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741 收容

1741收容

跳蚤形態的遙控裝置通過士兵們的意識控制,只要生產線沒有被破壞,控制者的意識沒有失卻,那么,跳蚤就可以不斷生產并投入作戰中。同時兼任作戰兵器和工程機體使用的跳蚤并不具備長時間長距離在宇宙空間中航行的能力,它的理想作戰半徑在地月距離的百分之一,即便如此,用來救援企業號上的成員也已經足夠了。在高川做出決定的同時,企業號的細長下盤開始斷裂,內部骨架結構的剖面完全暴露出來,更多的人就如同螞蟻一樣被更強烈的吸力抽出來,幸好他們已經穿戴好宇航服,只要沒有直接被拋濺的雜物命中要害,就能夠在宇宙環境中茍延殘喘一段時間。

“企業號!你的人就要死光了,難道國家機密還要比你們這些人更重要嗎?”聲音在通訊網絡中怒吼著。

“抱歉,有許多原因讓我們不得不這么決定。”企業號那邊傳來的信息讓通訊網絡沉寂了兩三秒。沒有人說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但卻有聲音回答到:“這可不是什么正確的決定。你們到底在動力組件隱藏了什么?據我所知,這里所有的飛船,除了三仙島之外,全都配備了粒子風帆,其余的動力組件只是備用而已。你們也是一樣,從投射開始就沒有啟用過風帆之外的動力組件——不要撒謊,我這里的觀測裝置在這支艦隊里也是最強的一種,能夠越過大多數防御和偽裝。”

“……我知道了,你們有另外的任務,對不對?”另一個聲音突然說到:“除了攻打月球,你們還有另外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必須依靠隱藏在動力組件里的東西才能進行。”

“難道你們就沒有嗎?”企業號這么問到,于是通訊網絡中便又沉默下去。

作為聯合國的實驗艦隊,執行聯合國的任務是本份之事,但是構成這支實驗艦隊的各個船艦并不是以聯合國的名義,由各國精誠合作完成的,地球上尚未出現一個統一的政府,國家**研究和制造,國家和國家聯合研究與制造,每一艘船艦的誕生都帶著某個國家或某一個國家的目標。對付納粹當然是所有人的大目標,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各有自己的理念、想法、欲求和目的,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第一支實驗艦隊本就意味著困難重重,最困難的地方就在于,這份力量看似擰成一團,但卻會在某些情況下各行其是。

一艘船艦的成員不知道另一艘船艦會在何種情況下,突然就改變重心,盡管共同敵人是納粹,但是,倘若將打擊納粹視為長期抗戰,那么,這個期限會人為延長到多久呢?在更極端的情況下,甚至于連本船艦的成員都并不知曉自身船艦將要執行什么額外任務,因為只有在條件成熟或者發生某種變化的情況下,才會有人將這個額外任務暴露出來。

正如同高川的最終目標是前往另一個高川的身邊,而殲滅納粹則是在抵達這個目標前難以繞過的障礙。相對于高川的個人想法,其他的士兵,擁有正式政府身份的中將和政委等人,又有哪些屬于他們自己,屬于中央公國這個國家政府的想法呢?

高川十分清楚,當所有人的目標不止一個,合作的條件僅限于某一個共同目標的時候,分歧隨時都有可能到來。只是,他雖然覺得其他人也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必然矛盾會這么快就暴露出來。

企業號寧愿自身的崩解,以及大量成員的死傷,也要隱藏某個秘密——高川不覺得,這個秘密就一定藏在動力機組里,哪怕眼下看來,像是動力機組的問題引發了這一系列殘酷的突變。

企業號甚至沒有向其他船艦請求收容那些被拋離船體的成員,仿佛要坐視他們的死亡。

“太冷酷了。”高川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也許在地球上,不得不變成這樣的人,但是,在此時此地,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就算我們無法坦然面對彼此,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時候,不能坐視人的死亡。企業號寧愿讓這些人死去,但是,既然我們可以救下這些人,我們為什么不那么做呢?僅僅因為我們可能也會某些情況下,做出相同的選擇?我們可以為自己的卑劣找借口,但不應該無視想要變得高尚的祈愿,任何卑劣也都不應該成為大義的借口。我相信,想要變成高尚的人……并不是人類社會的一塊遮羞布,而是人們自然選擇的,由心而發的心愿。諸位,人類從幾千年前,就已經開始宣揚美德了,一塊遮羞布是沒有力量貫穿人類歷史的,那些被我們視為真善美的東西,并不是虛偽,也不是偶然,而是客觀、重要且必然的東西。”

這么說著的時候,無數的“跳蚤”從三仙島的一側噴向宇宙。每一個跳蚤都以一種詭異的曲線行進,看上去就像是它們的腳下有一塊看不見的實地,它們就踩著這塊看不見的實地蹦跳前行。

“企業號,無論你們隱藏有什么機密,是否用陰暗的想法來看待三仙島,但是,三仙島必然對你們進行救援和收容。也許你們認為這是侵犯,是虛偽,是偽善,是假借救援之名另有圖謀,但沒有關系,這和三仙島如何做沒有干系。”高川沉聲道,就如同一種宣誓:“我不會放棄自己可以救下的任何人,這是我的個人想法,但是,這樣的我是三仙島的最高指揮。”

通訊網絡中仍舊是沉默。在這讓人窒息的沉默中,跳蚤越過了其他船艦,越過了宇宙虛空,蜂擁著,分散開,將抵達范圍內仍舊有生命特征的人員收納進體內。企業號的下盤發生了更劇烈的爆炸,圓盤狀的上層卻因為早先的分離而沒有受到波及,這個圓盤固有一套動力系統,粒子風帆全都在這部分。當跳蚤開始行動的時候,這個圓盤開始繞過正在崩解的細長下盤,向著漂散在近側的人員和跳蚤逼近,雖然已經失去了大部分體積,但是剩下的體積和那些四散垂死的成員以及跳蚤比起來,仍舊有著讓人絕望的壓迫感。

“高川先生,這是你的決定?還是三仙島所有人的決定?還是中央公國的決定?你雖然是最高指揮官,但是,我們仍舊不覺得,你可以代表整個三仙島和中央公國。你說的話的確很動人,也很理想,但是,你難道不是在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你的同僚身上嗎?你在替他們做決定?你能代表他們所有人?”企業號從通訊網絡中傳來這份信息:“你是寧愿將身邊所有人的性命,都填入這種天真幼稚的大道理中嗎?也許我們很冷酷,但是,你是不是太過虛偽了呢?”

“我也覺得自己很虛偽,但是,我只有一個人,只有我的話,是拯救不了多少人的……不,只有我的話,或許誰都拯救不了吧。所以,我需要有人來幫我,哪怕我的想法很天真,也許我的想法真的會傷害來幫助我的人,但我仍舊希望有人來幫我。”高川平靜地說道,他并非是出于理性,出于對人的心理,才說出這樣的話,他感到自己被感性驅使著,只是這份感性是平靜的,很濃厚,卻也像是濃厚地幾乎無法流淌。

因為,盡管企業號那么說了,高川這么說了,跳蚤也仍舊在前進,仍舊在救援。中將、副官和政委明明可以清醒地發出號令,卻沒有任何號令。三仙島上的三千萬士兵,每一個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去反對執行高川的決定,卻沒有任何抗拒的行為。他們沒有說話,但是,他們的沉默,讓高川愿意相信,這是因為他們做出了和自己同樣的決定。也許最初自己的決定是一種自私的立場,但是,當三仙島上的每一個人,都認可了這份自私的立場,并且自身也愿意站在這個立場上時,這便真正是三仙島的決定,也是中央公國的決定。

“看,大家沒有反對,不是嗎?”高川對企業號說:“也許你們有無數種理由可以批判我,但是,睜開眼睛看看吧——”

睜開眼睛看看吧。無論是出于怎樣的理由,怎樣的想法,是否真的認可那些偽善般的高大尚的話,不僅僅是三仙島,其他船艦也都開放了各自的機庫,派遣人員開始救援那些被災難席卷后的幸存者。他們沒有說話,但他們開始了行動。

高川覺得,在這個突如其來的災難中,無論自己說了什么,其他人打著什么主意,但是,大部分人都開始救援,因為,語言在促成實際行動前,無論有怎樣的修飾,都是無力的。只有行動,才是最有力的。

高川完全不介意其他人如何評價自己的虛偽和浮夸,也不介意他人把自己看做是何種人,更不介意自身到底是不是偽善。因為他已經看到了,眼前的這么多幸存者,不會因此在宇宙中絕望地死去,也許他們會在之后的種種戰斗中,因為種種原因死去,但不是現在。

面對十四艘船艦派遣出來的救援部隊,已經只剩下圓盤部分——或許這才是主體部分——的企業號,停止向幸存者和救援者逼近,一分鐘后,拉開了和救援區域的距離。它顯得有些孤單,被排斥在本應該由十五艘船艦構成的陣型外。

“……如果你們試圖登入企業號,就會被當作入侵者處理。”企業號的回信讓人只想冷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笑出來。高川十分清楚,倘若換做了其他船艦發生了類似企業號的意外,也會做出類似的堅持。這支實驗艦隊是必要的,是勇敢的,卻又是脆弱的。

就如同保持默契一般,包括三仙島在內的十四艘船艦花了半個小時,對企業號的遇難者完成救援。期間,通訊網絡中的沉默讓艦隊中的氣氛變得格外沉重和冰冷。無論如何,企業號的做法和高川的決定,以及其他船艦的選擇,讓本來看似正常磨合的艦隊出現了處處裂痕。更可怕的情況在于:本該存在宇宙中,并在理論上會對己方發動攻擊的納粹,卻沒有任何動靜。

沒有人知道它們存在于哪里,在做什么。它們的行蹤和宇宙一樣深邃而冰冷,而己方卻已經承受了進入宇宙以來最大的損傷。

這種損傷的程度,乃至于后繼影響之大,都讓人懷疑,是不是納粹用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促成了這一切。企業號的爆發太突然了,讓其他人完全沒有準備。它本應該是構成生存策略的一個重要環節,而現在,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生存策略卻要因此進行大幅度修改。企業號造成物資和心理上的損失已經讓整個策略環崩潰了百分之六十,就算納粹這個時候觸發生存策略,艦隊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全身而退的幾率也達不到三成。

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回歸三仙島的跳蚤已經紛紛就位,而它們帶回的幸存者被冷藏安置到看似事先就準備好的“棺材”中。這些“棺材”和士兵們所用的“棺材”在外觀上十分相似,最大區別只在于,接駁“棺材”的管線和設備的數量。高川知道這些“棺材”有什么用,在最壞的情況下,“棺材”會將其內部的人員變成“燃料”,對三仙島進行戰斗能力上的強化。

高川并不奢求這些幸存者應該被安置到更好的地方,因為,這里是前所未有的戰場。這個戰場之殘酷,讓三千萬的中央公國士兵必須拋卻任何幸存的可能性。在這個三仙島上,沒有任何理由讓外人享受更好的待遇。不,應該說,三仙島上不存在這樣可以讓人過得舒服的環境,這就是一臺戰爭機器,一個為了應對世界終末而出現的,中央公國最后的掙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