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織網者
1922織網者
席森神父聽到了吶喊聲,就像是許多魂靈在自己的耳邊大聲述說什么,但他聽不清楚,也不覺得自己是清醒的。明明身體的動作很靈活,但卻又有一種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肢體內部,不是肌肉,不是神經,而是更深處的地方,就如同神秘學中常提起的“鬼壓床”。有時候,他甚至無法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存在,自己的靈魂就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猶如沒有歸屬的靈魂般倉皇地游動。這一切說逼真也逼真,但對席森神父而言,仍舊是一種錯覺,或者說,他堅持認為這全是幻覺。
席森神父深信,正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自己無法追究其理,但卻有足夠的理由去相信,起因在于愛德華神父,在于新世紀福音的儀式,在于女巫VV和三信使的力量,那曾經同為末日真理教一員的共性,那從同一個真理的源頭所帶來的力量,沿著一條條看不見的分支,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并不完全是自己的,自己所使用的儀式也同樣不僅僅是自己想出來的,自己的戰斗并非是單純屬于自己的戰斗,在這里戰斗著的人,也不僅僅是自己。
他的腦海在翻滾,那些雜亂的想法剛剛出現,就會如同雜草一樣被割去一截,但又會從沖動和情緒的土壤中長出更多的雜思來,這些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能夠產生的。是的,那全是人在極端條件下會產生的念頭,但卻非是一個人的念頭——一個人的思維無論如何之快,如今所擁有的念頭也已經在數量上大大超出了單人思維在單位時間內所能纏身的量。
那些似夢似真的感覺,那些人聲鼎沸的叫喊,那些仿佛要沖破肉體禁錮的沖動,那些如同要將體內水分蒸干的熱烈情緒,就像是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們正通過一個無形的通道,鉆進自己這個唯一存在的身軀中。而所有這些魂靈來到這里,進入這里,是被同一個愿望支撐著,那就是要給面前的怪物一個好看。
那高昂的,激揚的,憤怒的,不屈的,要打破一切,雜亂卻又被一根繩子強行束縛在一起的意志,對面前的怪物感到憤怒。這種憤怒是席森神父在鉆研神秘學時,時常看到過的,若要形容,那就是“某種禁忌被打破了,于是,懲罰就要降臨。”——這個不知為何叫做“江”的怪物打破了禁忌,于是這些魂靈憤怒起來,要給予她懲罰,而自己就是宣泄這些憤怒的媒介。
席森神父陡然覺得自己對這一切從未看得如此清澈。他陡然就明白了,自己既是一個橫跨經年的龐大儀式的施術者,也同樣是這個儀式的受術者,而這個儀式并不是單純由新世紀福音中的哪個人研究出來的,而是一個更大的意志,通過末日真理教三巨頭的分裂,通過隨后更多年間所出現的種種神秘事件中的巧合,通過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通過神秘專家自身行為的聯系性一步步完成的。女巫VV和愛德華神父等三信使,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收尾,就像那個巨大的意志,早就意識到了“江”的存在,才針對它設計了這個宏大的陷阱。
這場可怕的,仿佛蛛網般編織,不去注視時間、時代和各式各樣的人們,就無法察覺到的儀式終于如約定般完成,收束在了自己和這個怪物身上。但是,這并非結束,這個儀式擁有猶如基因一樣的傳遞性,它原本是應該收束在愛德華神父身上的,如今卻傳遞到了自己身上。席森神父知道,倘若自己失敗,它還會沿著自己和他人的聯系,傳遞到自己所知道的某個人身上,而儀式的力量也將會進一步積累,下一個受術者將理所當然變得比現在的自己更加強大。
席森神父根本無法想象,做出這個儀式的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一切聽起來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人類根本無法想象在這個構成、約束和傳遞的過程中,將會碰到多少會讓其功虧一簣的可能性,雖然從儀式的宏大程度而言,一個人所帶來的差錯,乃至于一部分產生的差錯,都不會讓它中止,但要讓它按照預先中發生,卻就像是用命運去約束眾人的思想和行為一般——不,甚至可以說,這個儀式的構成過程幾乎就是“命運”這個詞匯的意義本身,并毫無疑問地已經決定了好幾代人的命運。
因此,這儀式堪稱偉大,堪稱神跡,若真有那么一個主導儀式的意識,其也堪稱偉大,堪稱神明吧。
所有這些讓席森神父覺得頭腦一清的,在他人眼中勢必為某種思妄的邏輯,讓他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發瘋,巨大的恐懼感不斷從內心滋生出來,讓他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地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有這么一種運使天地的意志,那是一個目前為止最接近真理的意志,那絕非是人類的存在。
那個曾經正常的,或者說,曾經讓神秘專家們覺得自己不會再驚訝的,已經足夠怪異和不同尋常的世界,再一次于席森神父眼中變得陌生起來。
女體怪物一次次的攻擊,都在造成事像的歪曲,可見的儀式構成被不斷噬咬,可是,完全無法通過肉眼去看到那種攻擊的模樣。那是沒有結構,沒有特定形式的攻擊,唯有傷害以可見的方式形成的時候,才知道對方已經攻擊過了。席森神父并不是第一次對上這種看不見摸不清的攻擊,但是,力度上卻和過去遇到過的截然不同,速度和質量也是天差地遠,不,用速度和質量去形容也是不恰當的,在人類的字典中,根本就沒有能夠對如此無可名狀的變化加以形容和描述的詞匯。所有利用人類現存已知的智慧去嘗試理解的行為,都會產生偏差,并且,這種偏差很有一種既視感。
席森神父很快就明悟了,這種既視感來自于哪里——火炬之光,那些最喜歡也最擅長使用“偏差”概念的神秘去施展力量的瘋子。過去他就認為那些人就是瘋子,盡管他們的力量的確不可思議,明擺著的強大,但是,從行為到結果,都讓他覺得,是比納粹更加瘋狂的家伙。
瑪爾瓊斯家的末日真理雖然不被世人理解,充滿了非人性,侵略性、排外性和自毀性,但卻不可否認,他們本身是秩序的,亦有意圖向著一種“必然性”的秩序靠攏;納粹的瘋狂,源于人類自身的根性,其沖動和情緒化,并不妨礙他們自身的秩序,并且,在末日真理教的三巨頭中,這些劣跡斑斑的家伙反而是和人類最為融洽的存在,他們的存在仿佛就喻示著人類自顧自斷定的自身所有的“惡”,打個比方,如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認為自己存在罪惡,那么,納粹可能就不存在了吧;至于新世紀福音,那就是徹頭徹尾的異類,從前席森神父還不明白為什么末日真理教中會出現這么一些異類,只能用在“同一系統中所滋生出來的,為了生存和發展而必要的多樣性”去解釋,但他現在卻覺得,那根本就是一個可怕的意志所預謀的匕首,它將這個匕首隱藏在末日真理教里,為其裝上了套子,不顯露其鋒利,直到圖窮匕見的一日。換句話來說,末日真理教在不受到干預的發展條件下,是不存在“新世紀福音”的,也許從神秘學來說,“三巨頭”的確是存在的,因為“三”這個數字很特殊,對末日真理教這樣的神秘組織而言更是如此,但是,除了瑪爾瓊斯家、納粹之外,第三個巨頭原本不應該是“新世紀福音”,而是別的東西——到底是什么,至今也已經無法考證了。
一個龐大的陷阱,儀式、陰謀、意志……隨便怎么形容,總而言之,它巧妙地編織了命運,將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塞入了應該存在的一堆東西中,偽裝得惟妙惟肖。很難想象它是如何做到的,但倘如真有某種東西,某種情況,某種歪曲幫助了它,那么,沿著那條歪曲的痕跡去找尋,一定會看到“火炬之光”。
偏差概念的神秘,整個組織全都是運使偏差性的神秘,其本身就像是一個偏差的奇點,是偏差的代行者和預言者,是加害者也是受難者。其內部和外部的性質如此一致的神秘組織,在這個世界上也是獨此一家,它是如此的特殊,特殊到了,幾乎沒有神秘專家可以理解,它為什么會存在,并對其天然感到排斥和厭惡。席森神父也曾經是無法理解其存在的一員,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了。
火炬之光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意義,就是“偏差”,是對正常情況的一種扭曲,是這個世界走向末日的最本質因果的一種體現。也許這個存在一開始就是喻示著“毒瘤”存在,也許,它是世界扭曲的一個側面體現,它并非是那布置了貫穿時光和幾代人的儀式陷阱的意志所布置下來的,但是,那個意志利用了它。
而如今眼前的怪物所使用的力量,帶來了火炬之光的既視感,那么,席森神父覺得自己有理由懷疑,火炬之光的存在正是因為眼前怪物的存在。換句話來說,那種偏差的扭曲的神秘力量,其根源就在于眼前這個怪物,而并非是火炬之光,火炬之光才是這個怪物的代行者,而火炬之光的那些神秘專家卻毫不知情,無法意識到這一點。
自己此時的戰斗,毋寧說是和火炬之光總體的戰斗,更甚者,是在和比火炬之光更本質的偏差和扭曲進行戰斗。
席森神父第十二次被擊飛,可身體的痛苦并沒有壓過從思維中誕生的壓迫感和恐怖感,以及由無數幻覺幻聽帶來的宛如銘刻在靈魂上的痛苦。他對自己正處于一個“奄奄一息”的狀態十分理解,毫無意外,也同時可以感受到,這種“吊著一口氣”的狀態將會在某個極限到來前,一直延續下去。自己絕對不會好轉,但也不會突然就崩潰。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游走在生于死的鋼絲上,即便如此,自己的內心仍舊在叫喊著“戰斗”。
席森神父從未想過放棄,他覺得自己既是渾懵的,也是清醒的,即是理智的,也是瘋狂的,矛盾在他的肉體和意志中始終存在,并成為了最大的動力,是力量的源頭,是自身神秘性的根基,也是支撐自己繼續戰斗下去的底力。
魔紋超能的有形現象,臨界兵器的無形變化,和那看不見道不明的偏差扭曲的力量對抗,每時每刻都在摧毀著什么,異化著什么,撕碎了許多東西,又同時構成了同樣多的東西,這些東西有自己看得見的,也有自己看不見的。席森神父完全只能利用神秘專家的直覺,以及一種恍惚狀態下的感應去觸碰它,感受它,接受它,針對之做出改變。
雙方的力量每時每刻都在放射,戰斗是如此的激烈,席森神父已經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和怎樣的東西戰斗,那明明是人類的女體,卻釋放著讓“空間”和“時間”都沒有意義的力量,讓精神和物質混為一團,模糊不清的力量,以及讓思想和行為不斷在“和諧”和“不諧”的分界線上振動的力量。
僅從可以觀測到的現象來說,這個怪物的力量只能用“比誰都強大”來形容,但是,從自己仍舊在和其糾纏的結果來說,這種強大又未曾抵達完全無可抵御的地步。這讓席森神父不由得感到,從愛德華神父處傳承下來的儀式的確成功了,自己正在面對的怪物原本定然是擁有一種絕對性的強大吧,如今,卻被削弱到了這個地步,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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