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擺放在舞臺上
1896擺放在舞臺上
無形的沖擊就像是神秘學中的“念動力”一樣,神秘專家至今也不知曉自己的這種力量的本質是什么,何處才是極限,但通過不斷的使用,經驗上的總結,多少知曉一點關于這種無形沖擊所能做到的事情——目前為止,它就僅僅是“沖擊”這一種表現形式,并能夠對任何常識和非常識的事物產生沖擊,可以干擾目前他所認知的且肉眼可以看到的不正常的現象。
所以,之前那無形的精神侵蝕,難以用“沖擊”進行干擾。至于對這個僅憑想象和敏感勾勒出來的“手”的主體,到底是否可以形成干擾,他只能去嘗試。無形的沖擊所造成的空氣的劇烈動蕩,以及某些物體破裂的聲音,全都在告知他,這次攻擊到底形成了多大的破壞力。
雖然只是很短暫的時間,但是,“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感覺的確消失了。與此同時,一種十分清晰的痛楚和脫力的感覺,從那只“手”所觸碰的肩膀處傳來。神秘專家凝神一瞥,發現這邊肩膀的肌肉已經枯萎,就像是脫水一樣干癟,連骨頭的輪廓都在皮膚上凸顯出來了。
“——!”神秘專家的內心震動并不激烈,比這個更嚴重的傷勢也曾經在其它神秘事件中遭受過,不過,暫時失去一只手臂,對他這樣的神秘專家而言,無論在什么時候,都算是重傷了,因為,他并不具備快速自愈的能力。
在那只“手”在感覺中消失的一刻,神秘專家再次爆發沖擊的力量,將自己推向一邊。因為尚無法弄清這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也抱著下一刻“手”就會出現的想法,竭盡全力地逃離了。在沖擊的推動下,他一口氣躍出幾十米的距離,幾個起落就貼上近側建筑的輪廓。他利用建筑表面的縫隙、凸起物和看似窗臺的位置搭腳,從一棟建筑的表面轉向近旁另一棟建筑的表面,也不需要去考慮哪里隱藏著敵人,因為在這濃郁的灰霧中,幾乎沒有一處地方會給人安心感。
在五秒的時間里,神秘專家已經行進了幾百米的距離,在大部分時間里,他的身體飄浮在半空,沉重的空氣發出撕裂的聲響,但不僅僅是自己的爆發力發出的聲音在這片區域中回響,也從視野被遮蔽的不遠處傳來人聲和各種不自然的聲響,那些聲音的激烈程度很容易就在腦海中勾勒出戰斗的場面,但卻又和真正看過的戰斗畫面,親身體會到的戰斗場景有著微微的不協調感。神秘專家無法肯定,經由這些動靜在腦海中勾勒出來的畫面,和那邊的實際情況到底有多少出入,是真的有同伴在那邊戰斗,亦或者又是另一個陷阱。
他在移動,那些聲音也在移動,哪怕加快速度,也無法追上那邊的動靜,就像是在捉迷藏一樣充滿了既視感。這種體驗讓他迅速聯想起剛進入蜉蝣廢墟時的體驗,仿佛有某種看不見的墻壁,以一種絕對談不上巧合的詭異,將人們一個個分割在不同的區域,這些區域哪怕彼此相臨,也總有什么障礙物會擋住雙方的視線,哪怕有足以延伸到比視野更廣闊的范圍的能力,也很難在這種灰霧濃郁的地方達成清晰的觀測。
神秘專家倘若可以集合在一起,利用彼此不同的神秘力量進行配合,自然可以擴大自身對危險環境的適應性,然而,真正的戰場上卻并不常有這種好事。被分割,被各個擊破,無法去協調自身和他人的行動,進而造成某種實質上的沖突,在神秘事件之中反而是最常出現的體驗。
不過,當那只看不見而只能感覺到的“手”發起攻擊時,神秘專家也在同時確認了,攻擊自己的敵人正體絕對不是素體生命。素體生命的攻擊方式和戰斗風格是直接的,殘暴的,更凸顯其物性強大的一面,從這個角度來說,反而沒有那只無形的“手”那么詭異。
在神秘專家的判斷中,對自己發動攻擊的東西,不是某種灰霧惡魔就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師。盡管后者已經在之前灰色巨網的暴亂中多數死亡,但也無法肯定是全員死亡,反過來說,能夠在那種情況下保住自己一條命,并能夠根據已然改變的戰斗環境,對法術類型進行變動的話,這個末日真理教的巫師也定然是強大的——體現于能力的多樣性、思維的敏捷性和充分的戰斗素養上。
對比過去對付末日真理教巫師時獲得的經驗和數據,神秘專家十分清楚,這已經不是一般的神秘專家可以做到的事情。
那只看不見的“手”在沖擊爆發后就沒再出現,神秘專家收斂力量,如同炮彈一樣砸在一處建筑的天臺上。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自己是“被逼入”或是“被引導”到這個地方的。盡管從遠處看不清楚,然而,落到天臺上的同時,卻有一種很清晰的危機感襲來——這個地方除了自己還有別的東西,而且那東西充滿了致命的危險。
被灰霧籠罩的天臺散發出險惡的氣息,讓人很難形容,究竟是敏銳感覺到了不對勁,才覺察到這種險惡的氣息,還是先覺察到險惡的氣息,才因為這種氣息讓自己覺得不對勁。他下意識望向的地方,在十米外隱約有一個巨大的人形的輪廓,但對比起正常的人體比例,這個輪廓卻顯得過于纖細高挑,光是身體軀干部分就有兩米多高,纖細得幾近皮包骨的四肢宛如相機支架一樣,穩穩當當地扎根在這個平臺上。
與此同時,在遍布天臺的灰霧中,突然有大量眼睛狀的怪東西出現,它們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時而如同在沸水中翻滾地米粒,不時眨一下眼睛,完全沒有規律可言,直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神秘專家很清楚這些莫名其妙卻數量多得足以讓人患上密集恐懼癥,讓人頭皮發麻的怪異東西到底是什么——灰霧惡魔,終于以這種清晰的,隱約露出主體的方式呈現在眼前了。
那失去人體正常比例的人形輪廓,以及陡然在灰霧中睜開的密集眼睛,讓神秘專家第一時間就明白了,自己并不是誤入此處,而是被守株待兔了。不過,只要敵人以這樣切實的方式出現在眼前,對神秘專家而言,反而比之前那種隱晦卻具備實質的,直達內心的殺傷力更讓他覺得走運。
先不提應該如何殺死敵人,在攻擊敵人之前,倘如無法鎖定敵人的話,就完全只能選擇逃跑,就如同之前碰上的那只無形的手一樣。對方并不存在一個實質的主體,而僅僅在感覺中出現,那么想要從物理位置上脫離其攻擊范圍,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比起無法言喻的敵人,這些怪物能夠正大光明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算是走好運了。
新的沙沙聲在神秘專家的耳畔響起。仿佛也聽到了這么一種通訊的雜音,隱藏在灰霧中的纖細高挑的輪廓站起來,這時神秘專家才察覺,自己之前對這個輪廓的身高判斷是錯誤的,因為,當它站起來后,目測身高已經超過三米,看似雙臂的地方如同魷魚觸須一樣分裂成多條,下身則呈現一種收束的,固定在地面上的形態。它的動作不快,就像是被人驚醒了一樣,神秘專家相信,只要自己剛才不停下來,絕對可以直接越過這個行動笨拙的東西,但是,現在似乎做不到了,而且,他也不打算那么做。
不斷地逃跑也許可以暫時保住一條命,但是,對自己等人想做的事情,下意識為自己背負上的責任來說,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戰斗是必須的,也是必然的,當敵人下定決心用戰斗解決一切問題的時候,這場戰斗已經沒有人再頂在自己前面了,正因為清楚認知到這一點,所以神秘專家必須留在這個明顯充斥著不自然氣息的天臺上。
危機感就像是針扎一樣,一種緊迫的,宛如站在懸崖邊,即將跳下去的緊張感,讓神秘專家無論遇到多少次類似的情況都無法完全適應。他覺得自己能夠從過去那些神秘事件中活下來,運氣成分占據大多數,而那時所有的運氣,都是為了帶他來到這一刻,加入這一場戰斗——就像是必須完成的宿命,就像是舞臺劇本中屬于自己的最后一幕。
如果自己必然要在這一幕死掉,那么,自己最想用怎樣的方式死去?而自己的對手又是什么?這些個對手的結局又是什么?從這個角度去思考的話,神秘專家自然想要一個宛如悲劇英雄般的結局——在一個沒有選擇的死地里,面對占據優勢的敵人,竭盡全力去戰斗了,最終的結果也許是死掉了,但卻能夠給他人留下一點優勢,亦或者是扳回了一點劣勢,總而言之,自己若真的要在這一場戰斗中死去,那么,自己的死亡在全局戰略的天平上,不應該是無足輕重的。
所以,神秘專家想到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個擁有足夠份量的對手,一個只要打敗了它,無論自己是活是死都堪稱勝利的對手。
灰色的迷霧中,怪異的眼睛眨巴眨巴,其蘊藏的惡意已經從非人的瞳孔中滿溢出來了,仿佛在某一個剎那,它們就會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向著神秘專家傾軋下來。即便如此,神秘專家的注意力仍舊集中在自己正對面,被灰霧遮蔽了具體細節的高挑輪廓上,那是只具備人形卻絕非是人類的東西,僅僅是隱約可見的生硬的線條,就已經足以讓神秘專家明白那是怎樣的敵人——一個素體生命。
對他而言,這樣的敵人的確充滿了份量。對比起自己這邊的神秘專家數量,入侵這個區域的素體生命只有五個,正好是自己人的一半,能夠對上這樣的敵人,在幾率上也就是二分之一而已。
二分之一,對于大多數神秘專家而言,都是一個優雅的,充滿了哲學味道的比例,就像是生或死,正與負,是和否一樣干脆利落,又充滿了一種交織旋轉的韻律,如同人體基因的螺旋形態一樣,喻示著生命的源頭和本質。二分之一換個說法就是百分之五十,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往往會被人視為成功,而小于這個幾率,則更多被認為是失敗,因此,正好百分之五十,便有一種美妙的不確定感,既不是成功,也不是失敗,仿佛命運在這里會露出身影,而自我的力量也因此放大。
甚至有神秘專家認為,他們這樣的人,絕對沒有不喜歡“二分之一”的。
面對這個讓自己生出“二分之一”的喜劇感和美妙感的素體生命,神秘專家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他十分清楚,在緊張的背后是一種興奮,現在,他連一步都不想脫離這場戰斗,也不想在這樣一個宛如將斷未斷的緊張感中,去占據所謂的先手優勢——他無比覺得,就應該像是烹飪一樣細膩地,等待對方完全露出形體,確認了雙方的意志,再以一次正面的攻擊作為宣言。
當然,神秘專家也十分清楚,這是非常天真的想法。但是,自己被擺在這個舞臺上,當然會更希望得到的,是一種戲劇化的表現吧,他理所當然地這么想著,期盼著。他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也已經不再想“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了”。
他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
在這炯炯的目光中,一種類似渦旋引擎發動的沉重的嗡嗡聲出現在平臺上,神秘專家沒有分辨這個聲音來自何處,卻很自然就覺察到,灰霧正因為這個聲音而迅速淡化。就像是有一根勺子挖掉了蛋糕的一塊,那些從灰霧中長出的怪異眼睛好似在躲避著,逃竄到其它灰霧更濃郁的區域中,于是,天臺就好似被掃除了一樣,變成一個干凈的,沒有打擾的,毋寧形容為“有些神圣”的舞臺。這個舞臺上只有兩個小丑:一個人形的素體生命,一個人類的神秘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