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73 下藥

阮黎醫生和我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在她眼中的世界構成,概念和觀念都和我們這些神秘專家有極大的差異,但從結果來說,又不是錯誤的。很多時候,都讓我覺得世界就如同一個多面體,我們和她們都只看到各自的一面,而認為世界就是那一面所呈現的那樣。但是,在我們所無法觀測到的另一面,世界也同樣以我們所無法觀測方式運行著,而并非是我們不去觀測,本來運行的東西就會停止。

反過來說,阮黎有自己的作戰方式,針對同一個目標,卻能用非神秘的,我所無法理解,甚至難以觀測的方式,去發起攻擊——假設這個敵人和我處于同一個世界觀,處于同一個觀測角度,那么,其對阮黎醫生的戰斗也是無法觀測到的。雖然看不到,也許可以感覺到,但是,很可能無法及時做出應對——

是的,這就是“下藥”,以目標無法觀測到,甚至于無法察覺的方式“下藥”。

我的想法在右江的聲音響起后,也在腦海中浮現,然而,這并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并不打算想這些事情。

我立刻意識到,右江的思維鎖定又開始了。我無法抗拒這種力量,就必然會在她的約束中,呈現某一個方向的思維,而她的所作所為在許多地方都體現出她擁有讀取這份信息的能力。當我思考和阮黎醫生有關的事情時,這些想法也會被右江解讀吧——我其實并不十分在意,因為這些東西也不過是我的一己之見,比起推斷更近似于猜測。所得到的答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正確的,而在怪物的眼中,或許會是可笑的。如同小丑猜疑上帝一樣可笑也說不定。

當然,如果我的猜測恰好就是真相,那么。當我得出這些答案,并被右江解讀的時候。也仍舊可以認為是“劇本”的一環。從一開始,我就不覺得自己已經跳出了“劇本”,自己是自由的,是一篇既定的故事中的不確定因素。這樣的想法早在很久以前就放棄了,因為,身為神秘專家的我的確可以感覺到那個宏觀而確切的命運般牢不可破的脈動,就如同末日的腳步聲我逐步接近。和網絡球那些人不一樣,和桃樂絲她們也不一樣。我用自己的視角去解讀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并以幾個既定的前提采取行動。

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劇本”,在這個“劇本”中,他們扮演自己的角色,試圖達到自己的目標。而在這些“劇本”當中,目前最強有力的,無疑是從病院現實的角度去觀測到的“末日幻境”劇本,這個巨大的“劇本”,仿佛可以將末日幻境中每一個人,每一個組織各自的“劇本”都統合起來。去推動一個末日的進程。然而,這個病院現實的“末日幻境劇本”卻又不是某一個人或某一個組織的產物,而也同樣在背地里。由病院現實中的許多人,帶著不同的想法,不斷進行修改和填補。它很復雜,卻又并非是最復雜的那個劇本。

最為復雜,最為宏大,最為深切,也會難以察覺的,幾乎是所有“劇本”的開端,或者形容為藍本的。最原初的劇本,是存在的——從病院現實的角度來說。當人們被“病毒”感染,當感染者病發成為末日癥候群患者的時候。當從末日癥候群患者的身上引發了“末日幻境”這么一種現象的時候,當病院嘗試試圖利用“末日幻境”的時候,這個劇本就已經存在于所有和“病毒”有牽扯的物事當中了。它就像是一個基石,一粒種子,一個根源,藏匿在深深的黑暗中。而之后的所有涉及到“末日”的種種劇本,都可以認為是它的衍伸物,是它的根系,是它的枝葉,因為太過于枝繁葉茂,所以反而遮掩了根源的劇本,亦或者雖然接觸到了這個根源的劇本,卻反而因為其太過深邃的特性,而無法理解,無法相信,讓人崩潰或讓人下意識視若無睹。

過去的我,所注視的“劇本”,是末日幻境的末日腳步,是各個神秘組織的陰謀策劃,是神秘推末日幻境的方式,也是病院現實中,明面上的研究者們和暗地里的潛伏者們彼此交織而成的研究規劃。

在某種意義上,也只有我可以往返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中,縱觀上述的種種劇本。也正因為,我比其他人看到的“劇本”更多,所以,才能從這些“劇本”的糾纏中,意識到那個可能存在的根源劇本——那是以“從病院現實的角度才能接觸到的“病毒”概念”為核心,進而扎根于每一個末日癥候群患者,以及潛在末日癥候群患者的人格和血肉之中,以跨越“一個人所能觀測到的世界”的方式,去編織而成的劇本。

然而,正因為可以感受到,所以才反而認知到身為人類的局限性,以及身為一個人的認知的局限性,根源的劇本是朦朧的,黑暗的,無法理解的,而又迫使任何一個有知性的人必須去思考的。它的寬闊和未知,就如同被約束在地球上的人們,在眺望無垠星空時,會去想象宇宙的深邃和廣博,并由此去想象,那黑暗而未知的遠方所傳遞過來的種種——然后,有的人看到了希望和夢想,有的人感受到絕望和恐怖,而當那黑暗又未知的部分,以一種更切實的方式朝自己走來時,希望就如同搖曳的燭火,被絕望和恐怖所籠罩。

一個無知的人,會對宇宙的美好充滿了幼稚的想象。而一個對宇宙有一定了解,卻無法走出自己的星球的人,才會明白宇宙究竟有多么可怕。那種種未知又無法抗拒的現象,時刻在考驗人們的心理承受能力、想象力和思維能力。一個尚未走出自己星球的人,又如何去對抗那突如其來宇宙天災呢?當看到黑洞的形成,看到星系的毀滅,當將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切帶入自己所身處的環境中,一定是極為絕望的吧。

這就是我對根源的劇本的認知。也是我對“病毒”的認知——那是人類所無法抗衡,但已經來到了人們身邊的災難。和這個災難的強度相比,人類就如同在十八世紀眺望星空時。突然察覺到,自己的星球已經被卷入了黑洞的引力場中。

用當代人現有的常識。一點被卷入黑洞的引力場,就無法逃脫——不,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希望的,那就是祈禱自己其實還位于引力場的最外圍,而自己還有足夠的動力,掙脫這可怕的引力。于是,這個希望就如同系色和桃樂絲,乃至于任何想要從末日中掙脫的神秘組織那樣。竭盡全力地去謀劃,用盡自己可以看到的,可以拿到的每一份資源,以非常規的手段,將其作用最大化。

而認定了自己必然無法掙脫這個引力場,必然被卷入黑洞之中,認同這種必然性而決定接受這個結果的人們,就像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他們看到了必然的死亡,并開始思考關于死亡的哲學,以哲學的角度。去改造自己的思想,從那巨大的精神痛苦中解脫。

而在必然卷入黑洞的前提下,并不對這個事實感興趣的人也是存在的。他們以無視這個事實為前提,仍舊按照自己的方式,去選擇自己的生活;亦或者以這個事實為前提,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有限的時間中選擇生存方式。他們做著誰都覺得無理取鬧,瘋狂跋扈的行為,而不被人們認可。他們貫徹自己的主張,卻又和其他人背道而馳。因此,這些人就如同末日幻境中的“納粹”。

總的來說。其實從這個角度出發,當我審視病院現實和末日幻境的時候。發現這些人,以及這些人格。其實都還是挺正常的,也許他們并沒有意識到,在面對一個“必然無解的災難”時,一個人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如此而已。無論是以“神秘”的方式去做,還是以“科學”的方式去做,其行動的基礎也仍舊可以被歸于正常人——好人、壞人、普通人、偉人、小人的范疇內,當然,對于一些事情,人類會在倫理道德和感性上不去認可,但那客觀來說,仍舊是“正常人會做的事情”。就像是我們談及“納粹”,雖然會感性地說他們是瘋子,會惡毒地咒罵他們,但是,也不會真正將他們當成是精神病人,而大都在理性的時候,稱之為極端的種族主義者,其行為是罪。

精神病人和窮兇極惡的“納粹”,和邪教一樣的“末日真理教”有著一些本質上的差異。

例如,在面對這個“必然無法掙脫的黑洞”時的想法和態度。我對待“病毒”的態度,若用黑洞假設來打比方,就近似于這么想:倘若黑洞是有意識的呢?倘若黑洞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呢?倘若黑洞是可以溝通的呢?倘若自己可以和黑洞產生某種聯系,從而造成了自己的與眾不同,進而,自己是否也可以反過來利用這種聯系,去對黑洞做點什么呢?

于是,“病毒”在我的觀測和認知中,更接近于“天然現象的黑洞”,而“江”卻是一個“有意識,甚至于可以有人性的黑洞生命”。兩者其實都是同一種東西,但是,兩者也是矛盾的,而作為試圖從這個角度著手去解決問題的我,將之當真的我,無疑比起其他人,更接近“精神病人”吧。

拿黑洞和“病毒”來做類比,也許是十分可笑的行為,只是,在“必然的災難”面前,兩者的威脅程度是一樣的。末日的腳步近在咫尺,所有的過程都在這么一個根源的劇本當中演繹出來。就如同星球被卷入黑洞的引力場,劃著一個用人類現有的科學可以計算,但卻無法改變的軌道,劃著一個精確而必然的弧線,在瘋狂的自轉中沉淪。

在這個必然的軌道中,在人類此時此刻的局限性中,無論人們做了什么,無論星球自身發生了何種改變,都無法改變這個結局。

所以,我并不在意自己的想法被右江看到,也不在意自己被她看到的這部分想法,到底是幻覺,是猜測還是真相——因為,這種程度的東西,根本無法改變根源的劇本。決定我生死的,并不是右江看到了這部分想法后會做些什么,而是,她必然會做的事情。

現在,看穿了我的想法后,應該做出決定的,就是右江本人了。而一旦她做出決定,就必然要承受她的結果。這可不是什么玩笑,我的攻擊,可不是單純的動手動腳,而是一道“選擇題”,在這個選擇題里,可以單選,可以多選,也可以不選,但是,哪怕是“不選”也是一種選擇,也有可能帶來一個符合劇本走向的結果——只是,我同樣也不清楚,究竟右江所做出的哪一個選擇,是對我有利的。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只有阮黎醫生的勝利,才會帶給我希望,而倘若她的選擇,導致了阮黎醫生的勝利,那便是我的勝利。

“原來如此,真是奇思妙想,不,用正常人的話來說,就是狂想妄想呢。”那長著嘴巴和一只眼睛的幽暗人形如此說著,在說話的時候,那幽暗的現象正在轉變為更真切的實體。從頭到腳,先是頭發,然后是皮膚,緊接著五官也完整了,手和腳的細節被區分出來,右江正在變回那個血肉豐滿的人形。

散落的長發,有一半遮掩了她那已經變得完好無損的左眼。即便如此,我仍舊可以感覺到,那左眼視線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強烈,就像是,雖然有兩只眼睛,她卻只用左眼看過來。

“沒用的,不值得你期待,高川。”右江這么對我說:“就算是你也可以承受的藥物,你還能期待它有多強呢?”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我還是相信阮黎醫生的藥不會是那么簡單的東西——知道嗎?她的藥物在最開始,針對的是黑水。”雖然,當時我看到的東西,就像是幻覺,但是,阮黎醫生的確有這么和我提到過——她要用“樂園”把黑水治退,但是,以我所了解的她的風格,她會在治退的過程中,將黑水也當成是合成新藥的一部分吧。盡管這么做的前提是黑水的確符合新藥的要求,不過,我也只能這么去猜想了。畢竟,黑水也好,沙耶也好,四天院伽椰子也好,末日幻境乃至于眼前的右江,在阮黎醫生的眼中,也只是“白色克勞迪婭”所引發的現象而已,在她的認知和觀測中,從一開始就是具有共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