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上用朱紅的大字寫著一排菜名和標價,價格極為便宜,分為一文錢、兩文錢、和五文錢的,總共三種,第一種兩個素菜配飯,第二種是一葷一素外加一碗老火靚湯配飯,第三種則是兩葷兩素加老火靚湯……
瓷盆里的菜看起來顏色鮮亮,香味兒也濃郁,著實不錯!
“咦?掌柜的,這是?”青衫老人喝了一口酒,好奇地打量了下木板上的大字,眼見著十里香酒樓的側面排起了長隊,許多滿身汗水泥污的挑夫,船夫,碼頭上的各類小工,都自覺自發地端著碗筷聚在門前,不由疑惑地挑了挑眉。
老掌柜的一張望,也不隱瞞,笑道:“哦,這是快餐,用的食材都是做全魚宴或者其它大餐剩下的下腳料,浪費了也可惜,干脆就做出來,便宜一點兒賣了,碼頭上這些手頭不寬裕的老百姓,花一兩個大子就能吃一頓不錯的飯菜,還不用等,耽誤不了干活兒,我們的糧食也沒有浪費,還能賺幾個小錢……呵呵,說起來,這還是有一次樓家娘子到小店來吃飯,見到許多碼頭上的小工都是一塊兒涼饅頭就打發了午飯,才和我商量著做出的惠民之舉。”
老人眼睛里閃過一抹驚訝,心道,酒樓和老百姓兩方實惠,到是個好主意,看來,這位樓家娘子還真是蕙質蘭心,心腸也好。
老少三人對視一眼,多多少少對這位名聲顯赫的樓家娘子有了幾分好奇!
等到十里香閑下來,李掌柜拿了賬本兒,說是正好帶去給樓家娘子看看,陪著三個客人去尋醫的時候,早已經過了晌午,好在天氣放晴,路到比之前好走了一些。
馬車不疾不徐地走在山路上,一直離開了繁華的街道,越走越偏遠,山路也逐漸變得陡峻。
小樓撩開窗簾,望著外面山花爛漫,卻是行人漸少,偶爾還有幾聲狼嚎虎吼隱約傳來,不由詫異地問道:“樓家很偏遠嗎?”
“樓家三年前搬到了大青山腳下,地處金山村附近,位置的確偏遠些,不過,路還算好走,若是真心求醫的,趕車也不過半日罷了。”
“……我剛才聽店里的客人說,樓家現在只有婆媳二人和三個小學徒……住得那么偏遠,難道不怕遇上賊人強盜?況且,我看山上的野生口不少……”
“危險?”李掌柜怔了怔,隨即失笑道,“不會危險的,要真有賊人惦記她們家,那才是不想活了,呵呵,至于野生口嘛……容老朽賣個關子,到了地頭,老先生和小哥兒自然就明白了。”
青衫老人捋了捋胡子,也不以為意,他年紀大了,現在是氣定神和,雖然好奇,但既然對方想賣個關子,他自是不會勉強,到是小樓年紀尚輕,好奇得抓耳撓腮,恨不得現在就到地頭兒。
看著這老少的行止,李掌柜笑了笑,嘆了口氣,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了幾分談性,“說起來,樓家娘子也真不容易,聽說,樓家祖籍云南,祖上也是大族,可惜傳到樓老爺這一代,就落敗了,本來,樓老爺和老夫人伉儷情深,夫妻和諧,日子雖然苦一點兒,到也安樂,可惜,十多年前,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只‘狐貍精’,不但逼走了樓家的獨子,還攛掇著樓老爺出外行商。
偏偏樓老爺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瘋,居然真的變賣家產,帶著那個狐貍精小妾,以行商之名遠走他鄉,這一走,就好多年沒有回去,老夫人傷心欲絕,哭壞了眼睛,身體也不好了,要不是早年指腹為婚的兒媳婦來到樓家,照顧婆婆,老夫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呢!”
李掌柜這幾句話一出口,那位被稱為小樓的年輕人,臉色瞬間大變,青衫老人和在前面趕車的丁峰,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姓樓,云南,被逼走的獨子?小樓心里一陣激動,他苦尋了多年不得的家人,似乎——找到了?只是,娘的眼睛瞎了?小樓眼前一黑,臉色慘變……
好在李掌柜并沒有發現他們的失態:“前些年戰亂不休,云南那邊鬧了災荒,災后又是瘟疫,樓家娘子見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帶著婆婆逃難出來,這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直到這些年戰亂平息,他們才算在咱們這兒落下腳……哎,樓老夫人也是個有福氣的,得了這樣一個既孝順體貼,又有本事的媳婦兒,現如今,已是雙目復明,身體康泰,像這樣的媳婦,可比一百個兒子閨女還要頂事兒……”
一席話說得小樓滿面通紅,忍不住低聲咳了半天,青衫老人看他一眼,嘆了口氣,插話兒問了些武昌的民俗風情,特色小吃,岔開了話題……
馬車一路不停,到天已擦黑的時候,終于看到修建在山腳下的農莊,門前是兩排果樹,有蘋果樹也有梨樹,大概已經過了收獲時節,目前樹上沒有果實,不過,葉子青蔥,果香四溢,一派田園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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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峰的目瞪口呆,手里挽著韁繩,還做著停車的動作,小樓剛聊起門簾,尚不曾下車,整個身體就僵硬住了。
好在這幾個人看樣子也是見過大世面的,而且,丁峰,小樓兩人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以,眾人只愣了片刻。
丁峰咳嗽一聲,先攙扶小樓下車,見他臉色青白,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皺眉低聲安慰了句:“你都找了三年多了,不急于一時。”
接著,丁峰和小樓一起伸手,又把青衫老人和李掌柜接下來,幾個人對視一眼,苦笑道:“怪不得李掌柜說樓家不怕賊呢……”
青衫老人看見臥在門前的,那只瞪著眼睛,雖然懶洋洋地不動彈,但是兇猛氣息畢現的百獸之王,也是愣了一愣,這只老虎身前躺著只鮮血淋漓的青羊,尚抽搐著沒有徹底斷氣,咽喉處血向外噴涌,顯然,它可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病虎,而是一只十分健壯,野性十足的成年老虎!
李掌柜則始終目不斜視,臉色有些白,苦笑道:“我差不多一個月來一次,可是,對這老虎看門,還是不怎么適應……孟妮兒,孟妮兒,老李來了……”
李掌柜叫了兩聲,大門洞開,一個穿著藍色碎花襖,手里拎著一把極為鋒利的菜刀,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走出來,“是李掌柜啊,怎么這個月這么早過來?”
“孟妮兒,有幾個外客來求醫,樓家娘子可起身了?”
小姑娘點點頭,眼珠子一轉,見是幾個沒見過的外客,抿嘴兒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什么,先是蹲下身,把老虎的腦袋一撥,照著青羊脖兒上一刀,了結了它,然后抬手在后腰兒和后腿兒上各削下一塊兒肉。
小樓看得一噎,心里直犯嘀咕,小姑娘的刀法可真利落,為人也狠厲得緊,殺起羊來,連眼睛都不帶眨一眨的……這里真的住著自己那個吃齋念佛的娘嗎?
那小姑娘卻是大大方方一抬頭,先是給青衫老人幾個見禮,笑道:“這會兒我家少夫人剛給一只瘸腿兒的狐貍做完手術,現在正洗漱呢,若是各位不是急診,就請先到偏廳小坐片刻……”
狐貍?手術?這都什么跟什么……看著三位客人驚訝的眼,李掌柜苦笑了一聲:“呵呵,幸虧今兒來得是時候,看來用不著排隊了……”
青衫老人尚來不及說話,李掌柜的話音也未落,忽然傳來腳步聲,卻是樓老夫人拄著個拐杖,挎著個籃子,一邊低聲和身邊攙扶著她的小丫頭說話,一邊向門口走過來,別人還沒有大的反應,小樓一望見這位老夫人的面容,再抬眼看著她梳理得整整齊齊卻已經雪白的頭發和隱現風霜的臉,熱淚一下子洶涌而落,心里大震,腿猛地一彎,結結實實跪在了青石地板上,嘶吼一聲:“娘!”
他這一叫,老夫人一抬頭,立時便雙目圓睜,一雙手就顫抖起來,呼吸也急促不少,臉色潮紅,卻一轉身,先朝著屋里喊道:“媳婦,媳婦,你快出來,快出來啊,小樓哥兒回來了,他回來了!”
除了哭聲,一時沉寂,小樓更是百感交集,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慈母的見面,卻沒想到,苦想多年,甚至都不抱希望的重逢,來得如此急促又突兀,就在剛才,他還忐忑著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同樣會失望而歸,以至于此時此刻,滿心激動,卻是一肚子的憂思疑問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陣很清脆,略帶急促,卻很穩定的腳步聲傳來,那只守在門口的老虎,猛地站起身,向后面躥去,一眾人抬頭,遠遠地看著一個行止溫婉,容色極為艷麗卻不惹眼的少婦緩步行出,那只兇猛的老虎就像一只柔順的小貓咪一般貼著她的腿前行,一直行到老夫人身前。
小樓轉了下視線,看到那少婦亮麗的容貌,溫和略帶幾分羞赧的笑靨,心里卻微有不自在,畢竟,這個是自己指腹為婚的媳婦,可成親多年,今日才是初見,正是這個一個幾乎可以說是陌生的女孩子代替自己奉養老人,把自己的娘親照顧這么妥帖,而他這個不孝子……
“媳婦,小樓哥兒回來了,活著回來了,我,我的媳婦這下子絕不會丟了!”
小樓再一次被噎著,咳嗽不止,愕然地看著滿臉慶幸,緊緊攥住媳婦手臂的娘親,哭笑不得,鬧了半天,他這個兒子唯一的用處,就是留下兒媳婦啊!
一直站在后面的丁峰和青衫老人對視一眼,也都苦笑連連,哎!