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2195 隱秘的戰斗

2195隱秘的戰斗

類別:科幻小說

作者:

書名:__

桃樂絲害怕走火嗎?若要她自己回答,答案只會是:不害怕。不過,雖然談不上害怕,但是,當背著他在私下里做種種小動作,將對方瞞在鼓里,看起來就像是玩弄了所有人一樣,并最終導致眼下的狀況——哪怕不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桃樂絲仍舊會在面對走火的時候感到歉意。這種歉意不是很強烈,而且,對她自身而言,也有這么做的理由和必要,而越是深入去思索末日幻境中的一切,就會越是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并沒有錯。

是的,硬要說的話,當桃樂絲這么行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擁有大義的名分。可即便如此,她也仍舊會覺得難以當著走火的面表現出來。這種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感覺,也會讓她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真的正確,既然自己無法光明正大,那么,自己的大義是否就是一種虛偽?雖然總會這么質疑自己,但是,她想要做的一切,仍舊去做了。哪怕不斷地問自己,這么做是否正確,最終也仍舊會給自己一個恰當的理由,對自己說,這就是正確。

桃樂絲不后悔自己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因為,這就是她無數次觀察和思考后得出的結論,也從來都不打算拍拍屁股就反悔走人。她也是想好了可能會出現的后果,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以一種冷酷的姿態去執行計劃的。對比起她見過的那些意志堅定的人,她也不覺得自己在態度上欠缺多少。

雖然這么說,但是,如果能夠在走火醒來之前離開倫敦中繼器,仍舊是再好不過了。桃樂絲并不否認自己的這種心情。

一旦走火醒來時,知道了桃樂絲過去在中繼器內部所做的事情,到底會是怎樣的心情和想法呢?無論如何,對質一番是無法避免的,而桃樂絲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對走火說點什么。末日幻境里的一切,對她而言,雖然也有真實的地方,但毫無疑問,病院現實更加真實,也更加像是源頭。無論在末日幻境中做了什么,發生了什么,倘若這種影響無法干涉到病院現實,而僅僅是局限在末日幻境中,那么,這種影響對她而言,也不過是一種幻覺而已。

桃樂絲不知道系色是如何看待病院現實和末日幻境之間的關系,也自認無法如同高川那樣,將兩者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更不可能如同末日幻境中的走火等人一樣,將自身的認知基礎固定在末日幻境里。

在她認識的所有人中,她覺得,自己看待這些事物的視角,其實更加接近病院現實中的那些研究人員。甚至于,盡管安德醫生的團隊最經常使用的是系色中樞,但就她而言,卻覺得自己和安德醫生的團隊的相性更高。

如果可以的話,桃樂絲其實是不想讓末日幻境里的人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一種悄然中完成計劃——這樣一來,大家的痛苦都會在無知無覺的時候就結束了,也能夠減少走火他們知道己方的計劃后,產生過激反應的可能性。

在大家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結束末日幻境,結束所有末日癥候群患者的痛苦,結束那種讓人壓抑而絕望的未來——這種讓桃樂絲覺得是最理想的情況,已經不可能發生了。

近江說得很對,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給她帶來的影響,或許是最強烈的。讓桃樂絲最受傷的并不是自己的精神受到打擊,而是自己苦心營造的優勢,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些用來糾正計劃進展的種種手段,在這偏差的扭曲中,幾乎全都失效了。

嘔心瀝血,殫精竭慮才完成的計劃,差一點就徹底被傾覆,陷入無法挽回的局面。

這個時候,桃樂絲已經脫離了最初的震驚和自責,重新梳理了自己想法。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到了這個地步仍舊沒有放棄,并不是因為計劃看起來還有理論上成功的地方。更深入一些,其實是因為身邊的那些人從來都沒有說過要放棄,哪怕是在這么艱難的時候,哪怕是不太和睦的想法和立場,但卻仍舊在試圖做更多的事情。因此,自己不能成為率先放棄的人。

大家都面臨同樣的危難,同樣的艱險,同樣的絕望和瘋狂,為什么其他人都沒有放棄,而自己就要放棄呢?

從這個角度來說,桃樂絲有點兒“其實自己是被其他人拖著走”的感覺。但是,哪怕是被其他人拖著走也沒關系,桃樂絲就是有一種倔強,自己絕對不會率先認輸,哪怕死皮賴臉,硬要其他人拖著,也要不斷前進。

所以,在近江提起走火的時候,她才能說出:“沒關系。”她真的不愿意在這種時候面對走火,但是,如果真的沒辦法避免,她也絕對不會向對方說任何道歉的話。

“真的沒關系嗎?你其實很在意走火會怎么看待你的吧?其實很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你的吧?”近江用尖銳的眼神盯著她,“雖然你一直在堅持,但你其實就是個膽小鬼,不是嗎?你覺得,走火會原諒你嗎?其他人會原諒你嗎?”

“不會。”桃樂絲從來都沒有想過,被自己利用去執行計劃的人們會原諒自己,但是,其實也無關乎他們到底會怎么想到了,因為:“他們已經無法原諒什么了,他們全都已經死光了。”

“所以,因為你覺得他們無論如何都會死,所以,不如以他們必然死去為前提,讓他們為你的計劃做更多的貢獻?”近江反問:“你能夠對走火也說出這種話嗎?”

“……反過來,近江,你也是有自己計劃的人,也是默默看著我完成計劃的人,你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桃樂絲再一次將問題扔了回去。

“我?我覺得這沒什么問題,就算當著走火的面也能說。”近江完全不在意地說:“如果其他人的死亡對我的計劃有推動作用,那么,他們死光了也沒關系,或者說,死掉了才好,我就是這樣的想法。你應該知道,我一直都挺自私的。但是,你不一樣,對吧?明明是最終兵器的仿制品,卻擁有更貼近人類的想法和情緒,當我了解這一點的時候,我就知道,無論你在能力上多么接近最終兵器,你也仍舊是充滿了缺陷的仿制品,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最終兵器——反過來說,那些希望你能夠成為最終兵器的人,不也是挺自私的嗎?”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整個倫敦中繼器都在發出一種奇特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能夠聽見的人卻都會覺得,這是一種發生了某種錯誤的聲音,就好像是鐘表的齒輪被卡住了,雖然動力仍舊讓機械結構如序運轉,卻無論如何都轉不過去。那是一種卡殼的聲音,也像是一種龜裂的聲音,讓人覺得,這個中繼器正在受到某種嚴重的考驗,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桃樂絲甚至一度覺得,這就是自己和近江對立的結果,首先是因為自己和近江的對立,才導致了構成中繼器基礎的三柱也產生了對立,之后這種對立的影響越來越大,將更多的因素卷入進來,從而放大成了波及整個中繼器構造的可怕影響。

然而,事實是否如此,桃樂絲已經無法更進一步去判斷了。就在剛才,她和倫敦中繼器的全部連接都已經中斷,所有曾經擁有過的權限,都已經被封閉。哪怕超級系一直在支撐,但是,“桃樂絲”這個名字,已經從安全名單上被劃除了。反而是站在身邊,無法進行正常交流的席森神父,還在一定程度上,保留有“黑巢”所占據的權限。

畢竟,這個倫敦中繼器同時屬于網絡球和NOG,而“黑巢”也是NOG常任理事組織的一員。

曾經構成NOG的那些神秘組織,如今已經所剩無幾,剩余的神秘組織中,依舊幸存的神秘專家也同樣少得可憐。就如同“黑巢”,在人員備案中,席森神父已經是這個神秘組織的最后幸存者了。甚至于,在他失蹤的那段時間里,他的名字也幾乎要被劃入死亡名單中,徹底從權限人員里去除。

“黑巢”的地位和權限,正是席森神父能夠順利侵入倫敦中繼器的重要助力。

桃樂絲不知道,如今重新占據了倫敦中繼器大部分權限的近江為什么還保留著“黑巢”和席森神父的權限,但也不打算深入去猜測。除非能夠離開倫敦中繼器,否則,近江無論做什么,都將是她占據主導權,而自己這邊只能聽之任之。

所以,必須以脫離倫敦中繼器為首要目標。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雙方的對峙仍舊是以交流為基礎,在桃樂絲看來,也絕對不代表輕松和緩和。

因為,從一開始,這種交流就不可能得到結果。在眼下的局面中,語言是最脆弱的力量,因為,無論自己還是對方,都不可能放棄自己的想法,跟著對方的步調和計劃去進行,乃至于,雙方為之付出努力的目標,很可能一直都是不同的。之所以在某個過程中合作,僅僅是因為,達到不同的目標,卻要經歷相似的過程,僅此而已。

在目標不同、手段不同、認知角度和思考角度不同、重點也不同,卻同樣堅持己見的人之間,想要對方理解自己的語言其實是毫無意義的——就算真的讓對方理解了自己,也毫無意義,除非對方能夠承認自己這邊的想法更好更正確,并愿意遵循這個更好的想法去做事。很多時候,就算對方承認自己這邊的想法更好更正確,但卻仍舊更愿意走自己的路。

如此,矛盾始終存在,對立無法避免,理解毫無意義,比任何時候都要軟弱的語言,反而不如直接用暴力的方式去改造對方的思想來得更有效率。

在交流毫無意義,也絕對不可能取得成果的前提下,仍舊以交流的形式展開的對抗,其背后隱藏的東西,絕對不是交流本身。

桃樂絲不知道近江在這種交流中都做了些什么,但是,她自己確實嘗試過對近江實施思想改造的手段——意識行走者最擅長做這種事,她雖然不算是意識行走者,卻不缺乏這樣的手段——反過來說,雖然沒有感覺到,但是,她完全不覺得近江沒有對自己這邊的“思想”做小動作。

或許是過去建立的防線,阻止了對方一舉建功,或許是因為對方的手段過于巧妙,而讓自己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

意識、思想、認知——所有從自身主觀去認知客觀的方式、過程和現象,都是可以攻擊的對象。對于所有能夠認知到“自我”,所有能夠思考,并依靠思考指導行為的事物,這種攻擊所會帶來的影響,也是最為徹底的一種。

很難分辨,當自己開始思考的時候,自己的思考是否已經受到影響。

桃樂絲不相信自己這個由近江完成的身軀所具備的本能,卻又無法完全不使用這種本能。本能之所以是本能,就在于,它看似可以抗拒,但確實每時每刻都在影響一個人對自我的認知。反過來說,正因為自己用的是這樣一個身軀,所以,近江對自己這邊的影響在理論上會是更直接更隱秘。

她在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甚至于無法感受到的對抗中,是以“超級系”對自己的觀測數據為參照的。當和“超級系”連接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對當時的自我認知和思維模式進行備份和剖析。以當時的狀態為標準,自己在之后的時間里,思想意識和行為活動究竟發生了何種變化,也能夠一清二楚。

她甚至對最初的樣本進行過可疑點的剔除,完成了一個最小的備份。一旦自己的思想意識真的出了問題,她就會用這個備份對自身的自我認知進行覆蓋。也許從這個最小備份中回復的“自我”,同樣因為缺失了太多東西,而無法真正視為原來的“自我”,但卻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敵人的滲透和影響。

思想上的戰斗,在交流的時候也從未停止,它只是看不見而已。這種戰斗甚至比直來直往的物質毀滅更來得隱秘而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