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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7LCL逆向工程
安德醫生再一次爬出容器,濕漉漉的身體不禁打著寒顫,他察覺到自己的衣物竟然還穿在身上,上一次從容器里出來時,自己也是這個樣子嗎?他不記得了,只覺得似乎是這樣,但是,這種感覺不是很古怪嗎?他不由得產生極為強烈的既視感,就像是在懷疑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亦或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以及自己此時所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安德醫生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從容器中醒來后和桃樂絲的對話,以及自己那無法收束,幾乎可以稱之為狂亂的思維,甚至到了現在,還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最讓他不可思議的是,現在回過頭去,仍舊分不清當時的哪里是幻覺,哪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安德醫生抱著腦袋,濕冷的身體無法讓體內那宛如要沸騰起來般的血液平息下來,那強烈的沖動并非是性生理上的,而就像是腦神經里有上千瓦的電流在奔涌。他一直在喘息,一邊喘氣,一邊尋找那怪物一般的桃樂絲。
一如他所期望的那樣,那個由金屬、設備零件、管線、血肉、各種說不清的有機物和無機物混雜在一起,最終構成的半截女性輪廓狀的怪物,就垂吊在自己視線的盡頭。天花板上的燈光讓這個寬敞的密室宛如百老匯的舞臺,醒目的光柱分別打在自己、自己身邊的容器、以及對面的桃樂絲身上,就像是要點醒一群安德醫生無法觀測到的“觀眾”,此時正在上演的劇目中,這三個存在就是最核心的演員。
安德醫生在強烈的燈光中迷了眼,他看不清發光的設備,只覺得光源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就像是穿透了那高闊的天花板,從語言無法述說的更遙遠處投來。這光是如此強烈刺眼,讓他下意識用手掌遮擋。名為桃樂絲的怪物在他的眼中,既像是雕塑,又充滿了上帝般的神圣,那個女性輪廓的一半被光照得冉冉生輝,另一半則深陷在黑暗的泥淖中。正是那黑暗的一半,讓他感到恐懼,就像是那里的仿人的形體上,有著某種不定形態的蠕動,像是從活躍的血肉中,睜開了一只只眼睛。
當安德醫生的腦海中浮現那些眼睛的具體模樣時,他陡然感覺到了,在天花板更上方,更開闊的某個地方,在光源所在的地方,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向下俯瞰。自己所在的密室就像是一個火柴盒,這個擁有巨大的身軀的,無可名狀的俯瞰者,正在窺視火柴盒里的微型人偶們。.
自己,以及眼前的怪物,就是它眼中的人偶。
安德醫生十分確定,自己并沒有實際看到這些東西,那可怕的一切,不過是自己腦海中的幻象,就像是將自己帶入到恐怖故事中的人們,在停止閱讀后,走在漆黑的僅有自己一人的僻靜小路上,也會產生各種讓自己感到恐怖的東西:或許是想法,或許是錯覺,或許是某種只有自己才聽到的聲音,那些駁雜的思緒,從預示著未知的黑暗中而來,哪怕理智知道,黑暗中什么都沒有。
黑暗是不可怕的,或者說,可怕的不是黑暗本身,而是從“黑暗”這個概念中無限延伸出去的,那讓人無可奈何的,無法定義的,無法根除的未知。
安德醫生比任何時候,都能夠切身體會到,一個末日癥候群患者到底在承受何種痛苦和恐怖,生理上的異常已經不是最大的根源,他們的意識始終處于一個無法衡量自身處境的不安定的狀態中,那種從內心中產生的恐懼感,絕對不是服用藥物就能解決的。那已經是和一個生物的生理因素沒有太大關系的折磨,而是一個擁有思考能力的智慧生命,必然要承受的,那超越自身思考能力的未知所帶來的折磨。
對大多數希望成為科學家,或者已經成為科學家的人來說,對“未知”的好奇是必然的,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也抱有一種驕傲,認為對真理的追逐,對好奇的滿足,將會擊潰未知給他們帶來的恐懼。而從生物學上去理解“恐懼”的根源和傳播,也讓人覺得,這是可以割除某個腺體,某幾條神經,就能制止的物性存在。然后,物理學上去認知,也可以認為,“恐懼”不過是某一種波動形式在“人”這個物質結構上的體現。安德醫生也曾經是這么認為的,可在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這些認知是多么的傲慢和膚淺。
哪怕是剛剛經歷一次“治療”的現在,也無法從根本上,隔絕這種從“思考”中所得出的恐怖——因為,從未知中而來的恐懼,并不是“覺得自己可以打敗它,亦或者在遙遠的未來的一刻,擁有理解它的能力”就能夠抗拒的,因為,它的性質是“一種在現在就會摧毀自己的,而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未知”。
那不可解的,無可名狀的,從黑暗深處的未知中注視自己的“某種東西”,正在從“時間”上壓迫著自己,讓自己沒有躲避之處,也沒有成長的時間和空間。每當自己越是思考,它就越會逼近,越是思考得周全,就越會是從自己未曾察覺到的漏洞中鉆出來,無論如何思考,都無法停止它靠近自己的步伐,也無法將它徹底隔絕在外。
自己完美的邏輯和知識所構成的屏障,自以為是一個完美的球體,但實際上,卻是一個網絡,無數碎片拼湊而成,卻有著無法彌補的,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縫隙。于是,那未知的恐懼,就從網眼中,從縫隙中,在自己尚未察覺的時候,亦或者在自己察覺了卻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陡然鉆了進來,鉆進自己的腦海,鉆入自己的思維,鉆入自己的情感,鉆入自己的邏輯,鉆入自認為“智慧生命”最自傲的地方。
安德醫生恍然一瞬,回過神來時,已經大汗淋漓。他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長時間,從容器里出來,并沒有讓他變得多好受,但是,似乎自己的心理和生理還能維持下去。
“桃樂絲!桃樂絲!”他大聲向那個半截女體的怪物叫喊。
“你的情況很不好。安德醫生。”桃樂絲那熟悉的,宛如粘稠液體,又如同渾濁低語般的聲音,在安德醫生的耳邊響起,“最近末日癥候群患者的病情都出現了反復的跡象,在統計數據中也顯示,發作的頻率比過去更高。”
“阮黎醫生的藥已經沒用了嗎?”安德醫生問到,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具體是什么樣子,要說焦躁也談不上,但也絕對稱不上冷靜,那強烈的緊迫感和恐懼感,就好似一只無形的手,緊抓著自己的心臟。
“阮黎醫生留下的大方向,讓我們研究出多種特效藥——但實際效果上,根本無法進行臨床驗證。”桃樂絲說:“因為,每一種藥物在病人身上只能使用一次,并且,只要在其中一個病人生效了,就會在其他病人身上失去效果。一個巨大的抗性網絡存在于病人和病人之中,就像是我和你,在如今的聯系,比你所想的更加緊密。”
“你知道我的來意,我想要合作,但是,我現在還能做什么呢?”安德醫生終于將自己既抗拒又想要明確說出來的話,說了出來,他的心中就像是一顆用細絲吊起的巨大而沉重的石頭,解脫般落在了地上,“我希望其他人能夠得到你們的幫助,雖然,我不覺得你們真的可以做到什么,但是,正因為我們都是坐在同一條泥船里,所以,擱置爭議,攜手合作才是最后可能的出路,沒有人會為我們的失敗買單,我這邊是這樣,你們那邊也是一樣。外面的世界到底變成了什么樣子,其實并不重要,我們連自己都顧不上了,不是嗎?”
“不,我們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桃樂絲如此說到:“我們需要你繼續完成人類補完計劃的最后階段,安德醫生。我們已經鎖定了高川人格的位置和狀態,也已經完成了新身體的準備工作。”
“高川復制體?”安德醫生恍然大悟,高川復制體也許并不是完美的,也無法取代的高川的意義,但是,他們的出現,卻意味著這些潛伏者在lcl逆行變化上的準備。而這些工作,在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中,也是存在的,而且,是最后的階段所必然進行的步驟——從一開始,安德醫生準許高川復制體計劃的進行,也正是為了進一步推動人類補完計劃的進展。
他的“人類補完計劃”簡單來說,就是通過末日幻境這個意識環境反復執行“劇本”,通過“劇本”去針對性地塑造人格,就像是為一個人物編寫其一生遭遇的故事,從他出生開始,從吃飯睡覺等等生活細節開始,從他遭遇了什么人和事開始,從他在這些遭遇中的選擇和結局開始,去調整他的思想和秉性——誠然,在一個個需要選擇的關卡中,他也許并不會做出讓人滿意的處理方式和思維方式,但是,只要重復無數次,通過對那些影響其人格塑造的細節因素的修改,總能可以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
將這個人物角色的一生所必然經歷的選擇和成長,細分成無數個橋段,將每一次滿意的短期結果拼接起來,自然可以構成一個從頭到尾都令人滿意的長期結果。然后,將這個最滿意的結果,通過逆向工程的處理,置入一個在生物學上呈現不安定狀態的身體中,在這個過程中,那讓人滿意的人格和精神會促使不安定狀態向著安定的狀態變化,而這個安定的狀態也必然是契合這個讓人滿意的人格和精神的狀態。
最終,“人類補完計劃”將會在理論上產生一個從生理到心理,都趨向于“人所能認知到的完美完整狀態”的人。
這個想法最先是因為安德醫生目睹了末日癥候群患者變成“lcl”這種安定液態物質的過程所產生的,也并不存在一個完美的理論體系,在其他科學研究者眼中,或許就是一種狂想吧。但是,在久久無法攻破“病毒”的同時,安德醫生產生了將這個計劃付諸實踐的想法。lcl的存在,大量的末日癥候群患者,特殊的末日幻境,以及對這一切的研究中,讓安德醫生意識到,人格精神對物質身體的影響力比他預想的,比過去的科學所預測的,還要來得強烈。兩者就像是糾纏統一的螺旋,在物質科學中,人們天性默認物質身體是非物質心理的基礎,所以,從物質身體去影響非物質心理,才是征途和捷徑。但是,既然生理和心理是交錯的螺旋,而非物質心理對物質身體的影響要超乎預期,末日癥候群患者和lcl化過程,又是最好的觀察樣本,又為什么不反向試試呢?
安德醫生意識到,再沒有比這個孤島病院更合適的地點,也沒有比末日癥候群發作這個更合適的時機了。
于是,他真的試了一試,便從此沒能停止。
安德醫生凝視著名為桃樂絲的怪物,潛伏者顯然拿到了他的“人類補完計劃”的第一手資料,并一直在關注他的研究,并同時根據這個計劃,展開了自己的研究。如今再說什么“對自己的計劃被盜竊充滿了憤慨”之類的話,已經不合適了。毋寧說,如果對方沒有關注這個計劃,沒有對這個計劃抱有強烈的想法,自己也無法站在這里,得到幫助。
安德醫生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既然這些潛伏者肯定了人類補完計劃,并切實地付諸行動,完成了計劃后期的一部分任務。這樣的行徑自然也是一種對自己的認可。
而獲得彼此的認可,在合作中正是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環。
那么,在這里還是不要追究太深比較好。
“你們的意思是,要將高川的人格重置到高川復制體的大腦中嗎?”安德醫生確認到,這個方法其實并不理想,但是,從成功率和效率卻比另一種理想的方式更高。
“不,高川復制體只是為了積累數據和經驗。”桃樂絲說:“我們要完成逆向lcl工程。將現存的lcl重新轉化為每一個人的原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僅僅針對高川一個人,卻應該可以做到,他是特殊的。”(未完待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