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3高川的方式
1603高川的方式
必須通過進一步的死傷才能抓住線索——這句話正是高川認為自己和這名女軍官不一樣的地方。并不是說這句話所描述的事實是錯誤的,相對于暗中敵人所占據的優勢,任何人都很難保證在己方沒有傷亡的情況下將他們揪出來。為什么這些敵人是讓人感到恐懼的?正是因為明明知道他們要做那些在自己的觀念中屬于“惡”的事情,卻無法提前將那糟糕的未來扼殺于襁褓之中。
必須深刻認知到這個事實,才能和對方戰斗,抱有“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對方傷害自己人”,甚至是“只要自己所在意的人受到傷害,那么就是自己輸了”之類的想法,那就從一開始就成為了失敗者。這不是想法是否天真的問題,而是,這些想法不切合實際。
但是,在明確了“己方必須要有犧牲”這個事實基礎后,如何看待己方的犧牲,正是高川所認為的“溫柔”和“冷酷”的差別所在。就如同女軍官的所作所為,以及她的說法所表現出來的思想,在高川看來是極為冷酷的。他覺得,這個女人對于“己方必然出現犧牲”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看法,盡管事實一定會是這樣,但是,她對于“不會出現任何犧牲”這種天真理想的非現實沒有半點的憧憬和期盼。她認為犧牲才是正常的,并基于這種正常,嘗試最大程度上去利用隨之而來的種種狀況。
高川卻從來都沒有“犧牲是理所當然的”這樣的想法。
女軍官不會為這種“理所當然的犧牲”產生任何情緒起伏,高川甚至相信,哪怕被犧牲的人是她自己,她也不會有半點動容,他可以去相信,她在面對理所當然的犧牲時。神經就如同鋼鐵一樣堅硬,這種鋼鐵鑄就的神經,正緣于那些她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物。
同樣是承認“一定會出現犧牲”的事實,也帶有“必須讓每一次的犧牲都成為通往勝利的磚瓦”的理念,但是,走在這條充滿了犧牲的道路上。高川不認為這些犧牲是理所當然的。他仍舊憧憬著那些美好得不切實際的情況,也正是因為向往那樣的世界,他才從無數次失敗中,從無限回環的地獄里爬出來。
如果人人必然死去,死亡即是真理,那么,他希望人們所要面對的死亡,并不是用“犧牲”這個詞匯去描述的,充滿了悲壯和傷痛的死。
對“死亡”和“死亡的方式”。人們有著種種詞匯,每一種詞匯都描述著同一個結果,但詞匯之間終究有著種種差異,這些差異正是出于人們主觀的情緒感受。
正如許多哲學家所認為的那樣,倘若死是必然的結果,那么,至少讓死的過程和人們自我認知中所包括的死亡的意義,不成為一個固化的解釋。否則。擁有靈智和知性的人,和那些沒有知性的死物就沒有任何差別。
在高川的觀念中。“犧牲”也許是事實的,難以改變的,但從來都不是一個褒義詞,也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的。如何看待“犧牲”,以之為出發點,去做更多的事情——哪怕所做的事情沒有差別。但是,僅僅是出發點上思哲的差異,就足以讓高川不認為,自己和女軍官是一類人。
高川不能說,自己討厭女軍官。也不會把自己視為正確,而將對方的想法視為不正確。他允許女軍官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但并不意味著,他就會完全坐視女軍官的行動,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的確,女軍官控制了大部分人,這讓她代表了“大部分”,在少數服從多數的情況下,她也確實是一個團結而緊密的團隊的核心。
戰術合作與自我革新委員會,這是一個已經存在,也無法反駁其存在基礎的新生組織,它必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強有力地控制這次計劃的走向。它不是正確或錯誤的,而是合理的,是一個在特殊情況下,各種因素糾纏所誕生的結果。
高川不否認這個結果的合理性。也從未想過要去瓦解女軍官一手建立的這個臨時組織。
只是——
“我不會贊同刻意制造犧牲的手段。”高川十分認真地盯著女軍官的眼睛,說:“我不否認一定會有人犧牲,犧牲的人會讓我們抓住敵人的蛛絲馬跡。但這并不意味著,我贊同刻意去犧牲某些人來釣魚。如果有犧牲,我覺得那應該是誰也沒辦法挽救的情況。是迫不得已的情況,而不是坐視它的存在。”
“我明白,高川先生一直都有理想主義者的一面。”女軍官沒有退讓,她的眼神仍舊堅定,一如高川所想的那樣堅定,“不過,無論犧牲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是迫不得已還是故意為之,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這條船上,可以存活下來的人必然少之又少。既然都要死這么多人,那么,就必須考慮到,在什么時候,讓什么人,以什么方式死去,可以獲得更大的價值。”
“你這樣的想法很像末日真理教。”高川平靜地說:“他們就是總是認為死亡是必然的,所以,用一種冷酷理性的思維,去衡量死亡方式的價值。那么,我問你,這所謂的價值是什么呢?”
“對整體有利。”女軍官毫不猶豫地回答:“這艘船是必然沉沒的,只要確保高川先生抵達澳大利亞,那么船上全體人員死亡也是可以接受的,反過來說,在極端條件下,確保高川先生抵達澳大利亞,然后讓所有人的死亡,去換取納粹最大程度的損失,就是最有價值的。”
“很遺憾,我不贊同你的看法。”高川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名女軍官會如此解釋,“這樣的價值衡量只是你的一意孤行。我十分清楚,這次航行計劃中,并沒有讓所有人都犧牲的準備,做計劃的人也從未打算故意用所有人的犧牲,去換取你所說的‘納粹的最大程度的損失’。我們都知道。這次會死很多人,也許是全部人,這是客觀的事實,而不是主觀的推動——知道嗎?主觀和客觀是不能混為一談的。同樣的犧牲,客觀產生的結果,那是沒辦法。而主觀產生的結果,那叫做謀殺。”
女軍官沉默了半晌,但仍舊頂直了脖子,對高川說:“無論主觀上是不是謀殺,在客觀上,我仍舊認為,這樣的處理是正確的,最有效率,也最有價值的。”
“我不和你談論正確、效率和價值。”高川覺得。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尤其是腦硬體占據思維情緒主導地位時的自己,或許會和對方討論這種東西,但現在不同了,他覺得,雖然死亡是事實基礎,但是,一個完整的人。擁有情感和知性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以一個純粹的死亡概念為事實基礎,去看待所有事物的價值,因為,人所謂的“死亡”,從來都不是客觀而純粹的,也不應該是客觀而純粹的。
于是。他對女軍官說:“你認為我是胡攪蠻纏也好,不可理喻也好,理想主義也好,偽善也好,我都無所謂。我只是要告訴你。如果你還是一個真正的軍人,是一個擁有良知的人,那就應該按照計劃行動,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曲解或擴大計劃本身的意義。以自己的想法,去解讀這次計劃的意義,去衡量自己認為的價值,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因為,你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上位者,也從未真正站在全局的角度,去看待全球戰場——你以為你的目光遠大,但是,你作為一名軍人,所處的位置能夠獲取到的情報其實是有限的,我想,你應該明白,在沒有足夠的情報下觀察全局,根本就談不上目光遠大。”
女軍官被說得啞口無言,她糾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好一會才說:“我仍舊堅持我的看法。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犧牲是必然的……”
高川打斷了她的話,說:“是的,犧牲是必然的。但是,犧牲的價值,不是由我們去決定的。”
“那么,應該由誰去決定?”女軍官反詰到。
“由犧牲者自己。”高川平靜地說,“我希望,如果有人死去,那不應該是被什么人主觀壓迫的結果,而是他自己的選擇所導致的客觀結果。這才是我最理想主義的地方。”
“我無法理解你的想法,這很矛盾。”女軍官第一次浮現嘲弄的眼神:“高川先生,恕我無禮,你說這種話的時候,真的分清楚主觀和客觀了嗎?我覺得你是想要割裂兩者之間的聯系,這不是理性思考的結果。”
“是的,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是絕對理智的。”高川平靜地微笑起來,“我成為了英雄,不是我做了什么英雄事跡,而是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無論那是主觀還是客觀,有怎樣的矛盾——所做的那些事情,被人們認可是英雄的,是正義的,是有價值的。”
頓了頓,他如此對女軍官說:“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夢想要成為英雄,但是,最終決定我是不是英雄的,是其他人——無論是成為某些人的英雄,還是成為所有人的英雄,唯一衡量的基準,都不在于自己,也不在于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英雄不是觀測者,而是被觀測的結果。”
女軍官再一次沉默了。
“也許你覺得失望,認為我這個英雄和你想的不一樣,所以不再想要去認可我這個英雄了。”高川說:“那無所謂。只是,我肯定不會因為你認可與否,就放棄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你還認可我這個被聯合國授予的英雄稱號,那就請你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你可以控制他們的言行,但不要刻意的,主動的去犧牲他們任何一個人。”
“就算只要犧牲一些人,就能更早揪出敵人,讓我方處于有利位置,也不能這么去做嗎?”女軍官于半晌后問到。
“是的。”高川毫不猶豫地說:“正如你所說的,就算更早揪出了敵人,讓己方站在相對有利的位置,也不能改變這里大多數人都會死的結果,不是嗎?當然,如果讓己方占據了有利位置,的確可以讓敵人投入更多的兵力和精力,但是,計劃從來都沒有說過,要盡一切可能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不是嗎?反過來說,如果我們這里做得太過,反而會產生反效果,這并不是沒有可能的。也許這樣的說法,對你更有安慰?”
“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女軍官板著臉說。
“不,不是允許不允許的問題。控制大多數人,代表著大多數人的,是你,不是我。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決定你的想法和行為。”高川說:“我們只是在交流。我也相信,既然大家都是被選出來的,都坐在一條船上,就沒有事情是不可以商量的。我說出我的想法,你說出你的想法,然后,讓這些想法于頭腦中交鋒,而不是演變成你死我活的內斗。我覺得,這是正確的做法。”
“你是在和我打商量?”女軍官的語氣雖然仍舊沉重,充滿了情緒,但是,高川觀察到,她并沒有更多的肢體動作,“如果我說不,你會怎么做?英雄的高川先生。”
“不怎么做。我也做不到什么,你的意識行走控制力很強,你控制了大部分的人,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你正面對抗。”高川認真地說:“我真的束手無策,無論怎么做都不會得到最好的結果。所以,我才什么都沒做,而是坐在這里,用說的。”他再一次微笑起來,“戰斗,向來都不僅僅是手腳的事情。”
打嘴炮也當然是一種戰斗的方式,雖然很多人都不喜歡光說不練,但是,僅僅用交流就能說服對手,取得勝利的話,那也是不錯的。高川一直都這么認為。只不過,在神秘的世界中,允許交流的情況,或者只剩下交流這種形式的戰斗,其實并不太多。大多數時候,動手都是更有效率,也更加徹底的方式。
“……我會認真考慮的,高川先生。”女軍官又沉默了半晌,正了正軍帽,如此回答到。(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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