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87 英雄的高川

去月球。

高川就像是被這個呼喚驚醒,猛然回過神來,眼前是一片熱烈的掌聲。前些天他隨一群人來到美利堅,以戰爭英雄的身份接受采訪,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身為一個神秘專家,會在這樣的公眾場合,以這么一種公開的身份被人推崇,聽聽傳媒上面怎么描寫他的?

“一個現實存在的超級英雄”,“有史以來,第一個真正走出幻想的實干家”,“人類最強人型戰斗兵器”,“有血有肉的神秘專家——當他碰上了納粹”——這些報道的標題在他看來有點兒言過其實,而且也不是他想要的。高川成為神秘專家不是偶然,神秘專家的生活和處事方式也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骨髓中,在普通人的聚光燈下表演,雖然不是他不擅長的事情,但絕對不是什么習慣的事情。他覺得自己還談不上排斥這些,而僅僅是不喜歡。

是的,不喜歡,但還是要做。他在歐洲戰場的戰斗沒有任何掩飾,速掠帶來的可怕殺傷力,義體帶來的可怕防御力,連鎖判定帶來的可怕探查能力,腦硬體帶來的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這些看起來極為神秘的能力卻又不像是其他神秘專家的神秘那樣的飄渺詭異,而全都看起來是“可以用科學解釋”,是最接近當前人類對科學理解認知的存在。

想想看:速掠就是依靠作用力堆積不斷地加速;義體可以理解為人造義肢;連鎖判定就是雷達;腦硬體是微型的生物計算機;這些概念不僅僅出現在幻想作品中,而且到了這個時代,也已經是人類想象力之中,最為貼近生活,最為有事先可能,并且不僅僅已經有概念,而且人們早已經相信,在某一個隱秘的地方,就有許許多多的科學團隊在試圖攻克種種難題,以期制造出實際的作品。

如今。這個杰作就活生生地出現在戰場上,對局部戰斗起到的關鍵作用也有目共睹。不知道,不理解,不相信“神秘”的人。認為這就是目前人和科技共存的巔峰之作,而相信“神秘”,卻無法近距離且長期接觸高川的人,也會被他的這些力量的表面形式所蒙蔽。在這個人們備受納粹那可怕的,超乎尋常的力量壓迫的時代。在這個被動形勢暫且難以扭轉的時候,在世界各地都需要一個英雄,來激昂情緒,轉移目光的眼下,高川就是最好的代言人——他是聯合國的形象代言人,是nog的形象代言人,是中央公國的形象代言人。

和虛構的超級英雄不一樣,他是存在的,是真實的,是在你我身邊。是每一個人都帶著迫切的心情想要了解的,是真真正正的大人物。所有關于“高川就是超級英雄”的宣傳有著明確的規劃,不是出于個人利益而去奪人眼球,所有宣傳的根基,就是他明確表現在人們眼中的那些超乎尋常的能力所帶來的勝利——無法上戰場的人或許在宣傳之前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但是,只要上了戰場的人,都會期待有這樣一個人。

戰爭是如此的冷酷而殘忍,所有可能會踏入戰場,或者已經踏入戰場的人。都希望有這么一個旗幟在前方飄揚。

戰爭時代的英雄,不是死亡的別稱,也不是作秀的玩偶,因為。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可以深入人心的力量,也許當他只是站著的時候,沒有摧毀物體的力量,但卻總是散發著干涉他人心靈和情感的力量。

超級英雄,必然被世界人民所期望。這就是基調,是共識,是精心的策劃,也是人類社會發自內心的需求。

超級英雄可以不是高川。

但是,高川已經成為了超級英雄。

要說這是被迫的也不盡然,高川清楚知道其他人做了什么,這樣的事情在nog內部有人問詢,聯合國方面做了動員工作,但他們也表示不希望站在臺面上的人是帶著一種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心情而接受這個差事。高川雖然只有一個,但是,有許多事情并不一定就非得他去做不可。高川愿意站在這個舞臺上,接受聚光燈下的矚目,以這樣一種方式去戰斗,正是因為他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的痛苦。哪怕他是一個不合群的神秘專家,哪怕他組建的耳語者以“真正意義上的神秘組織”為目標,不參與社會循環并不意味著把自己與世隔絕——正好相反,他就好似一滴水融入大海中,更確切的說法,就是他這一滴水從未于人類社會的大海中脫離出來。他觀察,思考,感受,人們的情緒如浪潮般洶涌,在最初那瘋狂、黑暗又絕望的時間里,意想不到的戰爭摧毀了日常,而這種摧毀更是讓人們的情感變得渾濁。高川去接觸這些人,注視這些人,與他們交談,一同戰斗,試圖拯救他們,然后失敗,有時也會成功,做得好的和沒做好的循環往復,而在這樣的循環中,他人的情感,自己對他人的情感,就好似硬毛刷一樣,生生在腦硬體中把那封印內斂的自身情感硬生生刮了出來。

最初只是以理論數據的方式,去感受“末日”到底是什么,到底傷害了什么,自己又應該去做點什么的高川,突然有了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自己不是被迫非得去做什么,也不是為了完成一個被偽飾成“責任”,而本質是“任務”的事情,而是自己想要那么做,想要做點什么。

高川十分清楚,末日幻境的“末日”必將來臨,在一切都必然摧毀的前提下,自己對當下末日幻境中的人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也許一開始的意義,就是“不以某一個末日幻境為核心”為基礎的,但現在,高川覺得,哪怕末日必將來臨,眼前的人都會死去,自己所做的,那些也許能夠給眾人帶來“希望”的事情,也是值得的。

哪怕“死亡”是必然的,但是,“如何死去”本身也包含在人類認知的“死亡”當中。

倘若死亡就是一切意義的終結。那么,活著意義又是什么呢?倘若活著是有意義的,那就定然存在某種東西,是在活著的時候創造。進而得以跨越死亡存留下去吧。高川這么想過,自己最渴望去實現的,無疑是自己所愛之人的幸福,但是,如果在這之上。在這個過程中,在這份計劃里,自己能夠去為更多的人做點事情,讓他們哪怕在死亡面前,也能把某些東西存留下去——他并不確定,那到底是什么,但或許這東西就是希望——那就太好了。

做更多的事情,哪怕第二天自己就要死去,哪怕第二天,自己為之付出的對象就要死去。也想要為自己,為他們做更多的事情。

“這就是人性美好的一面。”有人這么對高川說過:“當你自愿為其他人,為更多的人做更多事情的時候,無論你如何認為自己是特立獨行的,你都已經不再是一個人。所有在這么做之前,不去關注結果,而僅僅是出于一種自愿行為的人,就是英雄。你是英雄,倘若有了這樣的內心的你,都無法成為英雄的話。英雄就不過是一個謊言——高川先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不少人認為英雄就是謊言,但也有著許許多多人。并不愿意英雄成為一個謊言。所以,去成為英雄吧。高川先生!在強大的宣傳力量下,誰都可以被包裝成英雄,但是,把一個本來就是英雄的人,包裝成英雄。才是最合適的。”

于是,英雄的高川,就站在這個萬眾矚目的聚光燈下,凝視舞臺上的豐碑,下方是熱烈的掌聲。人們歡呼,涌動,那澎湃的情感也許并不完全是真實的,但是,并非完全是虛假的,這就足夠了,高川想,這就足夠了。

因為我呀,以義體高川這樣的方式誕生后,就從來都沒有想過,仿佛機器般執行計劃的自己,竟然會站在這么一個,比過去的任何一個高川都要真切的高度——被歡呼著,簇擁著,成為不是幾個人,而是以“世界”為范圍,被大群人認可的英雄。

在過去,從來沒有一個高川,被如此多的人期待著,被如此多的人包圍著。

這很沉重,也不太真切,但是,眼下的歡呼聲和期待的目光,自己游走戰場,所得到的那一聲聲感謝,那險死還生的笑容,那些得到救助的人們,哪怕有朝一日,都會化為虛無,但在此時此刻,都不是虛假的。

也許,身為義體的自己,從一誕生開始,就被注定了是一個“過渡品”;也許,曾經有許多高川,都比自己更強;也許,自己的存在終將消失,必然成為下一個高川的養分;但是,自己的確做到了,過去的任何一個高川都沒有做到,也不清楚之后的高川能不能做到的事情。

自己是唯獨一個,哪怕同時存在的另一個自己,那個更加強大的少年高川,也沒辦法做到這樣的事情,沒辦法成為這樣的英雄。

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今天,我們要為這位英雄授勛,以表彰他為這個世界的安穩和發展所做出的重要貢獻。這位英雄,將成為這個時代的一個標志,而我們也期待著,更多的英雄站出來。”舞臺上的人們齊齊站起,舞臺下的人們也齊齊站起,他們鼓掌,呼嘯,將氣氛推向。

勛章從玻璃罩中取出,別在高川的右胸,成為那里眾多勛章的一份——在過去的戰斗中,高川得到了許許多多的勛章,每一個勛章,都帶著沉重的生命的意義。這些勛章并不全都是在這種公開的場合,以官方的身份頒發的,有的更只是一個小女孩的手工藝制品,但在高川的眼中,這就是勛章,是被他救助的人,所給予他的報答、表彰和期許。也許有許多人不能理解,但沒有關系,高川并不在意,他相信,正如不理解的人有那么多一樣,可以理解的人也一定有許多。

高川接過遞來的鮮花,向在場的所有人揮起手,在歡呼聲中走向后臺。攝像頭記錄了這個過程,在所有可以接受到信號的地方放映,之后,哪怕需要跨越大洋,這份影像也會抵達那些信號被阻斷的地方,作為一只強心劑,注射進各個戰區人們那不安又恐慌的內心中。

這就是力量。高川感覺到了,雖然無法說得詳實,但就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散發波動,然后被以“感受”而非腦硬體監控的方式抓住了——這就是力量,他突然覺得,自己之所以會做之前的那場夢,正是因為這股力量的存在。那并不僅僅是夢,也是意識行走,一種無意識做到的意識行走。并不是其他人來到自己的夢中,而是他走進了那個仿佛夢境一般的意識態世界里。

這可真是太奇妙了。高川不由得這么認為。因為,義體化和腦硬體對意識行走的抗性很強,在很多情況下,意識行走的力量對自己是起不了太好作用的,而自己也相對的,幾乎沒有使用意識行走這種“神秘”的可能性——理論上是如此,但是,“神秘”又何嘗可以被現有的種種理論約束呢?眼下的情況,的確證明了“神秘”自身的神奇和隱秘。

自己過去所認為的,都不是正確的,也都不是絕對的,“神秘”充滿了可能性。

“意識行走……嗎?”高川將手放在右胸前的勛章上,這是一種本能,當他追尋著這種感覺,去觸碰這些勛章的時候,在他的眼前,一條條無形的橋梁向著四面八方延展——他其實是看不見的,也覺得其他人同樣看不見,但是,卻可以感受到“橋梁”的存在。

如果說,少年高川的意識行走,就是推開心靈的一扇扇門。那么,義體高川的意識行走,就是建立通向心靈的一條條橋梁。

橋梁可以通到哪里?高川沒有確認過。他只是站在橋梁上,仿佛就是橋梁交匯的一個端點,他以這個方式俯瞰著這些橋梁,便意識到了,單個的橋梁是沒有多大力量的,但是,當它們構成絡,這個絡構造體,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