燒殆盡的殘渣。黑暗幽深的宇宙背景中,這些怪異現象所造成的種種可以觀測到的變化都是無稽的。荒誕的,卻又是極為渺小的,只有實際就站在近側。以“米”為單位的度量去觀測,才能感受到它的復雜性。
我還有許多手段沒有布置出來。那是以對手為過去所觀測到的那個“異化右江”為基礎,針對性研究出來的手段,但是,臨時的,突然如其來的,如心血來潮,靈光一閃的想法,讓我最終選擇了“換牌”。在對眼前的對手進行重新認知后,許多預期的手段已經變得不合時宜。哪怕布置出來,沒有成效就是最好的結果,更讓人擔憂的是,反而產生反效果。
我對異化右江的每一次認知變化,都會對一部分底牌失去信心,但是,異化右江給人的認知卻又不是靜止的,也不是和人的變化那樣,具備一個相對長的時間緩沖帶。它的形象原本就很神秘。而不僅僅是那人形的模樣,這個形象隨著我的認知變化而產生變化,這個變化的速度極快。讓人有點兒跟不上。
不,也許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或許是某種力量,讓我滋生出這種種負面的心理。戰斗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手足無措的話,那該如何才能戰斗下去呢?我警告著自己,謹慎是好事,但是,跨越了謹慎。而變成了畏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我凝視著異化右江的臉。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我特別想抽一口香煙。我聆聽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漸漸的,我有點兒不太在意另一端四天院伽椰子的戰斗了。我的世界好似漸漸縮小,全都凝聚在面前的這個戰場牢籠中。仿佛這個無數怪異現象產生的牢籠,就是宇宙,而自己就站在宇宙的邊緣,等待著宇宙中那最可怕的怪物的蘇醒。
除此之外的一切,全都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
然后,我看到了,異化右江猛然睜開眼睛。完全不像是熟睡之人在醒來時的懵懂,就好似沒有進入睡眠,而僅僅是閉上眼睛。她的眼神給我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不能說是人類的眼神,但也不能說是冷酷無情的神明和怪物的眼神,那其中的確存在一些波動,但又絕對談不上是“情緒”。總而言之,她此時的眼神和過去的眼神不太一樣,就好似在宣告著,此時的她和過去的她不完全是一回事,但是,作為敵人的立場沒有變化,并且在睜眼的一瞬間,就讓我覺得,她已經將我鎖定了。就像是我此時的眼中只有她一樣,她也讓我覺得,她的眼中只剩下我——我的心情,該說是恐懼呢?榮幸呢?高興呢?還是掙扎呢?這些復雜的情緒就好似洪水一樣,要將我緊密的內心沖垮一樣,洶涌而來。
異化右江的動作應該是很快的——我覺得很快——不過,在我的注視中,卻又變現為“正常的動作”。她原本是釘在十字架上般的姿勢,此時,收攏了雙臂,仿佛從無形的十字架上滑落下來,腳下的虛空反而給人一種堅硬實地的感覺。只是,那里當然是什么都沒有的,她只是比起“懸浮”,更像是“站立”,所以才人產生錯覺而已。
隔著一萬米,我的觀測不是那么精確,不過,異化右江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強烈,讓人覺得她的五官就擺在近前,而那雙眼睛,更像是跨越了萬米的距離,緊挨在自己的眼前。她的身體和面容,也在這雙充滿了魔性的眼睛面前,失去了大量的存在感,而逐漸變得依稀。
我的直覺讓身體顫抖,腦海中拉響了空襲的警報。本能啟動的速掠超能,在同一時間構造出環繞戰場牢籠外圍的無形高速通道。然后,就在我剛剛投入其中的同時,一萬米外的異化右江的身體已經徹底消失了,只剩下那個仿佛近在咫尺的凝視著我的眼睛,和一張朦朧的五官。這雙眼睛和這張臉向我逼來,卻又在我進入速掠狀態后微微一頓,就不由得拉開了一些距離,當我重新停下腳步的時候,已經在戰場的邊緣繞了一圈,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同樣來到了戰場牢籠之外,背對而立的身影。
原本位于無數怪異現象頻繁發作的戰場牢籠中心的異化右江,在這極為短促的時間里,已經沖出牢籠。站在一個和我極度接近的位置。而我完全不清楚,她是如何脫離的,那段時間在我被她的雙眼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就好似突然被截斷了。
總而言之,先不管她是如何辦到的。在這個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亦或者干脆就是“沒有過程”。她的確輕快又似乎毫無負擔地,從我費盡心思布置的陷阱中脫身了。如果是放在“換牌”之前,我或許是要大吃一驚的吧,不,也許只是“心中有一點兒驚詫”,但是,現在的話。卻多少可以證明了我之前的“換牌”之舉并不是錯誤的。所以,連一點兒驚訝的情緒都沒有——她只是理所當然的,如同我再三猜想后的那般,輕而易舉地就撕裂了我的防線。
即便如此,速度上仍舊是我占據上風——從過去到現在,雖然輸了死了,但是,的確從來都沒有在速度這一環節上輸給這些最終兵器——我的優勢還是優勢,問題只在于,從過往的經驗來看。只有速度上占優,并不能讓自己在全面較量中占據優勢。
所以,哪怕異化右江還沒有轉過身來。我也不覺得,自己有機會一舉建功。我進入她的身側前,我已經速掠至她的上方,再次開槍了。特種子彈從十米外射出,一口氣打光了彈夾,總共六發子彈,以我預期的軌跡,旋轉著,錯落著。在擊中異化右江之前,突然彼此碰撞。強烈的閃光和煙塵驟然蓬散,將異化右江的身影遮掩的同時。又有白色的物質從中溢出,在不到一秒的時間里,就覆蓋了方圓十米的距離。
異化右江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物質中,但這并不是最后的結果。一顆子彈穿透白色物質,闖入那個讓異化右江逃脫后仍舊毫發無損的戰場牢籠中。它就是點燃引信的火,我在它擊入戰場的同一時間,速掠而退,一口氣來到十萬米外,與此同時,白色物質開始扭曲,戰場牢籠也開始扭曲,就如同有大手分辨從內部和外部去擰,本來沒有具體形狀的東西,因為這一擰,就變成了螺旋的長條狀。
擰動白色物質的應該就是異化右江,因為她在白色物質變成螺旋長條后,就從內里鉆出來,而與此同時,她身下的,同樣扭曲的戰場牢籠中,那些生滅不定的復雜怪異現象混亂成一團。雖然間隔十萬米,但是,范圍同樣有一萬米的這個牢籠,因為光色的綻放,而在宇宙背景中也極為顯眼——異化右江就如同一個小點,立刻就被那綻放的五光十色給吞沒了。
我所制造的那個戰場牢籠,因為“換牌”而刻意改造成了看似牢籠的巨大炸彈。為了確保不會被異化右江的意識力量侵入自身的意識而察覺,所以,盡可能讓自己“忘記”了這件事,而僅僅以潛意識的方式,驅動身體在符合一定條件后,去本能執行“引爆”的行為。當然,雖然也想過異化右江的能力可以干涉這種驅動身體細微活動的潛意識,但是,倘若真的干涉了,我肯定會有感覺,所以,可以在“沒有不正常的感覺”的情況下,直接完成這次引爆,還真是太好了。
一萬米的充滿了復雜神秘性的“巨型炸彈”被引爆,所產生的威力當然不同凡響。哪怕我距離爆炸中心足足有十萬米遠,也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宛如鋼筋水泥擲來的沖擊。本應在視覺中“什么都沒有”的宇宙虛空因為扭曲而變得可見,那就好似隔著一層清澈的水去看對面的事物,有一種波蕩,歪斜,不太真切的感覺,又有粼粼的波光在晃動,乘著漣漪一股股涌來。我的四面八方都好似被壓得結實,明明沒什么東西,卻讓人覺得舉步維艱,不過,這樣的壓力仍舊無法阻止速掠——只要處于速掠狀態,無論是去往哪個方向,都沒有受到限制的感覺。
因為被卷入爆炸,本來就因為距離的緣故而變得體型渺小的異化右江徹底失去了蹤影。然而,即便是如此大范圍大能量的沖擊,也仍舊被禁錮在啞鈴狀月之眼的內部。明明在最初的時候,感覺這個啞鈴狀月之眼的內部空間并沒有這么寬敞,四天院伽椰子的觸手也輕易就砸在了它的邊緣,但既然我和原來的位置隔了十萬米,都沒有抵達其邊界,顯然,月之眼的內部空間也具備某種神秘性,而四天院伽椰子可以“輕而易舉觸碰邊界”,也完全是因為它擁有相對的神秘性。
因為場內的爆炸實在太過劇烈,讓我無法再觀測到異化右江的身影,也無法感覺到她的活動氣息,所以,月之眼的狀況就成為了間接的參照物——從異化右江和月之眼的關聯性來說,倘若異化右江發生了問題,月之眼肯定不會無動于衷——然而,月之眼此時仍舊是平靜地,僅僅充當著一個牢籠。而在啞鈴狀的另一端,四天院伽椰子已經有三分之一的身體擠入了啞鈴中間的細長部分,和之前進展比起來,無疑是陡然間就跨越了一大步。正是這樣的情況,讓我覺得,自己引爆了這顆直徑萬米的“大炸彈”至少也不是全無效果。
就在我這么想的時候,那個雖然相對宇宙背景而顯得個頭渺小,卻充滿了無比存在感的人形身影,再次于扭曲的宇宙背景中浮現。準確地說,是她那一身存在感,從暫時消失變得越來越強烈,直至超過了爆炸所產生的巨大沖擊和各種扭曲現象的存在感。于是,她就如此強烈地,灼熱地,狂野地,怪誕地,讓人無法轉移視線地,被扭曲的宇宙背景烘托出來,仿佛她所站立的位置,才是宇宙的中心。
果然沒有那么簡單嗎?我想到,不過,也不是什么應該喪氣的事情。畢竟,從一開始,變成這般情況,就是——
理所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