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829 安德的自救

安德醫生試圖從這些高川復制體的行動規律中,揪出那些定然還在監控病院內部變化的隱藏者,不僅僅是為了向他們找一個說法,更是為了以此為機,嘗試和他們進行合作,找到在萬一的情況下,脫離這個孤島病院的方法。

過去的對抗,是政治上的必要,也是學術上的必然,但是,如今的合作,卻是為了彼此的生存。安德醫生不覺得自己勝算很低,在生存危機面前讓步和妥協,也從來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毋寧說,只要雙方都明白當前孤島病院所面臨的困境,那么,合作就是勢在必行。距離預想中最壞的結果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他可不覺得,只有自己有這樣的緊迫感。

整個孤島大體呈半月形,面積不算大,只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被改造成建筑用地,建筑用地又只有三分之二的面積用作病院運營,而病院面積使用最多的地方,就是安置和研究病人的場所。包括病人和工作人員在內,在最近的數據記錄中大概是千人上下,若以一周的時間長度進行計算,人員靠近病院邊緣的時間只有四十多個小時左右,從病院邊緣向外擴散,距離越遠就越是鮮有人涉足。哪怕是警衛隊也不是每一天都會沿著病院外墻進行巡邏,大致每周有兩三天會去轉一圈,大多數人的精力都放在人員活動最為頻繁的中心區域。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病院的安防薄弱,只要能夠控制病院人員的行動范圍,就能夠及時在危險出現時抵達事發當場——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沒錯,但安德醫生十分清楚,非人為的意外和人為的陰謀一直都存在于這個病院,讓警衛隊疲于奔命的事件,最終放棄調查的事情總有發生。

說到底,這個病院雖然擁有各方支持,但換個角度來看,也是各方妥協的結果。一些不想讓島嶼上太多人知曉的人事,需要一個掩人耳目的場所,這才是這個面積不算大的孤島沒有被全面開發的原因。背后支撐這個非營利性研究性質病院的資金,足夠挖空整個島嶼,如果真的想要更高的安全性,完全可以做到將常見和非常見的監控系統布置到整個島嶼上。

安德醫生已經是病院表面上說一不二的大人物,但是,哪怕借助現有的工具,他的視野也僅僅能擴展到病院邊緣,想要越過那堵看似防御外側危險的高墻,根本就無法做到。從這個角度來說,病院的圍墻更像是為了防止人們太過容易逃離病院。

也許,對于那些一直借助某些手段,暗中監控病院的人來說,倘若有什么人嘗試逃離病院,并付之行動,那么,這個人也是有“價值”的——他的行為本身并不重要,也不認為構成了什么威脅,讓人感興趣的是,究竟是什么促使他產生“逃離病院”這樣的念頭。這座病院只有簽下協議的工作人員和無法自主的病人,兩者顯然都不會在“正常情況”下產生這等念頭。

狹窄的已知,和龐大的未知,島嶼上人們活動面積和視野面積的分布,也正是病院內研究者對“病毒”的研究結果的真實寫照。

走到眼下這一步,眼睜睜看著整個病院沿著無可挽回的深淵墜落,哪怕是曾經雄心勃勃的安德醫生,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處于失敗的邊緣,腿腳稍稍一松,就會摔個粉身碎骨。他重新審視病院的現況,做出了和當初簽約工作時同等重量的決定:接下來的時間,如何脫身要比研究“病毒”更加重要,哪怕從現有的資料來看,“病毒”對人類社會結構有著如此恐怖的破壞性。但是,研究已經無以為繼,無論時間和人手都已經到了極限,所以放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哪怕這時的放棄會讓自己從前的努力前功盡棄,說不定會從“人類社會”這個層面上產生更大的惡果,也同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放在其他任何時候,他都不會相信自己給出的這些個理由,但他在認真思考后,認為自己必須接受這個理由,為此對自己使用了心理學方面的手段。這些對自我內心進行干涉的行為,讓他哪怕在困境重重的情況下,仍舊可以保持一個冷靜的心智。

安德醫生不時從百葉窗窺視房間外的情況,那些活動的陰影并沒有保持一致性的行動,從個體的角度來說,時而暴躁,時而安靜,時而活躍,時而沉寂,并不因為他們是不是“高川”的樣子,就有所不同。這些病人有的會說話,但是,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發出的聲音,已經超過了正常人類的聲線范圍,而嘀咕的語言也絕非是常見的語言——哪怕是熟悉五國語言的安德醫生,也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哪個國家的語言,更確切地說,他不覺得這是地球上的人類有史以來出現過的語言。

夜晚的氣氛因為這些人影的活動和無法理解的語聲變得愈發詭異,讓人只要稍微感受一下就會遍體生寒,完全不想要到外面去,只想著在更黑暗的地方躲藏起來,直到白天降臨。不過,安德醫生認為,只有這樣的夜晚,才擁有找出轉機的可能性。

在他的地位可以得到的情報中,有太多的線索顯示,如今病院的狀況有一半是人為推動,而并非完全是“病毒”急劇感染的結果。那些不受到病院各個機構直接控制的隱藏者們,在“病毒”變得活躍起來的時候,順水推舟地導致了這一切,而對方也暫時還沒有撤離的想法,似乎還想要更進一步地做些什么。

安德醫生在這些天已經確認過,包括自己在內,只剩下三十人左右還能全天候維持正常的心智和行動,對比起有記錄的千人數據,想要維持正常的活動,也已經是勉為其難了。可以說,就算他們藏得再好,只要大環境沒有好轉,減員就會持續下去。要想活命,就必須對病院進行深度挖掘。

安德醫生作為頭腦最清醒的人,為其他人都布置了任務,各人彼此之間或許在過去有矛盾,但在這個時候,也決定精誠合作,這個結果已經是近些時間來難得的好消息了。眾人利用白天的時間搜索了病院系統的方方面面,從前作為機密的區域,也被安德醫生強行開啟了權限,但是,他們并沒有找到明確的線索。

最初大家就猜想,那些躲藏起來的人也許在病院布局上另建了密室,而最經典的密室,不是隱藏在已知房間的隔間中,就是挖掘到地下深處。而病院建筑藍圖上,并沒有標出這些密室的空間結構和可以進行推理計算的數據。一開始安德醫生就是這么想的,在過去也多次對建筑內部進行詳細的檢查,可是,對方的隱藏手段無疑更高一籌,在安德醫生尚有自制力的搜尋下,沒有露出太大的馬腳。

如今,幸存者的易見和安德醫生的想法達成一致,將安德醫生過去做過的事情又做了一遍,卻仍舊沒能找到更多的線索,這就不禁讓人深思,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要說猜測,大致有兩種被多數人認可的理由:之一,藏身所和病院建筑并沒有直接的結合點,并將出入口設置在病院邊緣或以外的地方,己方需要擴大搜索面積;之二,藏身所和病院建筑有明確的結合點,但卻利用了某些超乎眾人能力的技術隱藏起來,想要找到它們,最有效的方法,恐怕就是用挖掘機在可疑的地方朝地下打動,強行破壞地下結構,亦或者是以這樣的方式,逼迫對方現身。

安德醫生在這兩種方法之外,給出了自己的想法:高川復制體和病人們的異常,倘若真有人力推動的成份在內,那么,對方定然會一直對高川復制體保持關注,并在一定條件下,對高川復制體進行定期或不定期的檢測。按照過去這些人的行動,他們顯然也在研究“病毒”,也做過盜取病院研究資料,干涉病院研究對象的行為,但似乎從來都不打算走病院走過的路線。這些跡象讓安德醫生有這樣的猜測:這些隱藏者不僅有金主的監控者,有商業性質和非商業性質的間諜,但同時也是和病院研究并行的另一套研究系統,他們做的工作,實際擴大了“病毒”研究的效率和可行性。

采取一明一暗的研究系統進行工作,在許多研究中都是浪費資金,遭人詬病的多余行為,但也并非沒有好處。先不說競爭帶來的好處,從“病毒”已經表現出來的威脅來說,將蘋果放在不同的籃子里,也是必須的。

也許多開幾個研究所,對“病毒”進行研究,將研究成果進行共享,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但反過來說,在同一個研究所中安置一明一暗,一主一副的研究系統,并在一定程度上禁止雙方交流,以期待在隱約的競爭和有限度的交流中,孕育出不同的成果,也頗為讓人期待——更進一步說,也許背后支持“病毒”研究的人,有著比常人更高的前瞻目光,覺得必須想方設法保證研究方式的多樣性,從形式和行為上,確保能夠在一個限定的時間內取得可觀的成果。

眼下這個孤島病院看似被放棄了,但實際上,被放棄的只是久久無法拿出成果的表面上的研究系統,在眾人所無法注視到的地方,或許已經有人拿出了更進一步的成果。如此一來,既然隱藏在病院陰影中的那些人如此大張旗鼓地活動,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們的確獲得了更大的成果,在這場研究競賽中,完全逆轉了先期的劣勢,反而將安德醫生自己等人逼入了絕境呢?

從這個角度出發,那些已經取得了優勢的人,也想要切實地更進一步吧,假設如今病人們的表現,都是他們的研究,那么,他們必然保持一定強度的觀測,并想方設法控制病人的活動。如此一來,他們的活動痕跡,就會從病人身上表現出來,不再是無跡可尋。

病人最活躍的時間,也是高川復制體這一明顯特異性的群體最為活躍的時間,就是在夜晚,那么,即便這些病人的活躍,讓黑夜變得極其危險,眾人也只能從這個時間段下手了。

這樣的提議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可,而安德醫生也十分清楚,這是因為,他們已經無法可想了,只能遵從還能夠找到辦法的人。

在夜晚觀測病人的行為已經持續三天,因為可選人數只有三十人,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在這個固定的時間段參與到這個行動中,所以,能夠同時觀測的地域范圍其實很狹窄,迫使他們必須進行優先選擇。哪怕依賴病院現成的監控體系,三天的時間,也只能對病人主要活動區域的三分之一輪流進行監視。因為,這個監控體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割裂的,并不存在一個統一的控制中心——安德醫生在剛知曉這一情況時,就覺得是多方博弈的妥協結果,是一種明知不便卻又必須堅持己方利益所產生的畸形。他對此并不反感,也覺得是當前人類社會行為中的必然結果,但是,如今這個必然結果的壞處,卻迫使他不得不苦笑起來。

今晚能夠找到線索嗎?安德醫生不確定,心中有些不安,毫無結果的行動拖延越長,人心也會變得愈加散亂,無法在這個時候凝聚起來的人心,反而會在關鍵時候拖后腿。安德醫生已經隱約感覺到,在這三天中,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質疑這個行動了。

然后,在某一刻,他腰間的傳呼器開始震動起來。

安德醫生的心臟猛然一跳,他意識到,期待已久的線索出現了,自己等人的潛伏并沒有做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