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死亡既儀式
1924死亡既儀式
在統治局諸多區域涌現的死體兵開始搜索每一寸土地,每一個角落,每一件可能殘留有素體生命痕跡的物事。曾經龐大的安全網絡被分割為兩部分,兩部分之間又有一條明顯的灰色地帶,那些存在于灰色地帶的節點在“莎”的觀測中宛如天上的星光。每一顆星星都在和其它的星星產生共鳴,彼此之間的聯系,讓它們形成多種多樣的結構,而每一種結構都有其特定的意義,之后,從意義中誕生出功能,而并非是從功能中誕生意義。如果將這些節點和節點關聯的結構形容為“星座”,那么,“莎”正在做的就是將這些“星座”變成自己所想要的樣子,將它們置于自己所管轄的軌道中,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釋放光和熱。
然而,這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若論到對安全網絡的認知和管理能力,她有自信在如今的統治局內已經出其右者,可是,如此強大的她只有一個,而她的對手,那些素體生命和支持素體生命的外來者,正以一種種群結構的方式將力量統合在一起,進而達到與她相仿佛的效率——“莎”十分肯定,自己是在以一個特殊的個體去對抗一個特殊的群體,在這場戰斗中,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輕易占上風,即便如此,如果她不去對抗,也無處可逃,彼此雙方的針對是必然的,是你死我活的,哪怕世界在下一秒就要終結,這種對抗也會延續下去。
雙方的敵對并不來自于仇恨,“莎”如今的狀態讓她已經忘記了仇恨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并且也直觀感受到,那些素體生命也絕對不存在所謂的“仇恨”。這種敵對也并不是由外來者引起的,成因在于彼此雙方更深處的本質,一種讓雙方無法抵抗的本質,那就像是“這種對抗本身就是構成雙方自身存在的一部分,去除它,那么,雙方不僅僅是死亡,而是根本就不會存在”。
敵對也不在于爭奪生存的權利,所有看似生存矛盾的因素,都沒有一個必然導致你死我活這個結局的因果。反過來說,雙方想要和平共處,相互促進,從邏輯上是可以做到的。然而,實際上無法做到,這個邏輯從一開始就像是一種假象,一種誤導,一種讓人心存僥幸的果實。
敵對也不在于認知上的不同,而理解這一點時,“莎”已經可以把自己的人員改造成趨近素體生命的模樣。當形態上開始接近的時候,因為存在形態差異而產生的認知差異本該會迅速的削弱,但是,“莎”卻沒有感受到這一點,雙方仍舊是不共通的,天然就存在某種自己無法述說的不可共存的因素。
對人而言,擁有一個完全不可調和的敵對存在是十分恐怖的,那意味著自己幾乎沒有選擇,必須要用最激烈的方式將敵人擊垮,而擊垮了也并非終結,除非從根本上徹底根除,否則,激烈的斗爭將會延續自己的一生,乃至于延續到自己的后代,而自己則死都無法看到那個終點。
無法調和的敵對,就像是螺旋,彼此糾纏,一直攀升,上趨向無限,下也趨向于無限,從人的視角去看,完全就是地獄的模樣。
然而,“莎”已經不是人類了,她不需要也再無法用人類的視角去看待世界,去關注問題,去理解事物,而是以人類無法想象的視角,去思考那些非是人類角度的東西,去做出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做出的決定——哪怕這個決定在人類看來,多么復合自身的邏輯,其出發點也是和人類截然不同的,那僅僅是形式上的相似而已。
“莎”曾經是人類,然后,曾經類似于素體生命,再然后,就變成了有別于素體生命的東西——一個活著的,能夠思考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一個新生的瓦爾普吉斯之夜,并且,正在以瓦爾普吉斯之夜所特有的方式迅速成長,她或許是所有的瓦爾普吉斯之夜中最聰明的,最有個性的一員,從外來者手中得到情報,讓她看到了另一個可能讓自己獲得勝利的關鍵。
“莎”想要在這戰況焦灼的時候,將自己改造成一臺中繼器。但是,她并沒有太多相關的資料,她需要更多的新思維和新資訊。無論是找出現成的資料,還是從其它資料中得到啟發都無關緊要,關鍵在于,她必須找到如何將一個瓦爾普吉斯之夜改造為中繼器的方法。而她也相信,這個方法,亦或者說,也許可以提供這個方法的途徑,就在素體生命及外來者的手中。
正因為自己這邊可以接觸到的外來者已經無法提供足夠的資料,所以,素體生命和幫助它們的外來者,才愈加顯得珍貴。“莎”已經做下了她所能做到的部署,包括自己可以掌控的死體兵大軍,以及目前仍舊無法聯系上的外派部隊,都在她的計劃中,有極為明確的任務。
“莎”自然知道,越是精密的計劃,就越是會被一些不幸的小因素破壞,更何況自己并不完全掌控實施計劃的旗子,也已經有一段時間失去了和他們的聯絡,即便如此,她仍舊決定這么做,就像是將所有的籌碼都推上臺面的賭徒。她有一種極為強烈的預感,若自己此時還不放手一搏,賭一賭運氣,那就會連賭運氣的機會都沒有了。
在“莎”利用安全網絡可以監控的地方,一個又一個的死體兵正在做成,一做成就立刻釋放出去,其中有老樣式的,也有最近改良的新樣式,每一個死體兵都讓“莎”覺得比過去的安全衛士強大了不少。這些死體兵侵入了分割的安全網絡的灰色邊界,但卻并不是以爭奪節點為直接目的,在“莎”的觀測中,這些死體兵的大軍就像是單細胞生物身上的鞭毛一樣,每一顆都在嗅探早已經指定的目標,步步為營,向著素體生命可能藏匿的每一個角落攻擊——不過,對素體生命而言,它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躲藏,亦或者說,它們根本就沒必要躲藏,之所以沒有大規模的攻防戰,僅僅是因為沒必要。那些支持它們的末日真理教巫師就是這么說的:“沒必要。”
素體生命不需要直接面對數量可怕的低級安全衛士,因為,末日真理教的巫師和納粹們,將會代替這些素體生命,將自己的生命拋灑在這個戰場上。素體生命起初對此有所懷疑,因為即便是它們也無法理解這個合作者的用意,末日真理教的許多犧牲看起來不是顯得無意義,就是顯得大公無私,然而,素體生命并沒有從這個合作者的行為,以及那極端的思想中,找到半點大公無私的痕跡。
對素體生命而言,這些古怪的合作者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透露出古怪,讓它們覺得瘋狂和不可理喻,充滿了一種自毀性的同時又充滿了陰謀性,可是,沒有一個素體生命能夠琢磨清楚,其中到底有什么陰謀。
死亡,正在這些自稱“末日真理教”的外來者身上發生,迅速的,自發性的,好不抵抗的,甚至于堪稱是熱誠的,瘋狂的,仿佛沉浸在某種虛無的幻覺中。這些外來者可以和素體生命發生沖突而被殺死警告,可以看似毫無理由地突然自殺,可以沒有計劃地沖上滿是死體兵地前線,在一番瘋狂的戰斗后被死體兵殺死——死體兵的數量是壓倒性的,末日真理教的人哪怕有不少人從戰斗能力的質量上遠比死體兵強大,但也無法對抗這種數量的敵人,可這些瘋子偏生不需要支援。
讓人覺得,就像是他們故意要死在那個地方,死在那樣的敵人手中,死在那個時候,這些死亡是注定的,看似混亂瘋狂,實則貫穿了某個宏觀上的可怕的秩序。素體生命不存在“恐懼”之類的情緒,但是,它們仍舊在觀測這個理應圖謀不軌的暫時合作者的行為時,認知到了“恐懼”到底是什么。它們無法形容,卻十分清楚,這種叫做“恐懼”的東西,正伴隨著它們對這些末日真理教之人的言行舉止,一點點積累起來,那是不好的東西,卻無法阻止這些東西的增長。
素體生命沒理由,也無法阻止這些仿佛一心求死的外鄉人,對它們而言,這些外鄉人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異類。想要活著很困難,但是,想要死亡卻很容易,每當死體兵涌進一個區域,大量的末日真理教的尸體就鋪在這個區域中,而這些尸體也并非是每一寸土地都有,而是集中在某些范圍之內,集中在一些彎彎曲曲的行軍路上——這些人倒下的死后,絕對不會偏離這個路線和這個范圍。
素體生命沒有很強烈地意識到這一點,畢竟,以末日真理教的人數,不可能將整個統治局都當成戰場,它們總得集中在一起,依靠群體的力量去殺傷,在被殺死的時候自然而然也會統一死在某個區域之內。
素體生命只是覺得,這些瘋狂的合作者再這么下去,很快就要一個不剩了——從各種角度去分析,對素體生命都不是一個好信號。然而,它們根本無法阻止末日真理教的這些瘋子,雙方并不存在一個統屬,也并不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去戰斗,而僅僅是在達成各自目標的途中,有了一些共同的利益而已。
素體生命們不得不趁著末日真理教的人瘋狂抵抗“莎”的死體兵大軍的時間,多做一些準備。它們并不害怕在末日真理教的人死亡殆盡之后,不得不正面去對抗“莎”的死體兵大軍。那些在神秘專家的眼中也很棘手的低級安全衛士,在素體生命的眼中,和蟲孑沒有任何區別,它們已經找到了種族繁殖的方法,割裂了三分之二的安全網絡,無論從個體的戰斗力,還是從群體上可以爆發的兵力數量,還是從已經占據的資源而言,己方都擁有絕對的優勢。
只是,末日真理教的那些瘋子行徑,讓它們感受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脅——這些外來者的死亡就像是一種征兆,無法中止的征兆,一種對素體生命而言也是邪惡的,難以言喻的,仿佛火山將要噴發般壓抑的征兆。
素體生命從一開始就警惕這些合作者,但是,它們卻發現,己方根本無從警惕。該警惕什么呢?這些瘋狂的合作者的死亡嗎?不讓它們上前線嗎?不讓它們死在那些地方嗎?除非己方大規模上陣,將前線上的那些死體兵全都殺死,否則,根本不可能阻止末日真理教的人死在戰爭中,死在那些特定的戰場上,沒有辦法回收或徹底毀滅那些尸體。
因此,素體生命只是在思考,那正對己方發動攻擊的敵人,是否已經意識到了死在它的指揮中的這些外來者的不自然。
“莎”當然察覺到了,并且正在做著素體生命希望它做的事情:死體兵淹沒了那些外來者的尸體,并對這些外來者的行軍路線和死亡場所進行徹底的分解處理,可是,它很快就意識到,這么做或許不正確。因為,在它的視角中,那些處理戰場的痕跡,正是一種更確實的表現形式,就像是在那些區域蝕刻了一個個古怪的點和一條條古怪的線路,倘若不清理的話,這些痕跡反而沒有這么清晰。
“莎”已經隱約感受到了什么,有意識地在自己的思維中,將這些點和線的痕跡勾連起來,它不知道這個圖案代表什么,但卻能肯定,那是擁有某種意義的。這個時候,即便是“莎”也能夠從這些莫名的意義中,認知到恐懼正在積累。
一個想法陡然跳了出來:死亡既是儀式,殺死敵人的行為本身,就是在為敵人完成一場獻祭。
——這些瘋子!
“莎”真的感到了恐懼,它直覺到了,將會有可怕的情況降臨在死亡之后。
“那倒下的并非死亡,在萬古的神秘中,就算是死亡本身也會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