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86 夢見

1586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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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川又開始做夢。當他睜開眼睛之前,他已經站起來,確切地說,是一種站起來,腳板頂著某個堅實的平面的感覺,于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的身體。那看似血肉,其實是非有機的義體,也可認為是某種資訊情報形象化的人形軀殼躺在一望無際的平面上。這個平面不是草原,不是大地,不是山崗也不是海洋,而就是一個沒有顏色的大方格,因為沒有顏色,連白色都沒有,所以,他所看到的這些物事輪廓,也只是一種感覺。

這里有沒有空氣?不知道,但是,高川感受到,有許多信息在流動,從眼球流入,從鼻子和耳朵流入,張開嘴巴就灌進來,也滲入每一個毛孔中。平靜的義體化身軀在呼吸,這些看不見的資訊就如同養分,在血管和神經中流淌,進入腦硬體之中——明明是義體,卻仍舊有神經和血管,而并非是其他替代性的造物,也還真是讓人覺得有些微妙。

高川可以感受資訊流入義體,卻無法感受到它在義體內部的變化。大概是因為自己眼下是一團幽靈吧,他這么想——高川這個幽靈,在這個他所認為的夢中,毫無束縛地踏出了義體軀殼,眺望著一望無際的平面,往上看沒有天空,四面八方也再沒有更多的立體物事,在這個貧瘠又荒涼的平面上,他深刻感受到“只有自己”這么一種情感。

他不覺得自己有多么迫切去尋找到第二個人,就好似自己隱約知道,雖然眼下只有自己一個人,但是,這里絕對不會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他。或者她,亦或者它,總之是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者,也許還有第三者。第四者,一定會在某一刻出現。

時間在這里沒有意義,但是,對方一定會出現的。哪怕這只是一個夢,這個夢也不會沒有意義。所有的夢都是自己所接受到的,無論是意識到還是沒有意識到,無論是表層意識還是潛意識,一概接受到的所有資訊,以碎片的方式,根據某種規律亦或者根本沒有規律地組合起來——不,應該還是有規律的吧,因為夢雖然看起來無稽,怪異,奇詭。但在某一個片段卻是通暢的,哪怕就像是將許多情節隨便拼湊成的垃圾故事,但用來拼湊的情節也還是具備故事性的——于是,這些資訊碎片拼湊成的夢,也必然帶有資訊碎片來處的意義。

在這樣的理論中,在這樣的意義下,任何夢都有可能是“確實存在過的事物的反應”,而只是太過碎片化,亦或者是超出自己的認知,而覺得它沒有道理。但實際上。既然這些資訊是成立的,并被自己接受到,拼接成夢境,那么。以邏輯來說,這些資訊在變成碎片前所反應的某種事物也是必然且客觀的存在。

資訊本身,就是存在的一種體現。

對于人們的認知而言,它并非是無解的,但是,想要找出這個解答。卻已經超出大多數人的能力。人可以利用學習,在時間中成長,但是,相對的,人也是最為缺乏成長時間的,哪怕沒有病痛和意外,人類的壽命也不就百年左右。有許多傳承的知識,甚至無法讓每一個后代人都能完全接受,并在這個基礎上發揚光大。而當病痛和意外突然來臨時,時間的緊迫性,就更讓人窒息。

高川確實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人類一定可以明白許多東西,如今的神秘或許也不再是神秘吧——當然,也有更多的神秘,隱藏在隨著人類的已知擴大而相應成倍擴大的未知中。

可是,“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本來就是最理想的假設。

高川認為,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就是在“在恐怖的神秘降臨時,卻根本沒有足夠時間去理解”的瘋狂和絕望。

也許系色和桃樂絲利用她們那與眾不同的存在方式,可以稍稍趕上這個恐怖神秘的距離,所以可以放言:自己的計劃可以解救危局。但是,她們到底是過于自信,還是假裝自信,還是真的可以做到,高川既無法證明也無法了解,他對自己的無知和愚蠢沒有任何辯解,也不需要去辯解,因為,這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而只是一個“普通”、“一般”、“正常”的現實。

任何普通人都可以成長,但是,需要時間。

沒有時間了。

所以,不能將希望放在“成長”上,而只能去賭一賭,那些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奇跡。那是渺茫的,恐怖的,讓人絕望的,卻又充滿了誘惑的奇跡。

高川十分清楚,雖然自己不說,但其實很清楚,接受系色和桃樂絲的幫助,執行她們的計劃,和賭一把沒有什么區別,和祈禱奇跡沒有什么區別,和另一個自己,那個早應該死去的自己所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什么區別。

奇跡到底是在桃樂絲和系色身上呢?還是在“江”這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東西身上呢?亦或者,就是在做出選擇的自己身上?

這三個問題,才是如今的自己和另一個自己產生分歧的核心。但歸根結底,這也不是完全對立的分歧,因為,目標是相同的,做出選擇的,也還是自己,是“高川”,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

以兩個高川的身份做出不同的選擇,看似是對立的,但是,眼下的選擇并非是確定的。當高川必然成為一個的時候,真正的選擇才會來臨,那就不是其他人可以幫忙做出的決定,而是完全由最終的高川,那個理論上如同超人一樣的超級高川,所必須自行做出的選擇。也只有那個時候的選擇,才是最終確定的選擇。

是的,高川終將成為一體,無論是自己,還是另一個自己,對此都毫無疑問。也毫無抗拒,有著絕對不容許他人干涉的決意,之所以現在還沒成為一體,也僅僅是。在最終的選擇到來前,去思考,去觀察,去體會——自己和另一個自己是分開的,看似是**的。甚至,在系色和桃樂絲的眼中,另一個自己是假冒偽劣的產物,是“病毒”的陷阱,但那也只是她們的看法。高川是義體,是臨時造物,是無法自由行動的系色和桃樂絲的代行者,但這并不意味著,高川是毫無自我認知的傀儡。

在沉默的背后,高川的思考一直是涌動的。

不過。再如何去思考,觀察和體會,時間也一直在流逝,分開的日子是短暫,而成為一體才是必要的關鍵。這個關鍵的時刻就要來臨了,哪怕沒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征兆,但高川可以感受到,關鍵的時間就要降臨了,而且,另一個自己也必然有著相同的感覺——這是自己和另一個自己。都一直在等待著,期待著,忐忑著,沉默著。去迎接的一個終局。

是的,只是一個終局而已。高川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終局了,但是,每一個自以為的終局都會在后來都證明,那不過是一個階段性的結束而已。無數的高川,無數次的末日幻境。前赴后繼。而這一次,和過去沒有任何區別,那個終局的感覺又出現了。他既希望,這是最終的終局,不會再有to_be_continue,又害怕這是最終的終局,哪怕是一場悲劇,也無法再重頭來過。

他可以相信,這次絕對不會是悲劇,卻沒有絕對的保證,證明這不是一場悲劇。他期待這是一個喜劇,哪怕荒唐、幽默而黑色,但是,只要是喜劇,就一定會有什么人或事會出現驚喜的一面,也許不是主角,也許不是自己——相對的,高川反而希望,如果這真的是一出黑色幽默的戲劇,那么,自己就是那個被黑色的荒唐的幽默戲謔的小丑。

是的,老天啊,編織劇本和命運的那無形而無法理解的存在,倘若真的存在的話,那么,就讓自己當一次小丑吧,讓自己所愛的人,乃至于更多的人都歡聲笑語,而將所有扭曲的,戲謔的,殘忍的,絕望的,瘋狂的因素,都讓自己背負,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讓大家都來笑話我吧,鄙視我的愚蠢和無知,看我那滑稽的想法和行為,將你們所有的掌聲和鮮花,都獻給其他人。

高川在這個沒有時間,一望無際的平面上,出神地想著,因為除了思想,在這里沒有他可以做的事情,也沒有需要他做的事情。

這是空曠的,別無他物的,除了自我之外沒有任何情感和思維,既不理性又不感性的干涸之夢。

只有在這里,他可以毫無拘束地去想,去思考,去猜測,去肯定,一切活動,都在心中,正如靈魂脫離了身軀。身軀沒有死亡,只是躺著一動不動,而靈魂則可以四處游蕩。

在這里,他可以不用去擔心系色和桃樂絲她們,不需要為除了自己之外的物事操心。這份對自己的專注,讓他可以更加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是什么,自己是如何活著。在這個時候,他格外的清醒,格外的敏感,能夠以一種十分尖銳的感受性,對下一個會來到這里的人是誰,產生一種本能般的認知。

是他,是我,是另一個自己,是高川。

會來到這里的,當然是高川。毋寧說,這個平面,就是自己和另一個自己始終連系在一起,始終是一個存在的證明。

高川想,既然我在這里,那么,他就應該在對面——看似很遙遠,是相對的彼方,但還是在一個平面上的。

他按照感覺去眺望遙遠的地平線,然后,他真的看到了,那個朦朦朧朧的身影,和自己一樣,仿佛幽靈般飄蕩著。當他看到對面的他時,對面的他也看過來,兩道目光的接觸,沒有火花,也沒有抗拒,就仿佛如出一轍,來自于同一個源頭般,交融在一起。

在目光接觸之后,也不需要更多的時間和過程,兩個仿佛靈魂一樣的人形輪廓就被拉近了距離。這個時候,他們距離彼此,在這個平面上,已經不足十米。雖然還是挺遠的,沒有連線,但已經足夠他們看清彼此。

少年的高川,清秀的臉上寫滿了倔強。

義體的高川,成熟的臉上寫滿了執著。

倔強和執著是相似的,卻又并不一樣,但是,兩人是如此的相似,他們本來就是一個,當然也擁有同樣的覺悟和決意。

“又見面了,高川。”少年的高川說。

“是的,沒想到會這么快。”義體的高川說。

“不想對我說點什么嗎?”少年高川問:“例如我是什么?我想做什么?勸一下回頭是岸,亡羊補牢,改邪歸正什么的。”

“這里本來就沒有岸,也沒有牢房,更無所謂正邪。”義體高川說:“這里是內心,是你和我的心中,是高川的心中——你想的,其實就是我想的,你做的,其實就是我想做的,反過來一樣,不是嗎?”

“啊,是這樣嗎?我沒有想過。但是既然你這么說,那就大概是這樣吧。”少年高川笑了笑,“因為,我也有想過啊,按照系色和桃樂絲的計劃走下去,她們比我聰明。”

“所以,我就是這個想法的你。”義體高川說:“本來,這種分裂是不會出現的,同時存在兩個高川,分別執行不同的想法,是過去從未有過的。”

“所以系色和桃樂絲認為我是‘病毒’的陰謀。”少年高川搖搖頭,“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對我來說,這不是輕易可以做出肯定或反對的問題。”

“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高川無法抗拒,高川只是一個病人而已,哪能控制病情到底如何發展?”義體高川也笑起來,“但沒有關系,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一點沒有改變,也不需要改變。正如一個人無論有多少想法,但針對一個問題,他所做的選擇仍舊只有一個,也許有許多后備的計劃,但是,切實優先去執行的也只有一個。你和我就是兩個不同的想法,但是,只有一個想法會被最終執行。”

“決定哪一個會執行的,不是系色和桃樂絲,也不是病毒,不是江,而就是‘我’,是高川自己。”少年高川接過義體高川的話。

“合為一體的時間已經來臨了。”義體高川說:“所有的觀察和思考,都將走到盡頭。有把握嗎?高川。”

“完全沒有把握呢,高川。”少年高川說:“但是,事到臨頭,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這么說著,他的身影漸漸變得淡薄,重新出現的時候,已經又到了地平線的那一邊,回到了他的身體中。

只剩下一個聲音在這一望無際的平面上回蕩:“去月球。”

去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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