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2187 桃與江

2187桃與江

——判斷錯誤。

桃樂絲鼓起勇氣,扶著墻壁站直身體,她不清楚接下來近江會做些什么,但如果在這里束手就擒,那么,自己的計劃說不定就要成為近江的計劃。桃樂絲有許多問題都沒能想明白,不過,自己現在的異狀有大部分是近江造成的,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超級桃樂絲的身份在過去總能夠對自己在末日幻境中的身份給予支持,反過來說,末日幻境中的自己所產生的變化也將會在一定程度上反饋到病院現實的超級桃樂絲身上。無論近江在末日幻境中對自己做了什么,無論在她的理解中,超級桃樂絲和末日幻境中的桃樂絲是怎樣的聯系,以她如今的所作所為來看,她或許已經找到了干涉這種聯系的方法。

雖然很難相信,曾經被自己視為“近江陷阱”,譜寫在劇本中的角色,竟然在自己毫無所覺的時候,反倒對自己將軍了,但是,這種時候必須先撤退……

——撤退嗎?

桃樂絲覺得不甘心,所有曾經自認為在掌控中的事情,都在以一個瘋狂的節奏變化。自以為自己已經梳理清楚的條理,正在以一個自己無法察覺的途徑變得混亂。自己的認知終究有限,哪怕以超級桃樂絲的身份能夠獲取許多情報,在意識活動和思維能力的各項指標上都要遠超人類,然而,這種超越性的素質仍舊是有限的。

無論自己知道的多少,當需要面對的,仍舊是自己認知之外的未知時,就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這個缺陷,從過去就沒有改變——桃樂絲十分清楚,自己為什么需要高川,因為,自己在面對那超乎認知,無法理解,難以想象,絕體絕命的突變、災難和惡性到來時,總是會手忙腳亂,沒有直面這可能會在下一刻就摧毀自己的災難的勇氣。但是,高川不會。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在病院現實里系色中樞表現出來的行動力,桃樂絲除了自承不如外,別無其他的念想。即便曾經覺得自己是計劃中的重要且核心的存在,當她選擇下降,而不是和系色中樞一起上升到表面,去直面那可怕而未知的災難時,她就不再覺得自己真的那么重要的了——這不是客觀上的認知,而是一種主觀上有一種自卑愧疚的情緒。

明明不是可以產生這種主觀情緒的物質結構,但這種情緒卻像是從另一種渠道,以另一種形式,在她的思考中呈現,在她去認知的時候發生。

如果是系色中樞的話,一定會做點什么。

如果是高川的話,也一定會做點什么。

那么,自己呢?自己就這樣,在痛苦中倒下,明明從病院現實中下降,來到自視為“主場”的末日幻境中,卻仍舊什么都無法做到,這樣就行了嗎?桃樂絲知道,無論自己做出怎樣的選擇,哪怕是逃避,系色中樞也好,高川也好,都不會說出責怪的話,假設是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導致最糟糕的情況,在最后一刻,對方恐怕也只是溫和地笑笑,告訴自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可是,如果真的沒辦法了,那么,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一場笑話嗎?

雖然仍舊無法確定近江是不是敵人,也無法確定,繼續相信近江,把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她,究竟會變得怎樣。但是,如果自己就這樣放棄的話,那么,自己過去表現出來的掙扎,就像是狗屎一樣!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承諾,就像是狗屎一樣!自己曾經給出的斷言,就像是狗屎一樣!自己曾經表現出來的矜持和奮進,就像是狗屎一樣!自己的一切就是一堆臭狗屎!

明明是自己決定、設計、推進的計劃,是自己在那般痛苦而絕望的日子里,苦苦摸索,才最終成型的計劃。那簡直就像是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的計劃,就這樣被打斷了嗎?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就要被其他人奪走了嗎?

桃樂絲感到混亂,她有太多無法說出理由的堅持,那就像是在雨天的泥濘中摸爬滾打,和相互攙扶的人一起并肩而行,好不容易看到了終點,卻突然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對自己說:已經不需要這么做了,因為從一開始,這么辛苦就是沒結果的。

桃樂絲突然感到憤怒。在她的一生里,嘗過許多痛苦,失落,愧疚和無奈,所有作為人可以品嘗到的苦楚,她都承受過,可是,就是沒有憤怒——勿寧說,總是覺得“就算憤怒”又能怎樣呢?所以,不去憤怒。

但是,現在,她前所未有的憤怒。

憤怒的對象,不是那洶涌而來的突變,不是蓄謀已久的近江,而就是自己。

“知道嗎?我的腦子有點不正常了。”桃樂絲大口喘著氣,對近江這么說。

“你早就沒有腦子了,你雖然外表看起來像是人,但卻實際并非是人的構造,也沒有大腦這樣的器官。”近江說起這話,卻沒有半點譏諷的語氣,仿佛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你的意識波動很不正常,你大概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些事情一點意義都沒有。你以為自己有足夠的理由,但是,就連那些理由,你都無法全面而邏輯地組織起來——你回想一下,你到底都想了什么呢?你為什么,會產生情緒呢?你認為重要的理由,真的很重要嗎?你認為的事實,真的是事實嗎?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帶給你的影響,比其他人的影響都要大,因為,你是在面對未知的時候,唯一一個堅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存在。很有趣,對不對?你通過自己的觀測和行為,逐漸給了自己建立了一個強大的自信,但這種自信有多強大,在偏差產生的時候,它就會反轉成相應的弱小。”

桃樂絲已經聽不進近江的解釋了,她內心中,本不應該產生卻已經產生了的情緒,就像是正在吞噬靈魂一樣灼燒著她。那些讓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傷害的一切,無論是來自他人的,還是來自于她自己的,反而成為了支撐她繼續活動的最大力量。她認為自己如今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將這股力量宣泄出去。

近江對桃樂絲從物質到精神層面上發生的變化了如指掌。無論桃樂絲自稱是什么,稱呼她是什么,是從病院現實的角度去認知這個世界,還是立足于這個末日幻境中去看待病院現實,僅僅針對她在末日幻境中的存在方式而言,早就在她的觀測中了——也許,超級桃樂絲真的存在,但在這里,在她稱呼為“末日幻境”的這個世界里,她仍舊是那個不完整的最終兵器仿造品,是近江親手根據自己的理論完成了她的構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近江。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桃樂絲還是想要在動手前問清楚。

“我什么都沒有做。”近江的回答很難讓桃樂絲相信,但是,她的語氣是如此的平靜,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你也許會覺得,是我從一開始就算計了你,才讓你變成如此這般模樣,但這不過是你的錯覺而已。至于說,我想對你做什么,我只能說,我只是不想你就這樣崩潰。”

“說謊!”桃樂絲大聲喊到,她的腦袋越是不清醒,那源源不斷在體內產生的力量就越大。一開始只是站直身體就已經竭盡全力,到了現在,卻似乎可以發動一次攻擊了。

“你已經意識不清了。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到底在想什么嗎?你真的認為,現在的決定是理智的嗎?”近江面色不變,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兩三步就走近桃樂絲跟前,微微彎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已經可以用肉眼看到,從桃樂絲的眼白處,正在泛起渾濁的色彩:像是黃色,像是紅色,像是傷口發膿,又像是毛細血管撐得發脹。

遍布眼球的血絲讓這個女孩精致的面孔出現扭曲,變成一種會讓人主觀認為“邪惡又丑陋”的形象。

近江十分清楚,桃樂絲如今的變化,絕對不僅僅是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的作用。她之前所說的那些理由當然都是成立的,但卻并不全面。桃樂絲的精神受到如此巨大的影響,其最基本的原因,其實還在于她身為“最終兵器仿制品”的身份。

如果桃樂絲不是最終兵器的仿制品,不,這種假設從一開始就不成立,因為,她之所以會是這樣一個身份,并非巧合,而是一個更加本質的原因所導致的必然——桃樂絲在末日幻境中,必然會“最終兵器的仿制品”這個身份,這并不是由她選擇的,也許她曾經以為是自己的選擇,但其實不是。也并非是其他人可以改變的,近江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改變。

桃樂絲其人,就是在那不可名狀的恐怖中,宛如牽線木偶一般的存在。近江曾經想過:也許“桃樂絲”這個認知,也不過是被賦予的一種假象。桃樂絲,乃至于超級桃樂絲,其決定她是怎樣一種存在的內在,早就發生了最徹底的改變,只是因為某種緣故,才一直披著“桃樂絲”這層假皮而已。這種“自己是桃樂絲”的認知,其實一捅就破,但是,只要她還繼續這么認知,外人也很難戳破,但是,“她到底是什么”和“她覺得自己是什么”,“她認知到的自己是什么”等等之間的關系,并不由后者決定前者的。

“桃樂絲”是什么?桃樂絲不自知,近江也無法給出答案,至少現在沒辦法,哪怕她親手完成了眼前的“桃樂絲”,但是,其必然存在的缺陷,讓近江無法繼續從她的身上收集到足夠的數據。

“桃樂絲”太虛假,太薄弱了,不得不構建一個名為“自信”的構造,去穩定這個假象的存續,然而,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卻給了這個假象最致命的一擊。

桃樂絲如今正在產生的思維混亂,精神混亂,認知混亂和情緒混亂,所有基于“自己是桃樂絲”這個自我認知所產生的一切對外認知的異常,都是由此而起,并且,就如同被海水沖刷的沙堡一樣,隨時都有可能徹底瓦解。

剝離“桃樂絲”這個自我認知的假象后,最里面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近江對此還是挺感興趣的,但是,卻又不能任由“桃樂絲”就這么崩潰。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說,如今的世道都不怎么樣,哪怕沒有去過病院現實,近江也能夠從已經掌握的情報中,推導出一個殘酷的景象。末日幻境中在發生末日,病院現實中也差不了多少——以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關聯之深入,把兩者割裂來看待,才是最荒謬的。近江認為,桃樂絲提到的病院現實的那些研究者們,就是犯了這樣的錯誤。

近江覺得,如果從病院現實觀測末日幻境的時候,能夠將末日幻境放在一個和病院現實等同一致的角度上,那些研究者一定可以取得更多的成果。反過來也一樣,近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病院現實”放在比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更高的位置上。

無論從病院現實觀測末日幻境,還是從末日幻境觀測病院現實,將兩者視為一個整體的不同側面或許不是完全正確,但夜要比把兩者視為上下關系更加正確——近江是這么認為的。

可惜,桃樂絲就像是從病院現實的角度觀測末日幻境的大多數研究者的代表一樣,總是喜歡用俯瞰的角度去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每天都聽她從這樣的角度說話,對近江而言,就像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聽廢話一樣。

近江伸出手,在桃樂絲的眼中,這只手帶著莫名的恐怖。雖然在能看到的角度中,都是人的手,但是,從迎面帶來的感覺中,伸向自己不是手,而是別的某種難以描述的,無比巨大的東西。在被觸碰到之前,桃樂絲猛然朝一側翻滾。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思維和情緒雖然都有點混亂,但身體機能正在重新活躍起來。

提供,是非盈利性的站.

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